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要支撐對方的人(1 / 1)

眼前的男人個子雖高,卻微微駝著背,穿一件皺巴巴的白大褂,扣子扣到最上麵一粒,雙手都藏在兜裡。

那張臉極其熟悉,但也極其遙遠。

這人長了一雙溫吞的下垂眼,在那些模糊的記憶裡,他總是垂著眼瞼,連和自己說話的時候,都躲躲閃閃,做不到對視。

此刻竟迎著她的視線,驚訝地睜大眼睛,隻是唇瓣開合半天,依然擠不出一句囫圇話。

連這副有點畏懼她的神態,也如此熟悉!

路元清試探著開口:“……思槐哥?”

人們正在重新把鐵門和後麵的東西複位,章成野留意到這邊的二人,走了過來。

他這一靠近,那兩隻可憐的黃狗頓時連連顫抖,更努力地把自己往男人身後藏。

雖然不能說話,但他還是用前爪刨刨地,再把兩個人來回看上幾遍,儘力用肢體語言表達著疑惑。

直到現在,男人總算整理出一點勇氣,低聲說道:“嗯……是我,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不見。

眼前這人,是和路元清兄妹倆一起長大,就住在老家隔壁的宋思槐。

隻不過,當年他和哥哥路賢清年紀相仿,走得更近,交情更好。

在路元清麵前,他就總是局促不安,不知道眼神該往哪裡看,也不知道和她說什麼才好。

和宋思槐相處的那些記憶裡,多半都是以路元清非要他陪自己玩遊戲,還不論輸贏都要懲罰他,最後再被哥哥插手救人的模式展開。

那段時間,她年紀太小,性格裡惡劣的一麵正在野蠻生長,對方越是逆來順受,她便越要把他逼到死角裡去。

這種情況,直到她高考後來B市讀書,隻有寒暑假能回老家時,才逐漸好轉。

兩個人的關係,退回到友善而普通的朋友位置,再等路元清就業落戶在B市,父母出現變故,哥哥也搬來B市工作,不再回老家,聯係自然也就進一步疏遠。

更彆提路元清這邊的記憶裡,還得再加上苟且度日的上一世。

那幾年的苦痛太過深刻,把文明時代的殘影衝得淡薄不堪,她剛剛就很是費了點力氣,才總算把眼前這個穿著白大褂的成熟男人,和記憶裡麵目模糊的白T牛仔褲大哥哥聯想到一起。

說起來,以前的確有過宋思槐在醫院規培,暑假都很少有空回老家的隱約印象,現在看起來……還真讓他給當上醫生了?

想到這裡,路元清心底一動,又突然想起舒合提過的那個“投名狀”,於是,再次試探著開口:“我在防空洞見到過一位姓舒的醫生,那是你的……?”

“她是我師妹。”乍一聽見這個名字,宋思槐的表情頓時微妙起來,像遇到什麼不願提及的話題一樣,略略躊躇之後,接著問道:“我老師她們……還好嗎?”

“她們倒是挺好,防空洞現在很安全。”路元清這樣說著,咽下後麵的話。

——隻是你那個“師妹”,把你整個人都直接打包賣掉了,你看起來還沒半分警覺。

為了和路元清先預付“定金”的誠意相襯,舒合在那天晚上也提出,會額外送她一份“投名狀”。

“我的師兄之前不願意配合我的計劃,現在正在你要去的地方,負責照顧那邊的傷員。”

“你應該正需要一個醫生成為你的自己人,他專業能力很強,長得也不錯,還沒談過戀愛。”

“放心,我看男人的眼光比吳院士好,師兄不會讓你失望。”

“這個藥你先拿著,隻要你有興趣,把他迷暈睡一覺,按他的性格,就會跟著你,簡單粗暴,但肯定有效。”

原本,路元清還真動過心思,要是有機會試試這種隻在本子裡見過的play,那也不錯,但她萬萬沒想到,被舒合毫不留情擺上牌桌的大冤種師兄,竟然是自己闊彆多年的思槐哥。

這下,就連躺在倉庫裡的那包藥,好像都在意識深處隱隱發燙,存在感尤其強烈。

她尷尬地咳一聲,挪開視線,望向剛從另一隻狼上跌跌撞撞走下來的賀錦延。

這人沒有屬性加持,一路過來,被顛得更加難受。

一張俊臉幾乎沒有半點血色,連嘴唇都白了,要不是在場人多,他硬是用自尊心在努力忍耐,隻怕隨時要當場吐出來。

宋思槐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便看見正扶著膝蓋大口喘氣的賀錦延,疑惑地問:“這是……?”

沒等路元清回答,靠近大門的那棟小樓中,又傳來另一個沉穩的男聲:“思槐,怎麼出去這麼久?”

隨著這句話,一陣重物反複敲擊地麵的“篤篤”聲也由遠而近,從樓裡慢慢靠攏。

每一下,都像是直接敲在路元清心上。

她幾乎是立刻就認出那把男聲的主人,頓時再也顧不上什麼賀錦延和宋思槐,轉身就要去迎,可下一秒,才剛雀躍起來的情緒,又在看見走出樓的那個身影時,重重沉了下去。

走出來的男人一條腿上纏著陳舊的布條,拄著一支拐杖,行動有些艱難。

停在原地的時候,大半個人都不得不倚靠著拐杖保持平衡,衣服也因此空蕩蕩地隨風搖擺,整個人清瘦到嚇人。

至於那張一直鎮定自若的臉,現在也完全瘦脫了相,雙頰凹陷,眼底一片青黑,在病痛折磨下,顯得相當萎靡。

隻有開口說話時的聲音,還和以往一樣熟悉:“阿元,你……你,你怎麼過來的?”

路元清渾身劇顫,大步走過去。

從小到大,哥哥總是標準的“彆人家小孩”,生活自律,學習刻苦,成績優異,在父母逝世之後,更是連自己這個親妹妹,都隻看得見他短短低落一天,便更迅速地成長起來,日漸穩重。

路賢清薪水很高,工作很忙,一周七天,西服領帶從不離身,永遠一絲不苟,也從不缺席健身房,撐起一副寬肩長腿,在路元清的印象裡,自家哥哥始終是那麼沉著,可靠,堅定的身影。

但現在,眼前的路賢清,竟然和記憶裡完全判若兩人。

路元清代替拐杖,一把攙住他的胳膊,又被嚇了一跳。

明明個頭高她一截,倚靠過來的重量卻輕得叫她心慌,那隻曾經無數次把她攬在懷裡,令她無比安寧的臂膀,此刻也細得快要皮包骨,甚至有點硌手。

酸澀感頓時湧上鼻頭,路元清一張口,險些就沒忍住眼淚:“哥,你、你怎麼會弄成這樣?他們明明說你恢複得還不錯!”

路賢清抿起唇,試圖向妹妹擠出一個寬慰的笑,實際效果卻不儘如人意:“是還不錯,我運氣好,傷口感染不嚴重,現在才能站在這裡,就是總反反複複,拖著痊愈不了。”

說完,他同樣上下打量路元清一圈。

與他截然相反,路元清這段時間以來,好吃好喝,心情愉悅,整個人狀態極好,似乎比他記憶裡還長了幾斤肉。

見妹妹過得不差,路賢清也終於放下日夜提著的心,抬起另一隻手,安撫地拍拍路元清手背:“沒事,現在你也來這裡了,我隻用再好好休息幾天,就會好起來,彆擔心。”

即便現在消瘦不堪,他的手依然很大,很溫暖。

上一世裡,當路元清在看不見儘頭的黑暗裡獨自掙紮的時候,也無數次幻想過,能被哥哥用這雙溫暖的手拯救自己,牢牢護在他的背後。

隻是這種幻想,在現實日複一日的磋磨中,漸漸變得模糊而遙遠。

眼下終於再次接觸到這股曾經盼望過的溫度,她卻驚愕地發現。

如今,自己已經成為要支撐對方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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