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八景神洞開其四
陳三石感受著體內再次增強的真力,那四人若是再來,他斷然不會再讓對方輕而易舉地撤走,爭取一鼓作氣,將幾人一網打儘。
但似乎是感受到他的日漸提升,自從二十日前開始,敵軍就大幅度減少攻城頻率,到最近十日,更是一次都沒有再來過。
與此同時,涼州的戰線還在不斷前移,並且連戰連勝未嘗一敗,最多再有兩個月就能按照原定計劃來到春秋府東側,到時候糧草耗儘的中原軍就隻有死路一條。
在眼前的,還有一個嚴峻的問題。
那就是糧草耗儘了。
從十五日前開始,洪都府內的糧食供應,就從每日兩餐改為一餐,又從紮紮實實的一餐飽飯改為半飽,從昨日開始,每人每天已經隻能分到一碗稀粥。
即便用這種辦法來拖延,也最多隻能再拖四十日左右。
接下來,才是這場戰事真正艱難的時候。
陳三石計算。
敵軍最近之所以不再攻城,極有可能也在麵對同樣的情況。
……
平叛軍,中軍大帳。
“糧草耗儘了。”
曹嶸焦灼地來回踱步。
道玄散人愁容滿麵地說道:“這樣下去,該如何是好?”
“是啊。”
李鶴雙手負後:“咱們有辟穀餓不著,但是手底下這幫凡人就不行了,最近每天隻能吃一餐飯,已經開始怨聲載道。”
“道玄道友。”
淩雲問道:“從我們來到春秋府,到今日已經過去足足四個多月,你的陣法難道還沒有準備好?”
“陣法是準備好了,可問題是……”
道玄散人說道:“八門金鎖困仙陣需要在地麵上依托軍陣才能施展出真正的威力,那陳三石死活不肯出城,在下也沒辦法,除非我們四人再聯手打過去,看看能不能想辦法把他引出來。”
“萬萬不可!”
淩雲立即否決這個提議:“這八十日來,我們每次對於陳三石的壓製都會減少一分,上次攻城他更是幾乎不落於下風,按照這般提升速度,如今我們四人隻怕已經不再是他的對手!
“他沒有主動來尋我們,應該也是對‘八門金鎖困仙陣’有所忌憚,如果這個時候,我們再貿然前去,搞不好就要有來無回。”
“哼!”
李鶴氣憤無比,急得有些跳腳:“在我們天水洲,有句話叫作‘寧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一旦和年輕人結仇,斷然不能因為他是小輩就心生懈怠,尤其是對於天資好的年輕人,無論如何,也要在其成長起來之前利用境界碾壓將其按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這個陳三石。
“老夫早就跟曹兄的那個父親建議過許多次,早早將其誅殺免生禍端,可他偏偏就是不聽,現在好了,除非築基修士前來,否則已經沒人能奈何他了!”
在天水洲。
曾經有過這樣的例子。
一個異種天品空靈根的天才少年,和一名上宗長老的孫子輩後生結下仇怨。
這名長老堂堂金丹修士,竟然是奔襲十萬裡,親手把僅僅煉氣兩層的少年轟殺,然後挫骨揚灰,連魂魄都沒有放過。
不少人都恥笑這位長老欺負小輩。
但長老隻是嗬嗬一笑,淡然道:“吾救宗門於萬劫不複也!”
當時很多人對此不以為然,可想不到類似的事情不到兩百年就發生在另外一個宗門身上。
同樣是後輩之間的仇怨,上宗長輩沒有參與,一不當心令其走脫,結果少年短短兩百年就修成元嬰,直接回來滅掉曾經盛極一時的落雪宗。
因此。
在李鶴看來,那位金丹長老的做法,才是正確的。
當初讓他宰殺白袍,何至於今日之困境?!
“……”
曹嶸閉著眼睛。
隻有他心裡清楚,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白袍藏得太好。
父皇當時也需要靠他來拿下邙山祖脈。
而且要說恨,他才是最恨此僚的。
幾人商議對策。
道玄散人取出一顆辟穀丹放入口中,腦中忽地靈光一現:“在下有一計,或許可讓洪都府內亂,把陳三石逼得落荒而逃!”
……
洪都府。
“糧食哪來的?”
陳三石悄無聲息的平靜發問。
“大帥……”
趙無極整個人已然消瘦一大圈,此刻在地上往嘴裡狼吞虎咽的塞著一張大餅,聽到聲音後險些把自己噎死,他連忙把大餅咽下:“大帥,買的!
“我、我真是買的!”
他指著城內,語氣慌亂地解釋道,“絕對沒有強搶強賣,就這麼一張大餅,花了我足足十兩銀子呢,不信的話大帥可以去問那戶人家,他們絕對不會說我半句壞話!”
十兩銀子一張餅。
這個價格並不誇張。
因為……
洪都府本來就是在鬨饑荒。
老百姓的家裡就算有糧食,也隻是勉強能維持他們自己不餓死罷了。
這種情況下,糧食比金子還要珍貴。
“以後不要再去買了。”
陳三石派王力去打聽是否屬實,同時提醒道。
主觀上,或許趙無極並沒強迫彆人。
客觀上,未必。
試想一下。
外麵在打仗,你日日夜夜躲在家中嗎,忽然有一名渾身是血,手裡拎著刀的武聖來到你家門前,往你手裡放了十兩銀子,說,老鄉,賣我一張大餅行不行。
這種情況下,恐怕是不敢不賣的。
如今,城裡的百姓家家戶戶門窗緊閉不敢露頭,不就是怕餓急了眼的北涼軍搶糧食?
人在吃飽和餓肚子的時候,完全是兩種生物。
但北涼軍不得取百姓毫厘,這是一直以來的鐵律。
即便是餓死!
也不能搶走百姓手裡一粒糧食。
“大帥。”
趙無極小心翼翼地說道:“我最近三天,就吃了這麼一張餅子,實在是餓得慌啊,大帥您不是有辟穀丹嗎?能不能給卑職吃一顆,也好有力氣繼續殺敵啊。”
“辟穀丹,我有,但不能給你。”
陳三石拒絕。
城內六千弟兄都在挨餓,絕大部分都是境界低微的陣卒,他們是沒辦法吃辟穀丹的,隻有最近才突破到玄象之上的馮庸等人才能承受單獨。
但是絕對不能區彆對待的。
他也不光是不給武將,就連自己,也一顆都沒有吃。
身為主帥,如果連最起碼的同甘共苦都做不到,又怎麼能指望底下的弟兄跟著自己一起賣命?!
“城裡的北涼軍弟兄聽著!”
就在這時。
城外突然響起一陣聲音。
隻見平叛軍的副將騎著一匹瘦弱的戰馬來到城門外,高聲呐喊道:“我知道你們糧草已經耗儘!
“既然敗局已定!
“你們還在堅持什麼,陳三石可不會跟你們一起死!
“他也修煉仙法,手裡必定有‘辟穀丹’,吃上一顆半個月都感覺不到餓!
“九殿下說了!
“隻要開城投降,不僅對你們既往不咎,而且還給你們發糧食!
“但如果冥頑不靈,就算是我等不再攻城,用不了多久你們也會活活餓死在城內!
“等你們死後,姓陳的揚長而去,誰還記得你們!”
一通言論下來,無非是在挑撥離間。
“你說的沒錯!”
陳三石並沒有回避,而是登上整座洪都府的最高處,他將所有的辟穀丹取出,拿在手裡展示給洪澤營的弟兄們看:“我確實是有辟穀丹,而且有足足二十顆,足夠我一年不吃不喝,也不會感到饑餓!”
“轟——”
話音未落,他的掌心突然升起烈焰,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所有的辟穀丹燒成灰燼!
“但是!
“我一顆也不吃!
“弟兄們餓死,那我就和他們一起餓死!”
陳三石看著洪澤營的將士們,承諾道:“從現在開始,我不會離開城牆一步,保證時時刻刻都在大家視野當中,倘若有人看到我吃下半顆丹藥,就儘管開門投降!”
“大帥!”
馮庸慌忙衝過來,在灑落地麵的灰燼當中翻找起來。
平叛軍副將萬萬沒料到白袍會來這麼一出,本來有些啞口無言,但在目睹此幕後連忙說道:“好啊!好啊!你們都看到了嗎!姓陳寧願把辟穀丹燒掉演戲,也不願意多救兩名手下!這種人你們還跟著他乾什麼?!”
然而。
他話還沒說完,就發現情況似乎跟自己想象的不是一回事。
隻見那名參將並不是心疼辟穀丹燒毀,自己分不著,而是趴在地上,高聲勸諫道:“大帥!糊塗啊大帥!守城全靠你,你怎麼能跟我們一起餓著!”
“是啊大帥!”
“何必在意對麵鳥人的胡言亂語!”
“明日他們再攻城,我等想儘一切辦法幫大帥搶辟穀丹!”
“你們這群龜兒子,有種繼續來攻城!”
“老子們啖汝肉,寢汝皮!”
“……”
城內洪澤營將士,竟然沒有一人因為白袍有辟穀丹而與之離心離德,反而是因為自己大帥餓著勃然大怒,對著平叛軍破口大罵。
“你們?!”
副將難以想象,白袍在北涼軍心中的地位竟然如此難以撼動。
“中原小兒!”
馮庸撐起因為饑餓而有些虛弱地身子,朝著中原兵馬大喊道:“我們家大帥把辟穀丹都燒了,倒是你們上頭那幾位,手裡恐怕藏著不少吧?”
“他們才是真的不管你們死活!”
“不如早早投降!”
“與我們一起殺到京城!”
“……”
幾乎句話下來,反倒是饑餓數日的平叛軍,軍營內開始騷動。
“什麼?!”
道玄散人聽聞自己的“妙計”被如此輕鬆破解,嘖嘖道:“他真燒了?莫不是傻子!”
“餿主意!”
李鶴指責道:“現在反倒我們手底下的人蠢蠢不安!”
“王爺!”
“不好了!”
一名參將火急火燎地闖入帳內:“雲州!
“北涼在雲州大捷!
“最多再有六十日,就要打過來了!
“王爺,撤軍吧!
“軍中無糧,再不撤軍,我們就要被堵死在這裡了!”
“……”
“再言退者,斬無赦!”
曹嶸卻是神色陰沉,決絕地說道:“本王還是那句話,我們沒糧,他們也沒糧!狹路相逢勇者勝,現在正是決勝負的時候,說不定明日洪都府內的人就要餓死,我等豈能言退?!
“至於雲州,修書給京城!
“讓他們想儘一切辦法攔住北涼軍!”
……
京城。
中覺殿。
幾乎是同一時間。
雲州的消息也傳遞到內閣。
“糟了!”
嚴茂興焦頭爛額地說道:“雲州已經被打通了,隻剩下最後兩道關隘,就能堵死春秋府的退路!”
“九弟怎麼搞得?!”
齊王忍不住斥責道:“二十萬人!他們足足有二十萬人!拿不下一個隻有七千人的洪都府嗎!”
幾個月前。
他們突然得到消息,姓陳的竟然是直接翻山越嶺,以“神兵天降”的方式繞到後方,一舉攻占洪都府。
但當時眾官員也沒有過於慌張,因為洪都府隻有七千人,糧草也不足,誰能想到,就是這七千人,守了二十萬大軍足足三個月!
再這樣下去。
春秋府二十萬大軍就真的要全軍覆沒。
北涼軍將會在洪都府合兵一出,然後南下入關,直逼京城而來!
“穆老?”
秦王來到緋袍官員身邊,開口問道:“可有破敵之策?!”
中覺殿內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這位舊時代的殘黨身上。
兵部尚書穆逢春拄著拐杖,冷不丁地開口道:“撤軍吧。”
“撤軍?”
齊王嘶了口氣:“穆老是指放棄春秋府,任由北涼軍南下中原?也好,總好過九弟他們全軍覆沒在春秋府。”
“不。”
穆逢春搖搖頭,蒼老的聲音有些嘶啞:“老朽的意思,是南方撤軍。”
“南方?”
吏部尚書尹鳴春接話道:“穆老,南方三十萬大軍,一直在應付南徐,怎麼可能撤軍?”
“不要了。”
穆逢春語出驚人:“放棄東方所有的州府,把所有的兵力全部集中到雲州,抵禦北涼叛軍,再放棄南方所有的州府,把所有的兵馬集中到京城附近,作為最後的屏障,以防萬一。”
“穆老?!”
齊王瞠目,語氣中甚至還帶著一絲怒意:“穆老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可是我大盛朝的半壁江山,難道就這麼拱手讓給東慶和南徐的賊人?!”
“四麵開戰,最後的結果隻會是四麵崩潰!”
穆逢春的語氣堅定:“九殿下要明白,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儘可能地保存實力的同時,拖延時間等候陛下出關。
“徐、慶二國如今造成的威脅,遠遠沒有北涼軍來得大。
“故此,南方、東方完全可以收縮戰線,隻需要用少量兵力鎮守重要關隘,一樣能夠攔住南徐和東慶最起碼兩年之久。
“然後,我們就可以集中優勢兵力,先解決掉北涼軍,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
誰能想到。
屹立三百餘年,曾經四麵環敵而不倒的大盛王朝,卻要被內部來自北境的一夥叛軍,逼得放棄半壁江山!
“諸位,老朽讚同穆老的意見。”
老態龍鐘的內閣首輔嚴閣老,在兩名侍衛的攙扶下來到中覺殿內:“我們並非是拋棄疆土,而是暫時失去控製而已。
“隻要等到陛下出關,三年五載之內,不僅僅能收複江山,還能夠重創三國,即便是一統天下,也並非沒有可能。所以,一切還是以保護昆侖山和京城為主。
“這,也是陛下的意思。”
皇命!
聽聞此言。
文武百官,也都不再有異議。
“本王讚同!”
秦王似乎下定重大決心,拍案而起:“放棄東、南之後,我們就可以彙聚足足一百五十萬大軍,光是能夠趕往雲州的,就有足足三十萬!
“突然出現三十萬大軍,足夠打北涼叛賊一個措手不及,把他們死死困住!
“隻要吃掉北涼軍在雲州的十幾萬主力,就能讓陳三石的春秋大夢徹底泡湯!”
“可是……”
尹鳴春仍舊擔憂地說道:“此次北涼叛軍南下,展現出來的戰鬥力實在驚人,即便是能把他們困住,隻怕短時間內也難以剿滅。”
“老朽,早有準備。”
穆逢春輕輕咳嗽兩聲,抬起手道:“王仙師,請進吧。”
升雲宗王竣邁步來到殿內,他的手中舉著一個托盤,表麵蓋著一層白布,看不到裡麵的東西,隻能瞧出是個球形還帶著血跡。
“傳令九殿下。”
穆逢春用拐杖指著沙盤,幽幽道:“既然打不下來,就不要再冒險去打,從現在開始,對於洪都府采取隻圍不攻的策略。
“另外,要想儘一切辦法斷絕洪都府和雲州北涼軍的之間的聯係。
“隻要能夠確保這一點,再令王竣仙師把老朽提前準備好的東西送到北涼軍的麵前,十五萬大軍就會岌岌可危,不日而破!”
“斷絕聯係?”
齊王若有所地說道:“這倒是也不難,如果要是能夠把北涼軍困在一座城池內,我們就能夠在空中布下天羅地網,保證沒有海東青能夠接近。
“不過穆老,你準備的東西是什麼?
“能不能打開先給我們看看?”
在得到默認之後。
齊王輕輕掀開白布,登時嚇得一個趔趄險些倒在地上。
隻見。
托盤之上。
擺放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陳三石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