陵墓裡,唐長老受到的衝擊絲毫不弱於姬天師等人。
他人生前四十幾年的認知都被眼前的現實擊得粉碎。
說好了天師死後不能化鬼呢!
姚容這算什麼?
哦他懂了,一般情況下天師死後是不會化鬼的,但要麼不化,一化就化身為鬼王是吧。
唐長老神情恍惚,餘光瞥見鬼新娘咕嚕嚕滾到了他腳邊,他條件反射地揮出千年桃木劍,重重砍向鬼新娘,險些削去鬼新娘一條胳膊。
鬼新娘吃痛之下,周身鬼火反倒越燃越旺,以十分不合常理的姿勢騰身而起,向唐長老的命門攻來。
唐長老先前為了掩護眾人撤退,早已身受重傷,帶來的眾多寶物也都用得差不多了,剛剛那一劍更是將他體內靈力消耗一空,眼下根本無計可施,隻能眼睜睜迎接自己的末路。
就在鬼新娘的手掌覆上唐長老的命門時,斜裡一劍再次挑來,然後鬼新娘又咕嚕嚕往外滾了。
唐長老:“……”
他懷疑姚容有惡趣味,喜歡看鬼新娘滿地打滾的狼狽模樣。
鬼新娘顯然也記恨上了姚容,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命令下屬和她一起過去圍毆姚容。
姚容持劍靜立,沒有鬼怪敢以下犯上。
鬼新娘要瘋了,尖銳道:“你們敢違抗我的命令!”
“就算你是陵墓的主人,也沒辦法抹平你我之間的差距。”姚容抬手一揮,那些原本連接在鬼新娘和普通鬼物之間的陰氣悉數凝固,而後斷裂。
在這份呼應被斬斷後,鬼新娘的實力瞬間從鬼王跌落回鬼護法,那些原本受鬼新娘驅使的鬼物匍匐原地瑟瑟發抖。
姚容問謝逸年:“接下來你自己來?”
“我自己來。”
謝逸年提劍迎上。
護法級彆的鬼新娘依舊比謝逸年強上許多,但她待在陵墓裡太久了,從來沒有經曆過實戰,攻擊手段來來回回都是這幾個。
謝逸年輕輕鬆鬆摸透了鬼新娘的攻擊規律,他常年與鬼物戰鬥,靠著戰鬥技巧,也能與鬼新娘打得你來我往。
但謝逸年很清楚,再這樣僵持下去,輸的人肯定會是他。
必須要想個辦法破局。
謝逸年用照膽劍架住鬼新娘的攻擊,腦子飛快轉動,突然,他想到了懷裡那根金絲。
鬼新娘為什麼執著於找回她的發釵?
眼看著自己逐漸落入下風,謝逸年咬牙,決定拚了。
他後退一步,卸去後坐力的同時,鬆開照膽劍,空出來的右手握住了懷裡的金絲,拚著受下鬼新娘一擊,也要與鬼新娘拉近距離,注入靈力,將金絲變得鋒利且堅硬,用儘全力將金絲刺入她的眼睛。
鬼新娘嘶吼,試圖將謝逸年甩開。
她長發亂舞,這一瞬間,謝逸年看清了她脖頸處被長發遮掩住的傷口。
那傷口形狀極細極長,偏偏深可見骨,就像是……
由金釵造成的!
謝逸年屏氣,拔出金絲,再度用力,將金絲沒入鬼新娘的那道傷口。
金絲散發出灼熱的溫度,幾乎要燒傷謝逸年的手掌。
他趁勢鬆手,就地一滾,重新握住照膽劍,擺出防禦姿態,警惕地看著鬼新娘。
鬼新娘卻沒有心思去反擊了。
她捂著自己的脖頸,滿臉猙獰,似乎是想要拔出金絲,卻又不敢去觸碰。
唐長老茫然:“這是怎麼回事?”
謝逸年用袖子抹去唇角血沫,急促喘了幾口氣,才回答唐長老的問題:“我見她這麼在意發釵,就試著用發釵來對付她。沒想到真有效果。”
鬼新娘惡狠狠地看著謝逸年,她想要怒罵,開口卻氣若遊絲:“卑鄙!”
謝逸年第一次被鬼罵卑鄙,隻覺無辜:“不是你要我把發釵還給你嗎。”
唐長老越聽越糊塗。
鬼新娘念叨的那幾句話,他自然也是聽到了的,但謝逸年是在哪裡得到了那根發釵?
唐長老有些複雜地看著謝逸年,這樣一個有勇有謀的青年,怎麼就腦後生反骨呢。
謝逸年依舊是滿臉無辜:“唐長老,你怎麼這麼看著我啊?”
唐長老:“……”
唐長老滿心愁緒都被謝逸年堵了回去。
他鬱悶道:“沒什麼。”
謝逸年笑了笑,拿照膽劍當拐杖,拄著它來到鬼新娘麵前:“唐長老,我們先合作淨化鬼新娘身上的戾氣,讓她的神智恢複些許清明。我有些事情要問她。”
半小時後,鬼新娘眼底的血紅淡去不少,整個人的情緒也變得平靜下來:“你們要聊什麼?”
謝逸年盤膝坐在她麵前:“先介紹介紹你自己吧。”
鬼新娘垂下眼睛,看了看謝逸年,又看了不遠處的姚容,最後還是放棄掙紮,選擇坦誠相待。
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故事。
鬼新娘生前是一名沒落貴族少女,一次出行,她被一位年輕王侯看中,聘為正妃。
這確實是一樁再好不過的婚禮。
可就在婚期前不久,年輕王侯意外暴斃,她的父母族人逼她為王侯殉葬,唯有如此,她才能保有王妃的身份,才能讓家族富貴綿延。
所有人都很滿意這個安排,除了她自己。
可她的反抗在那些人麵前太過微弱,就在她謀劃著逃跑時,她的婢女出賣了她,隨後,她被母親親手下藥昏迷,和生殉的一千名奴隸一起送進了陵墓。
陵墓封死之後,裡麵的氧氣越來越稀薄,鬼新娘就在這時候醒了過來,為了結束自己的痛苦,她拔下發間金釵刺入脖頸。
她的怨念浸潤了金釵,所以她在感應到謝逸年身上有金釵的氣息後,才會對謝逸年下狠手,想要重新將金釵奪回來。
再加上金釵是奪走她性命的凶器,金釵造成的那處傷口是她身上最大的破綻,所以謝逸年用那根金絲重新刺入脖頸傷口,她的反應才會那麼強烈。
鬼新娘的這番言論,倒是解答了唐長老心中的不少困惑。
但他還是有些地方沒想通。
“你是從什麼地方得到那根金絲的?”唐長老問謝逸年。
姚容也向謝逸年看來。
明明在進入陵墓之前,謝逸年身上還沒有這個東西。
謝逸年眼中劃過一絲譏諷:“是謝族長給我的那盞油燈。”
“金絲就藏在油燈裡。”
唐長老一愣,沉思片刻,疑惑道:“他是如何得到那根金絲的,又是如何知道那根金絲會激發鬼新娘的仇恨?”
謝逸年說出自己的猜測:“我懷疑,謝族長當年和那夥盜墓賊一起下過這座陵墓。”
姚容眼眸頓時微微眯起。
唐長老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調查這件事情。大敵當前,天師盟絕對容不下這種趁機鏟除異己的人。”
說到“大敵當前”幾個字時,唐長老還是沒忍住,悄悄瞥了姚容一眼。
姚容微微一笑,麵色自若地與唐長老對視。
唐長老臉上露出些許尷尬,連忙轉移話題:“事情解決得差不多了,我們先出去吧。他們在外麵肯定很著急。”
姚容道:“陵墓裡這些鬼,不能放著不管。讓他們跟著我一起出去吧,有我約束他們,你不用擔心他們再作亂。”
唐長老的臉都快苦成了苦瓜。
這這這……
姚容是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壯大實力,增加勢力嗎?
哦,他想起來了,就算姚容什麼勢力都沒有,孤身一鬼殺上天師盟,他們天師盟也未必打得過她。
那就沒事了。
她把這些鬼怪全部帶出去,還能幫他完成盟裡布置的任務。
唐長老坦然開擺,甚至幫忙維持秩序,讓這些鬼怪在姚容身後整整齊齊排成一排。
謝逸年抱著肚子,險些笑得滿地打滾,深覺自己的道行比起老狐狸們來說還是差了許多。
***
陵墓外。
姬天師、謝族長、謝佐等人依舊風中淩亂。
至於謝逸年和唐長老的死活?
不好意思,不是他們沒有戰友情,而是完全沒有必要擔心。
真正該害怕的是那隻鬼新娘才對。
良久,有人澀聲道:“你們說,這座合墓裡,有沒有可能隻埋著謝舟的屍骨,姚容的屍骨其實沒有埋在裡麵。”
這話實在有些自欺欺人,那人說完,也重新閉上了嘴。
但這番話,讓謝族長從呆愣中回過神來。
他不得不壓下一團亂麻的心緒,努力思考現狀。
他這個“借刀殺人”的計劃布置得很完美——
謝逸年有照膽劍和玄黑法戒,最適合走在第一個。
隻要謝逸年走在最前麵,謝逸年肯定要負責提油燈,時刻警惕陵墓裡的氧氣含量是否充足。
等謝逸年進入主墓,鬼新娘就會立馬感應到發釵的氣息,與謝逸年纏鬥。
就算謝逸年有極品防禦法器和帝器,也絕不可能戰勝鬼王實力的鬼新娘,最後勢必死在鬼新娘手裡。
謝逸年一死,再隨便想個辦法,讓“實力大跌”的姚容悄無聲息死在陵墓裡。
自此,他就能高枕無憂了。
但謝族長萬萬沒想到,姚容竟然是隻女鬼!
還是一隻能完美隱藏在他們身邊的女鬼!
這得是什麼實力?
很顯然,他的計劃失敗了。
但他沒時間去失望,他現在需要擔心的是:姚容和謝逸年會不會發現他在這件事情裡扮演了什麼角色?
“終於找到你們了。”
就在這時,唐長老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緊接著,唐長老的身影從迷霧中走出。
眾人看著他,卻不覺得輕鬆,反而擺出了一副警惕的姿態,死死盯著他身後的姚容。
唐長老因他們的反應怔了怔,瞥見那些墓碑,心下恍然。
他歎了口氣,說:“鬼新娘被封印了,鬼蜮也被解決了。”
有些難以啟齒,但唐長老還是得承認:“這都是姚容的功勞。”
“唐長老!”姬天師喊了一聲。
哪有這麼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
唐長老擺擺手:“行了,有什麼事情,就等回去後再說吧。”
暫時壓下姬天師他們,唐長老扭頭去看謝逸年。
他剛剛琢磨了一路,逐漸琢磨出了一些門道:姚容從來沒殺過一個天師,還幫他們解決了鬼新娘和鬼蜮的問題,為的是什麼?
很明顯是為了謝逸年啊。
雖然唐長老覺得謝逸年這小子不地道,盟裡投資他,他卻對盟裡隱瞞了那麼重要的事情,但這會兒還得靠謝逸年來和姚容溝通。
唐長老語氣十分客氣,擺出一副商量的姿態:“我們這些人先撤回村子,你和你媽晚一些撤出去,你看行嗎?”
謝逸年:“行。”
唐長老叮囑道:“看著你媽些。彆忘了,你是照膽劍劍主,是天師盟的人。”
謝逸年彎起眼眸:“我知道,唐長老你就放心吧。”
唐長老……唐長老實在放心不下啊。
但他再不放心也沒辦法了。
“走吧。”唐長老拖著疲倦的身體,朝姬天師他們招手。
姬天師張了張嘴:“就這麼回去了?”
唐長老翻了個白眼:“總不能白白送死吧。”
剛才死在鬼新娘手底下,還能說自己是慷慨就義。
現在死在姚容手底下算怎麼一回事啊。
目送著一行人逐漸遠去,謝逸年眼眸彎彎,對姚容說:“媽,你看唐長老那表情,欲言又止,止而欲言,我都擔心他憋死。”
姚容拍了拍謝逸年的腦袋:“怎麼能看長輩的笑話?”
謝逸年努力憋笑:“媽,你還說我,你自己不也在一個勁嚇唬唐長老嗎。”
姚容無辜:“他年輕那會兒特彆咋咋呼呼,被老鼠嚇到都要跟彆人嚷嚷個三天三夜,現在看他裝沉穩總有些不習慣。我也是在幫他回顧年輕時候。”
謝逸年:“……唐長老有你這個朋友,是他的榮幸。”
姚容坦然:“我也這麼覺得。”
唐長老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執行這次任務,她順手幫他完成了任務,還為他攔下了鬼新娘的一擊,說是他的救命恩人不過分吧。
母子兩貧了會兒嘴,姚容歎了口氣,看向前方靜默的墓碑,聲音也隨之低沉下去:“去見見你爸爸和各位長輩吧。”
謝逸年點頭,從玄黑法戒裡取出香燭。
他從最邊上的墳墓開始祭拜。
姚容站在他旁邊,跟他介紹這些人,慢慢說著這些人的過往事跡。
謝逸年側耳認真聆聽,手下動作不停,點燃香燭紙錢。
即使知道他們早已投胎轉世,收不到他燒的這些東西,但人類祭拜死者,為的也不隻是死者能在地下過得更好,更多時候是為了寄托生者哀思。
祭拜完其他人,謝逸年才蹲在了謝舟和姚容的合墓前。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提起自己最乾淨的一處衣角,一點點拭淨墓碑上的灰塵:“爸,我來看你了。”
“你知道嗎,我現在比你當年厲害多了。”
謝逸年的眼尾一點點暈上紅色,他強忍淚意:“我很快就能解決掉那些壞人,接你回謝家了。”
***
唐長老、謝族長等人一刻都沒有耽誤,以最快速度回到了村口。
明明從進山到出山,時間才過去了一天,但當眾人重新站在“清陽村”的牌匾前,他們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你們看!”
姬天師突然指著前方喊道。
眾人看去。
那黑沉可怖的鬼蜮,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內收攏,很快就越過了清陽村,沒入山林。
鬼蜮一退去,眾人的手機立馬能接收信號。
下一秒,天師盟盟主的電話就打進了唐長老的手機。
此刻,天師盟高層齊聚會議室。
天師盟盟主點開手機擴音鍵,在唐長老接起電話的第一時間就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