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吳箴,照舊坐在窗邊。
他的角度,應該能看見遠方那片逶迤的初春,但那股新生的蓬勃力量似乎並沒能傳遞給他,側對著門口的身影依然如此寧靜,仿佛陷於死寂。
他甚至更單薄了一些,聽到開門的聲音轉過頭來時,連下頜都瘦出了尖尖的弧度。
路元清微不可察地皺起眉。
有異能在,那天宋思槐製造的刀口應該早就痊愈了才對,如今調養這麼久,他的狀態竟然每況愈下。
章成野走進房間,把托盤放到桌子上,推著吳箴的輪椅停在桌邊,再拉開一把椅子留給路元清,才坐到吳箴旁邊,拿起飯碗。
一小勺飯,和著一塊從燉排骨上剃下來的肉,共同撥拉進勺子裡麵,遞到他嘴邊。
吳箴垂下眼,避開路元清的注視,配合著章隊的動作,吃下這口食物。
就像連咀嚼都沒什麼力氣,吳箴吃得很慢,而且,僅僅每樣都嘗過一口,他就虛弱地搖了搖頭。
章成野低聲勸了幾句,見沒什麼效果,隻得放下碗。
他帶上來的東西本來就不多,現在竟然還剩下將近一半。
見狀,路元清忍不住問道:“怎麼了,是哪裡不合口味嗎?”
如果吳箴每頓都是這麼吃,消瘦就有了理由。
哪怕他成天隻是坐著,這點食物也絕對不可能夠得上一個成年男性的日常消耗。
——這可不好。
她雖然想讓他柔弱無害,卻並不喜歡太瘦弱的男人。
“不,他是……”章成野剛要回答,吳箴抬起眼瞼,看向他。
後麵沒說完的話當即轉成一聲輕咳,章成野閉上嘴,轉而扶住吳箴軟搭在扶手上的右腕,帶它輕輕活動一圈。
然後是手肘。
“……!”吳箴緊咬著唇,吞回去一聲痛呼,心底陣陣抽疼。
明明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可不說恢複行動,光是每次章隊幫他活動關節,避免肌肉萎縮的時候,都會酸痛到像有無數把刀在骨頭深處剮蹭。
以往那神跡般的異能不知為何,對此沒有絲毫用處。
吳箴甚至懷疑過,自己的自愈力是不是已經消失,曾特意拜托章隊在他手上劃出條口子。
然而,傷口的迅速彌合徹底澆熄了他最後一絲僥幸。
他當然猜不到,這種疼痛,是由於他的骨頭當真被人為切削過。
每次嘗試,都是骨頭與血肉間的直接摩擦,怎麼可能不疼,但凡換成一個普通人處於他的境地,早就在大出血的並發症中死了千百回。
異能的自愈力既修複著這種損傷,讓他看起來表麵無異,卻也導致每一次摩擦,都如同第一次一樣痛苦。
等章成野小心翼翼地幫他活動完四肢,吳箴已經疼得連呼吸都變得破碎,臉色白到近乎透明。
+1。
這副模樣讓路元清一陣微妙的愉悅,等他重新喘勻氣,便走過去,坐到吳箴另一側,端起自己那碗已然溫下去的小餛飩。
她拿起湯勺,舀了一隻餛飩,遞到吳箴嘴邊:“來,要想養傷,還是得多吃一點。”
“不……”吳箴聲音喑啞,想要拒絕,然而,路元清態度比章成野更堅決,又往前送了送勺子。
即便章隊那句話沒說完,她也大概能猜到,吳箴現在並非因為生病而吃不下東西,而是……為了減少尷尬,在刻意控製自己,減少食物和飲水的攝入。
這樣離得近了,路元清更覺得吳箴實在瘦得過分,連衣服都有些撐不起來,空蕩蕩的領口裡,能清楚看見凹下去的鎖骨。
——還好這一趟,特意做了些準備。
路元清親手喂過兩個之後,便交給章成野繼續。
甫一換人,吳箴立刻試圖閉嘴反抗,但章成野難得有這種機會,能借路元清的麵子讓吳箴多吃兩口飯,硬是裝作看不懂他求助和抗拒的眼神,堅持一口口喂下去。
吳箴被逼得緊緊貼在椅背上,完全無處可逃,不得不一個餛飩接一個餛飩地往下咽。
徹底落於被動,這種局麵讓他難堪不已,一大團能量蛛絲逐漸從吳箴腦後浮現,在他身後糾纏著湧動。
路元清並沒出聲,隻看著那團能量在空中劇烈地起伏、收縮,似乎隨時都會爆發,最終,還是克製下去,靜靜縮回吳箴體內,沒有一根往自己身上跑,心裡頓時更滿意了一些。
即便到了這種時候,即便已經在其它事上對路元清有所疑慮,但表麵和平還在,吳箴就還記得信守當初的承諾,沒有貿然對自己使用能力,真是……
……好人。
長時間的控製進食,讓吳箴的胃口變小了,這碗餛飩終究沒能吃完,最後,硬逼著他喝下幾口湯,路元清才放過他。
吃飽之後,吳箴臉上總算有了幾分血色,看起來也多了幾分活人氣。
但還是太瘦,太蒼白,和他們在火鍋店初見時,那副柔潤而鎮定,仿佛時刻智珠在握的樣子相差甚遠。
路元清輕輕摸了摸吳箴的腦袋,這一回,發絲的觸感好了很多,柔軟地滑過她掌心。
居高臨下看著他的眼神,近似憐愛,但更像在檢視自己的“作品”。
吳箴從極有可能破解末世異能密辛的身份墜落,成為連一飲一食都要仰仗他人的廢人,全是她的手筆。
時至今日,殺人,對路元清來說已經太過簡單,難以飼育她對掌控感的追求。
這間小院,便成了她欲望的具象化,她在其中享受的,既不是性,更不是對彆人單純的折磨。
而是操縱他人命運,扭轉他人未來的快樂。
——畢竟,隨心所欲地掌控他人人生,原本是專屬於神明的力量。
就像……對待他一樣。
那個曾經總是處於光明之下,象征正義,高潔到遙不可及的男人,正站在樓梯轉角的陰影裡,帶著祈求的語氣,小心地向她問道:“我的禮物……你喜歡嗎?”
頂燈斜斜地落在她身後,空氣中,還有剛結束的大餐的食物香味。
廚房裡洗涮碗盤的聲音遙遙傳來,路元清眨眨眼,回過神來:“很喜歡,但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看什麼電影?”
得到肯定的答複,白星遠鬆了口氣:“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時候,你就在看那部電影。”
路元清試圖回憶那天的場景,卻沒能想起來這麼細節的部分:“我都不記得了。”
“沒關係,我隻是想說……”話到嘴邊,白星遠躊躇著抿了抿唇,似乎接下來要說的內容,讓他感到無比緊張,“其實,從那時候起……”
“姐姐!”就在此時,盛熙風風火火地闖了過來,“我有急事找你!”
話雖這樣說,當路元清看向他的時候,他卻狡黠地擠擠眼睛,一看就是又有什麼稀奇的點子。
“行……那我們下次再說?”路元清說出來的是問句,但還沒等白星遠答應,便被盛熙拉著朝樓上跑去。
身後,被拋下的白星遠隻能無奈地笑,朝空氣低聲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