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
宮鬱蹙眉道:“他們不是最近幾日才安營紮寨的麼,剛穩定下來就撤走,難不成是我們有人提前走漏風聲?不對,事先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根本來不及。”
“應該是童曉初有所察覺。”
鐘無心沉聲道:“正所謂‘亡羊補牢,時猶未晚’。”
“這不是童姓小兒的手筆。”
韓湘的計謀出現意料之外的情況,他不惱不怒,雙目當中反而流露出一抹興奮之色:“真正的棋手,終於來了。”
“棋手?”
鐘無心問道:“仙師難不成是指陳三石?他來了?”
“不可能啊。”
宮鬱篤定地說道:“根據我們得到的消息,盛人朝廷那邊,擔心陳三石功高震主,這次根本就沒有啟用他。如今大部分北涼軍都調往東麵,陳三石和他的洪澤營,卻還是留在涼州境內。”
“知道麼。”
隻見韓湘遙遙望著前方火光,語氣仿佛掌控一切:“當一名強大的棋手,發現絕佳的棋局在等著自己的時候,他是無論如何都會來坐下的。尤其是當他看到,如今的位置上坐著一個庸才。”
“仙師,陳三石不來是好事啊。”鐘無心焦急地說道,“當務之急,我們應該乘勝追擊,仙師,請你下令吧。”
“此次。”
韓湘雙手負後,閒庭信步地說道:“童姓小兒雖然在陳三石的提醒下幡然醒悟,及時把大部分的兵馬撤走,但是他們的糧草輜重是來不及撤走的。
“匆忙撤退,他們必定要想辦法設伏阻擊追兵,伏擊的地點就在井陘道黃風嶺。
“鐘無心,你率領輕騎繞到黃風嶺之後,見到火起,就從東側殺出來。
“這之後。
“督標軍就已經連敗兩場。
“童曉初定然迫切渴望穩定住局勢,那麼他就會往東再退兩百裡,嘗試著進入到有護城河的‘離石府’休整,城外的守將‘嶽標’有一子,是上品木靈根,已然被我收為徒兒,‘嶽標’之所以一直猶豫不決的沒有歸降於我們,是因為他覺得督標軍會贏,如今見到童曉初大敗,必定會立刻倒戈。
“離石府進不去。
“童曉初就隻能往旁邊的‘山花府’去。
“但是此時,連敗三場,童姓小兒定然神誌不清。鐘無心,你隻需要率領一隊人馬抄近路,提前出現在山花府外五十裡的平原位置,高高揚起你們大徐的軍旗,他就會膽破心驚,繼續繞路逃亡。
“一直到雲端府之後,他們等來其他援兵再加上天險才會勉強守住。
“至此。
“敗退千裡,損兵十萬。”
一番話說下來。
竟然是把接下來兩個月將要發生的事情,全部做了預測,就好像對方一定會按照他的安排行事一般。
“是,我這就去安排。”
鐘無心不敢質疑,就算是質疑也沒有用,隻能一板一眼的照做。
……
井陘道。
兩天前。
二十萬督標軍就開始撤退,如此眾多的兵馬後撤,遠遠看起來可謂是連天徹地,一眼望不到邊際。
曲元象坐在馬背上,一邊丟掉將士找來的酒水,一邊開口罵人。
王竣則是時不時飛上高空勘探,看看南徐有沒有派修士追過來。
“童帥。”
滕樂回頭看了眼燒了兩天兩夜也沒有熄滅,且還在繼續擴散的山火,心有餘悸地說道:“幸虧你提前一日就下令撤軍。否則的話,八百裡連營二十萬大軍,隻怕是都要燒成灰燼。就是不知道,童帥為什麼忽然改變主意?”
“這個~”
童曉初故作鎮靜地說道:“那日夜間,本帥看著蠟燭上的火苗,忽地靈光一現,猜測到對方可能要用火攻,故此撤退。”
“幸虧童帥反應迅速,讓那‘兵仙’的算計落空,看來所謂‘兵仙’,不過爾爾!”
滕樂追問道:“童帥,那我們接下來該當如何?”
“先往後撤,找地方休整補給。”
童曉初下令道:“另外,本帥料定,那兵仙韓湘必定想要乘勝追擊,所以,你速派一隊人馬前往黃風嶺設伏阻擊,必定能能夠有所收獲!”
“是!”
滕樂領命而去。
“……”
童曉初悄悄在馬鬃上擦去手心的冷汗。
那韓湘故意借助炎熱的天象,以退為進,一步步把他們勾引到夷陵地區,使其不得不在山野之間安營紮寨,然後又做出縮頭烏龜的假象,來讓他們輕敵。
如果不是陳三石的一封信。
他隻怕……
已然連同二十萬大軍,儘數埋葬在夷陵!
這指揮大兵團作戰。
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直到此刻。
童曉初才深深理解什麼叫做“一將無能,累死三軍”,他身為統帥,一旦有任何行差踏錯,就是數不清的部下跟著喪命。
這種壓力。
如同山嶽!
好在,躲過夷陵大火,後續總算是不會再出現大規模潰敗,他也能靜下心來,和那個兵仙韓湘好好掰一掰手腕。
二十日後。
京城。
中覺殿。
“報——”
“急報——”
將士慌慌張張地把情報送入殿內。
“前線敗退!”
“二十日前,南徐兵仙韓湘,一把烈火燒了夷陵的八百裡連營!”
“……”
“什麼?!”
聽聞此言。
兵部尚書明青先是恍然大悟,然後捶胸頓足:“糊塗!我等糊塗啊!我等距離洛州太過遙遠,以至於忽略夷陵地區氣候乾燥炎熱!依山傍野安營紮寨確實既能避暑,又能利用地勢穩固,可倘若敵軍用火攻,我大軍豈不就要化為灰飛?!好在,童曉初及時發現端倪,提前撤了出來,才沒有造成更大的損失!”
“有驚無險,有驚無險!”
監國皇子曹煥鬆了口氣:“童曉初不愧是童家的後人,用兵還是有一手的。隻是可惜,好不容易才推進到夷陵,就又要後撤,這樣下去,也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才能收複兩州。”
“還不去請陳將軍?”
殿內一側。
曹芝躺在椅子上,吃著冰鎮西瓜:“現在請人,還來得及。”
“不需要!”
明青鋒抬手道:“童曉初能夠識破兵仙的謀略撤出夷陵,就已經說明他的才乾不遜色於兵仙,相信後續肯定可以穩住局麵。”
“明大人說的對。”
尹鳴春附和道:“足以證明,我大盛朝有的是青年才乾!”
“一潰千裡,一潰千裡啊!”
曹芝隨手把西瓜皮丟掉。
“十二弟,你怎麼能屢次三番動搖軍心?”
曹煥不悅道:“你要是再這般言語,皇兄我可就要生氣罰你了。”
“得得得。”
曹芝說道:“等著吧,夷陵之敗,隻是開始。”
……
“童帥,不好了啊童帥!”
“我等才去黃風嶺,敵軍就早有準備。”
“我們才是被埋伏的!”
“黃風嶺折兵八千,戰死一員玄象,兩名通脈!”
“西齊軍另有一路人馬提前繞到井陘道的末端,馬上就要包抄過來了,咱們要是再不想辦法,就無法離開此地了。”
“童帥,如何是好啊童帥!”
“……”
看著逃回來的殘兵敗將,童曉初的額頭上冒出豆大的冷汗,他的聲音有些發抖:“快,拿輿圖來!”
“嘩啦!”
兩名將士在他的麵前撐開輿圖。
“離石府!”
經過一番判斷之後,童曉初兩指並攏,落在輿圖上的一座城池之上:“我等舍棄大路,走小路前往離石府,離石府城牆堅固,糧草充足,又有護城河庇佑,而且夏秋乾旱,還不用擔心他們淹城,定然能夠幫助我軍穩定住局麵!”
“童帥高見!”
“快,開拔!”
“通知前軍調轉方向,奔赴離石府!”
“……”
十五日後。
離石府前。
“童帥,大事不好了!”
“離石府守將嶽標死活不肯打開城門放我等進城好了!”
“什麼?!”
童曉初臉色大變,親自縱馬來到前軍城門之下,拔出腰間佩劍,厲聲質問:“嶽標,你瘋了?還不趕緊打開城門!”
“童將軍!”
城樓之上,一名中年將領高聲回答:“實不相瞞,嶽某人已經歸順於大徐仙師!念在往日交情的份上,一日之內,我不會和督標軍刀劍相向,但要是童將軍一天之後還沒有離開此地,那在下就不得不配合大徐,一起剿滅爾等了!”
“你、你……”
童曉初脖頸通紅,青筋暴起。
他沒有料到,後方的城池竟然會倒戈投敵!
但又無可奈何。
如今可謂是前有堵截後有追兵,根本不可能留下來攻打離石府。
“山花府!”
童曉初急中生智:“快,通知所有人,立刻去山花府!”
山花府。
是最後一個能夠穩住局勢的錨點!
二十萬大軍再次改道。
“怎麼樣?”
童曉初詢問負責接收情報的將士:“最近督師府那邊,有沒有新的金標密信送過來?我的意思是,有的話拿給我,我親自燒掉!”
“回童帥的話,沒有。”
“……”
童曉初深吸一口氣,隻覺得壓力倍增。
不過想想也是。
戰局每天都在發生變化。
遠在數千裡之外的陳三石,終究不是神算子,不可能什麼事情都未卜先知,更不可能一直給他錦囊妙計。
不過好在。
隻需要到了山花府,就算是西齊有再多的大軍追擊,也無可奈何!
大軍改道。
再次折損一萬墊後人馬。
又二十日過去。
督標軍終於愈來愈接近目的地。
“報——”
就在距離山花府僅僅剩下幾十裡地的時候,渾身是血的斥候跌跌撞撞地回到中軍:“不好了童帥!山花府,山花府也降了!”
“不可能!”
童曉初說道:“山花府守將跟我一樣,是當年麒麟閣十二上將之一的後人,就算是家道中落,那也是十世忠烈!他怎麼可能投敵呢?!”
“統帥,是真的!”
一路逃亡至今,早已經嚇破膽的斥候結結巴巴地說道:“前麵就是通往山花府的必經之路,到處都是西齊的軍旗,看不清楚具體兵馬數量,但是聲勢浩大,起碼也有五萬人以上啊!”
“……”
童曉初的眼角不斷抽搐著,一時間沒有說話。
“童帥,應該是真的!”
灰頭土臉的滕樂說道:“否則的話,西齊國大軍怎麼可能出現在前麵,他們難道就不擔心城內的守軍和咱們一起前後夾擊麼?!至於忠烈,那慶國的七世忠烈,當初還不是降了白袍?他們這些人,無非是想換取更高的地位罷了!童帥,快下令撤吧,再不撤的話,咱們就走不掉了!”
“再撤……”
童曉初扯過輿圖,看著他們如今的位置,重重咽了口唾沫:“再退下去,後方就沒有堅城可以守了,需要一直退到雲端府以東,也就是說……整個瓶州,都沒了!”
他領兵兩個月,順利丟掉一州之地。
“那也得撤啊。”滕樂說道,“否則的話,咱們還剩下的十六萬大軍,也要儘數葬送於此了!”
“誒呀,撤!!!”
童曉初咬牙切齒,直接把輿圖丟在地麵。
即便如此。
他們在撤退的途中,也還是不斷遭到伏兵。
“不好了大帥!”
“前麵有埋伏!”
“大帥,損兵八千!”
“損兵五千,大將一員!”
“損兵兩萬!”
“大帥,前麵的塌了!”
“到處都是敵軍!
“……”
一路撤退!
不管走到什麼地方,都會遇到埋伏。
大盛督標軍一路損兵折將,不斷往東撤退。
一潰,千裡!
千裡之後。
敗軍才得以在一處山穀休息。
忽地。
有風聲響起,飛鶴唳鳴。
督標軍隻認為是追兵趕來,再度落荒而逃。
每每路過,山野叢林,聽到“窣窣”之聲,就以為是又有埋伏。
可謂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大帥,山花府發來急報,山花府並沒有叛國!”
“沒有叛國?!”
撤退途中,得到遲來的消息。
童曉初氣得險些跌落下馬。
“韓湘狡詐如此!”
他隻覺得心口悶痛,鬱結難解,嘴上在罵那名仙師,但身體早就已經緊繃到極致,就連呼吸都愈發困難,眼前也陣陣發黑。
這是威壓!
來自兵仙的威壓!
這一場戰役打到現在。
童曉初感覺天地間的一切仿佛都變成棋盤,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操控著一切,他本來應該是坐在對麵下棋的棋手,但不知怎麼就也變成眾多棋子中的一枚。
“童帥,你、你不要緊吧?”
滕樂注意到他的異常,急忙上去攙扶。
“沒事……”
童曉初不斷深呼吸著,許久之後才恢複過來,他再開口時,說話的聲音宛若一名大病初愈的病人:“繼續撤!”
又是十日過去。
督標軍徹底放棄瓶州,退到嘉州的雲端府內,才總算是止住潰敗的局麵。
至此。
二十萬督標軍,僅僅剩下最後的一半。
西境開戰不到半年,接連丟失三州之地。
“快,這是我的辭呈。”
童曉初哪裡還顧得上許多:“萬裡神鷹加急,務必用最快的速度遞交到兵部,讓兵部火速去請陳督師前來掛帥!”
……
京城。
中覺殿。
連續二十日。
每天都會有不同的潰敗戰報送到此地。
“黃風嶺遭遇伏擊,我軍大敗!”
“離石府守將叛國,我軍大敗!”
“……”
“怎麼搞的,這是怎麼搞的?!”
明青鋒惱怒不已地把折子重重摔在地上:“童曉初在乾什麼?火燒夷陵之前,不是一路穩紮穩打指揮的很好嗎?怎麼忽然就跟換了個人似的?斬了,應該把此人斬了!”
“說的沒錯,必須把他斬了!”
嚴茂興也聽得火冒三丈:“四萬!四萬啊!培養這四萬兵馬,朝廷需要花費多少年,消耗多少銀子,兩個月不到,就被他給打沒了!虧他還是麒麟閣童家的後人,我要是他,我都沒臉繼續活下去!”
“是該斬,可是……”
曹煥頭發都白了許多,他歎息道:“眼下的情況,斬了他,還能用誰呢?”
“鎮南王需要麵對南徐的賊人,最近又招安了一夥土匪,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調動,實在不行,就把呂籍叫過去!?”戶部尚書說道。
“呂籍?說到底,他不是也是督師府的人?”
尹鳴春反駁道:“此戰還是想要以培養新人將領為主啊!”
“許文才呢?”
戶部尚書舉薦道:“此人智謀無雙,或許可以跟韓湘對弈。”
“武聖之下,去送死?!”
明青鋒搖搖頭:“許文才智謀可以,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這次大戰已經牽扯上‘仙人’,要是連武聖境界都沒有,搞不好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早就跟你說了。”
曹芝躺在涼席上,身邊是兩名扇扇子的宮女:“把陳將軍請過去吧。”
“不行!”
明青鋒一口回絕,慍怒道:“難道我大盛朝,離開他陳三石,真的就不行了嗎?!再等等,再給童曉初一個機會!告訴他,務必儘快穩住局麵!”
“唉~”
見狀,曹芝隻是搖頭歎息,沒有再多說什麼。
又是二十日過去。
隨著一封封戰報陸續抵達。
監國皇子連同內閣大臣們的臉色,也一天比一天難看。
“童將軍在山花府中計,不得不撤出瓶州。”
“一路上,不斷遭遇伏兵!”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直到十日前。”
“童將軍才抵達雲端府一帶,穩住局麵。”
“如今。”
“二十萬督標軍折損過半,瓶州全境丟失!”
“……”
“哢嚓——”
聽到最後一封戰報,監國皇子曹煥手裡的茶盞脫手落地,摔成數不清的瓷片,他整個人更是眼前一黑,就要往後仰倒,幸虧兩名太監及時上前將其扶住才沒有摔倒。
內閣大臣,尤其是兵部眾人,麵如死灰。
“廢物!”
“童曉初這個廢物!”
嚴茂興火冒三丈:“讓他領兵去收複洛、牧二州,結果這才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非但沒有收複失地,反而又丟了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