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年五月十七日,蕪湖碼頭。
魯先豐從一艘漕船的船艙中探出頭來,江風吹散了船艙中的悶熱,他在甲板上深吸了一口氣,坐到了船舷邊的甲板上。
蕪湖碼頭上一片漆黑,東西兩頭各有一個更夫,燈籠光像螢火在夜色中飄動。
身後一陣細細索索的聲音,又有二十多人來到甲板上,岸上十分安靜,偶爾傳來幾聲犬吠,眾人在黑暗中一言不發,船身輕輕搖晃著,江水拍打在碼頭的台階石上發出輕微的嘩嘩聲。
“最後說一遍,看見燈號再上岸,跟著前麵的高燈走。
突襲目標是羅教的庵堂,共三處出口,一隊二隊正門突擊,三隊兩個伍堵門,尖哨伍清路,後衛伍預備隊。”
黑暗中看不清說話的人,但魯先豐知道是陸戰司的副把總,長得精乾黑痩,陸戰兵天天在河岸附近操練,打赤膊的時候很多,基本都比較黑,但這位副把總遠超即便是白天看過去,也隻能看到兩片白眼仁。
這次宿鬆大捷之後聽說要擴編一個司的陸戰兵,這位副把總幾乎鐵定是新任把總。
由於手下伍長活捉掃地王,魯先豐沾了唐二栓的光,應提拔為旗總,現在要擴編,可以爭取百總等級,這次抽選來安慶,是一個立功的機會。
魯先豐沒有來過蕪湖,也不明白為啥要在深夜去突襲一幫挑夫,但知道前段時間安慶漕幫順流而下,三天之中已經陸續達到了三百人,在碼頭低價接活,與本地挑夫發生了多起打鬥。
副把總說話的聲音已經到了身邊,“這夥人中不少江徒,在江上殺人越貨乾得不少,今日碰頭商議在蕪湖起事相應流寇,咱們守備營不便出兵,派咱們悄悄來。
所以各位都不是安慶守備營的人,你被抓了守備營也不會認的,隻許說是安慶漕幫的人。
離開蕪湖之後,誰也不許再提及,凡口風不緊的,都按泄露軍情論處。”
他說完之後就不再言語,眾人伏在黑暗中等待岸上的信號。
魯先豐自己在碼頭當過挑夫,這些人基本是生活在貧困線上,每天的力錢基本隻夠養家糊口,一天少了生意全家就要餓肚子,所以他們平日怕官府,但民間私鬥的時候卻頗為悍勇,常常為了幾十文錢打出人命,其中領頭的很多當過江徒,在江上劫掠過往船隻,論個體的戰力,不比流寇的老賊差,所以魯先豐也不敢大意。
摸索著再檢查了一遍裝備,副把總安排他帶領尖哨伍,都是各局選出來的精銳,負責清除沿途可能存在的伏路者,魯先豐帶了一把腰刀,在背後插了一把飛斧,陸戰兵平時用來砍纜繩和木頭,殺人也湊合,常用的皮甲之外還配了輔甲,其餘的人則全副武裝,兵器主要是腰刀、鏜鈀和長棍,每人有一個藤牌,按照副把總介紹的情報,那夥挑夫有少量的刀,主要是大棒和扁擔,這藤牌就是用來防棍棒的。
等了大約一刻鐘,碼頭中間位置的一處二樓上亮起一盞燈籠,連著劃了三個圈,副把總低聲發令,眾人順著跳板魚貫下船,旁邊一艘船上也下來了二十人。
四十多人上到碼頭,熟練的排列成隊形,魯先豐就站在隊首,前方一個高燈亮起,魯先豐隨著副把總跟到高燈下,舉燈的是個高個子,看樣子也是個挑夫,還有一個帶路的人,他單獨提著一個燈籠,神態間頗為沉著。
蕪湖雖然是大江上繁華的商業城市,但一直到萬曆年間才修建城牆,城圍五裡,牆高三丈,由於是先有城市後有牆,所以城內外都缺乏規劃,街巷狹窄彎曲,死胡同隨處可見,作為外地人來說,黑夜中無人引路的話,絕不可能找到蕪湖漕幫聚會的地方。
提燈籠的人低聲對副把總道,“幾個幫的管事人都在庵堂中議事。”
是個蕪湖口音,魯先豐借著燈籠光打量了一下,那人臉上有刀痕,多半是本地的江徒,或許本身就是蕪湖本地漕幫的人,不知如何站到了安慶漕幫一邊。
與此時沿江情況差不多,羅教本身就有四個派彆,江南地區有兩個,蕪湖碼頭挑夫雖然都拜羅祖,但並無統一的組織,分為幾個小幫派互相爭鬥,其中混雜有不少的江徒。
這次安慶漕幫大舉前來,幾個小幫派才準備糾集在一起,今日正是在庵堂商議此事。
副把總揮揮手,眾人分隊跟隨在高燈之後,在黑暗中安靜的穿行在街巷中,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就如他們的夜戰訓練時一樣。
街巷中響起幾處犬吠,魯先豐警覺的留意著周圍,雖然全副武裝,但深夜行走於陌生的街巷之中,心中仍有些緊張。
高燈一路往東,往南拐了一個彎,迎麵遇到了回轉的更夫,魯先豐舉手連連朝下揮動,身後跟隨的大隊立刻停止前進,完全隱藏在黑暗中。
更夫看到高燈和燈籠呆了一下,宵禁都是針對小民,平日也常有船埠頭和大官吏晚間出門,都是打著燈籠大搖大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