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德眼神微動:“子寬,但你……”
夏侯禦閉上雙眼。
二人相識多年,顧德對他各種小動作太熟悉了——他閉眼就是不想自己再勸說。彆看夏侯禦平日對誰都一團和氣,一副好說話模樣,實際上固執起來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顧德歎道:“其實也習慣了。”
即便文心能解封,意義也不大了。
渠清書院被大火付之一炬那日,他的文心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即便想方設法解開又如何?心境不似當年,他的道已經是條死路。
夏侯禦道:“你當真習慣了?”
顧德沉默不言。
夏侯禦兀自說道:“但我沒習慣。”
他以往的清雅高潔不過是有家世底氣做依靠,所以不需要跟其他人那般汲汲營營,他甚至可以不用在名利場翻滾就能獲得普通人一生無法想象的富貴,也因為出身名門,他可以選擇安貧樂道的生活方式,在書院任教當個夫子,照樣有名流雅士慕名而來,無人因為他的年紀而質疑他給人傳道受業的能力。若他哪天厭倦了,他可以抽身做回自己的貴公子。
他以為自己是靠能力踐行了道義。
直到曲國壓迫,直到他被下了地牢,直到國破家亡,直到渠清書院一把大火……
“……成為普通人連視我為親生的乳母都護不住,連生計都成困難,連性命都難以保住……有容,一簞食一瓢飲便足矣的境界,我發現自己心境從未達到過……”說這些話的夏侯禦有些難言不堪,顧德對自己這些年的崇敬欽佩,他是看在眼裡的。這番話無疑是將曾經美好的假皮撕了個乾淨,讓皮囊下不知何時腐朽生蛆的爛肉碎骨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跌下雲端,跌入泥淖,他才發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多麼奢侈難得,他當年愜意享受的隱居生活背後又有多少人替他背負。真正的普通人連苟活一日都要耗費無數精力。
顧德並未因此露出鄙夷異色,而是心疼。
子寬這兩年過得很是傷心。
“……亂世下的庶民,有幾人性命在自己手中?受自己掌控?”夏侯禦這天想了很多,特彆是在知道顧德還活著的時候,念頭格外強烈,“有容,我想重建渠清書院。”
重建渠清書院?
這六個字宛若火折子點燃顧德眼底的光。
“重建渠清書院?”
“嗯,渠清書院被燒,但我們還活著,還能將它再建起來,隻要我們還在,渠清書院就沒有消失過。”夏侯禦做夢都想回到以前,焚香彈琴,圍爐煮茶,一片歲月靜好。
夏侯禦的提議對顧德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他說不心動那是假的。
但——
“……國璽可不是尋常物件……”
那隻北地猴精,啊不,北地來的女君未必就是國璽擁有者。子寬剛才的推測過於主觀大膽,猜中的可能性幾乎等同於找避孕方子的人是翟笑芳。這個問題,夏侯禦有辦法。
“這事兒簡單。”
驗證沈棠身上有無國璽不要太容易。
沈棠也沒想到自己出個門的功夫,又有一條人命試圖跟自己綁死。她按照昨日約定去了藥鋪,藥鋪之中,有一名身穿尋常服飾的男子等候多時。見到沈棠還以為是來藥鋪乞討的乞兒呢,神色不滿地衝藥鋪掌櫃使了個眼色。
掌櫃看到沈棠眼睛都亮起來了,衝著男子賠笑:“貴人,這位就是昨兒說的人。”
男子頓時惱羞起身。
叱罵:“好你個不老實的老東西,你也不看看這孩子多大年紀,她能知道什麼?”
主上要求的是避孕秘方。
眼前這孩子才多大?
距離來初潮都還差著一大截呢。
掌櫃險險躲開男子丟過來的茶碗,忙上前道:“貴人、貴人,草民哪裡敢欺騙您啊。”
說著,瘋狂給沈棠使眼色。
沈棠還想著多攢點創業基金呢,自然不會讓肥羊跑了,眼睛不眨地開始編撰。她給自己按了一個杏林醫士孫女的假身份,為了增加可信度,還捏造自己祖上幾代都是從醫的,家學殷實。不僅如此,全家學的還是男科!
專治各種男性頑疾!自己年紀小沒學到皮毛,但她記了一些秘方啊。避孕小意思!
男子將信將疑:“杏林醫士?”
因為杏林醫士的門檻太高太高了,這麼多年也沒幾個能通過醫家聖殿的考核,導致這一行的人丁稀少得可憐,大部分還被西北的康國吸納。人少、知名度低、存在感弱,很多國家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更彆說民間庶民。眼前這個孩子不僅知道,她還是杏林醫士的孫女?
沈棠點頭:“嗯。”
男子問:“你長輩呢?”
找沈棠不如找她的長輩。
沈棠黯然道:“嗚嗚,醫鬨死了。”
眼眶隱約有晶瑩淚光閃爍。
男子不可置信:“死了?”
“……他們說阿翁是邪祟、妖醫……”
正如褚曜當年擔心的,某些地區的杏林醫士還真被圍剿了,一則權貴想據為己有,自己得不到也不能便宜他人,二則杏林醫士修煉方式苛刻,有人走彎路殃及了全體,民間對他們的畏懼勝過感激。在一些地方,這種會有怪異手段治人殺人的存在,確實會招致殺身之禍。
男子一聽這話,心都在滴血。
那可是杏林醫士啊!
一個杏林醫士牽頭不知能挽救多少戰後不治身亡的兵卒!隻是人已經死了,自己再生氣也無用。男子故意抽查沈棠某些藥材名字藥效,沈棠對答如流,他就信了八九分。
“姑且信你一回。”
男子領著沈棠走了,路上還不忘叮囑各種注意事項,以免沈棠不懂禮數衝撞不該衝撞的貴人。她死了倒是無所謂,彆牽連自己前途。
“哦,我記住了。”
正式見傻大春之前,沈棠還被迫洗了個澡,她身上的味道太衝了,臭烘烘的不知道哪個豬圈跑出來。男子將沈棠丟給奴仆,還給她弄來一身有些寬大但還算乾淨的衣裳。
男子看著白淨幾分的沈棠,仍不滿意。
這孩子生得太瘦太醜。
“去,將她頭發也剃了。”
那麼稀疏的幾根頭發還留著?
倒不如全剃了,看著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