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如白他一眼,“沒聽過幫傭能出人頭地的。”
“不準頂嘴,幫傭得看給誰幫,龐少爺家的幫傭就是能出人頭地,乾得好還有獎金,沒準不要你幫傭半年,還能賺一筆銀子回去補貼家用。”
周月如這兩天滿腦子都是錢的事情,周家經此一役,可謂損失慘重,比龐家還慘,不但周掌櫃受了大苦,鋪子裡麵一點流動資金都沒有了,此時一聽有銀子,精神頓時一振。
周月如遲疑的道,“那我現在乾啥?”
“跟這兒等著,少爺我進去看看有沒有差事發派。有就帶你去,沒有的話,咱倆開房去。”
“這兒等?”周月如沒聽懂開房的意思,但周圍環境是看到的,旁邊不少吃公門飯的幫閒代板之類,不乏歪瓜裂棗麵目可憎之輩,好些人還在不懷好意的朝她打量。
“要不我也跟你進去吧,那些人,我有點怕。”
龐雨順著她目光看了一眼,突然拉住周月如手臂,一把拖過來摟著肩膀,然後對著八字牆的人群大聲道:“門口站的都聽好了,老子是皂班的龐雨,這女子是我的幫閒,不管誰都不要打她主意,誰要是有想法的,現在就出來跟老子說。”
周月如嚇呆了一般,根本沒想起來怎麼反應,呆呆的看著龐雨。
八字牆的各色人等果然都看過來,露出各色各樣的表情,有不在乎的有看熱鬨的,有嘲笑的有冷笑的,有鄙視的有凶狠的。
從明初以來,明朝地方政府的編製就從未滿足過施政的需要,各地都有不少的編外人員,明初是加勞役或是各裡各坊派送,明中之後隨著商品經濟發展,地方需要處理的事務越來越多,編外人員也就越來越多,就是俗稱的幫閒,跟著吃公門飯,有些是有乾實務的能力,比如何仙崖這樣的,但更多的是青皮喇唬,並非善類。
龐雨摟著周月如,大大咧咧的環視半圈,凡遇到凶狠的目光,龐雨便直接對視,並記下那些相貌。
一圈掃下來,龐雨笑笑道:“既然沒人出來說話,那就是沒人打主意了。”說完才放開周月如道:“看到沒,這裡都是好人,在這縣衙門口,沒人敢動你。”
周月如都不及追究摟抱的事情,口中道:“我看他們都凶得很,還是想進去。”
龐雨盯她一眼,“那你帶銀子了嗎?”
“沒帶,我家銀子全都給你了。”
龐雨指指裡麵儀門中間的六扇門頁,“沒帶銀子你進去乾啥,沒聽過衙門六扇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乘著周月如一愣的功夫,龐雨已進了大門。
早上點卯這個時點人最多,龐雨跟在一眾衙役身後從儀門進大堂,這縣衙的儀門橫向三架的開間,每架兩扇門頁,總共就是六扇。
明代衙門往往被俗稱為六扇門,就是如此由來。至於武俠化的明朝特務機構六扇門,則隻是小說家胡編的。
不過這六扇門屬於正門,當官的才能走,龐雨他們是沒資格走的,儀門兩側各有一個便門,東進西出靠右行駛,才是平常用的。
從便門進來便是縣衙大堂了,大堂不光是一個堂,儀門進來一方池塘,池塘還是活水,就是前日放燈的那條河道,周邊綠樹環繞,塘中左右各一假山,一座石橋橫跨池塘,桐城人稱為堂前橋,過橋之後便是一塊鋪滿青石板的空地,左右兩列廂房,兩邊共八個大開間,就是縣衙重要的六房等辦事機構,廂房上麵就是縣衙大堂了,是知縣處理公務的場所。
此時中間的空地上站滿了人,都是縣衙中的各色人等,六房司吏、牢頭、陰陽、醫官等人站在前排,衙役、夫役頭子、少許裡長和裡冊書等人則站在後麵,各人低聲交談著,打發等候早堂的時間。
龐雨眼中所見,有點職位的都架子十足,衙役夫役則都有點形象猥瑣,要麼圍著吏目奉承,要麼就縮在後麵不敢交談,龐雨感覺自己應該是最有氣質的一個衙役。
龐雨穿過人群,最後擠到了右側廂房的最上邊。這間房還在吏房之上,那裡就是縣衙的承發房所在,取上承下發的意思,主要處理文書、傳達指令,類似後世各機構的辦公室,承發典吏(注1)就是桐城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在縣衙中屬於很有地位的吏員。
承發官姓唐,年齡不小了,留著打理整齊的枯黃胡子,身穿玄色青衿,頭戴四方平定巾,衙役們都叫他唐承發。
這承發官在縣衙可是實權部門,考勤是之一,還有官司放告,以及上傳下發文書,隻要是知縣沒指定的,就是承發司吏來派,哪個房得罪了他,好差事沒分,苦差事次次少不了。
就龐雨打官司這事,承發官不光能讓周家脫層皮,連龐雨也能脫層皮,因為放告排號都在承發官手上,他永遠給你排在最後一個,等幾個月都上不了堂,就算想去申明亭,隻要承發官說這事兒太嚴重,不該申明亭管,那就一點辦法沒有。所以對皂隸來說,這承發官根本不能得罪。
承發房門口一張長條桌,上麵擺了一堆的竹片和兩個竹筐。唐承發正坐在長桌後邊,這裡就是縣衙考勤的地方,由承發司吏負責,每日早上卯時簽到,後來說的點卯就來源於此。也就是後世七點鐘之前得上班,這上班時間不是一般的早,明朝又沒有什麼周末一說,天天該去就得去。
唐承發看到龐雨過來,麵無表情的揀起桌上一塊竹片扔進了左手邊的竹筐。他如此考勤可以節約紙張,最後剩下牌子沒有入框的,就是遲到或者曠工的人,隻記錄他們就不用花費多少紙張。
龐雨還未開口,那唐承發已經一臉冷淡的說道,“龐雨,聽說你頭上開了口子,官司沒放告就了結了,是不是傷勢一早就好了,那為何這許久都不來衙門當值。”
龐雨聽他語氣不對,但應該不是牢子告狀,因為何仙崖和焦國柞都並未提及牢子和承發房有啥厲害關係,稍稍一想後湊到他身邊低聲道:“還不是托唐承發的福,傷勢都大好了,昨日剛了結了訟告,今日就來點卯了,這些時日告假給大人添了麻煩,放告撤訟之事全仗大人給的方便,小小心意請不要嫌棄。”
說完把準備好的兩塊銀子籠在袖子裡麵,放到唐承發的手中,唐承發在手中掂了一下,足足有四兩,一個小官司分潤四兩銀子不算少了,他稍有點意外,不過口中也沒說什麼。這也是龐雨對銀子使用缺少心得,不過唐承發理解成了龐雨故意討好他,心下覺得這個唐家傻子難道開竅了。
龐雨心中也鬆一口氣,知道昨天撤訟狀必經承發官,昨日拿到銀子就該先來給唐承發分潤,想來是唐承發沒見到銀子,心中已經記了他一筆,好在自己給的不算少,勉強把這一關過了。
不過唐承發一向對龐雨便比較看輕,收了銀子也沒有任何表示,而是冷冷看看龐雨道:“日後記著些,申明亭了結,不光是刑房了結,承發房此處排了號,同樣要了結,否則一不小心送到堂上了怎辦,耽擱了堂尊的大事誰擔待得起?就算你是傻點,但在衙門做事,規矩總是要懂的。”
龐雨心中罵了一句,自己受這麼重的傷,同僚之間連個問候都沒有,還一副凶狠模樣,難道明朝的同事關係都是這樣。
一會還得去刑房走一趟,給司吏打點,仔細算下來,各方打點完,這官司自己隻拿到十幾兩現銀而已,他這還是內部人員有便利,要是平常人,就走不了申明亭,一旦過堂的話,要通過訟棍賄賂相關人等,那邊更不止那點提成,衙門裡裡外外得拿走七八成。
“這他媽官司打的,以後不能乾這破事,得找大生意做。”
龐雨低聲嘀咕兩句,對著唐承發低頭哈腰幾下,退到了後麵皂隸的位置站好,左右張望一番找到了焦國柞。焦國柞估計是剛分了銀子,看著神清氣爽的模樣。
“大哥遇到啥喜事怎地?”
“還不就是那點事,昨晚老子用分的那點本錢,又贏了七兩,那手氣絕了,要不是殷麻子跟人打起來壞了場子,老子少說要贏二三十兩。”
“那麼多?”龐雨還待再問,大堂右邊縣丞衙的方向三聲雲板敲打,這是第三通梆子響,俗稱“傳三梆”,表示坐堂官梳洗完畢,馬上要出來辦公了,堂下眾人都停止說話,安安靜靜的按列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