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時候到了,位置便能挪開,時候不到,便擠不出位置來。”
大漢的嘴角上揚的角度恰到好處,仿佛經過測量,說話時也並沒有垂落。
麵對趙福生的再三詰問,他耐心極佳,解釋著:
“車上的位置固定,都是依照名字對號入座,未經邀請的人上不了車,上了車的人也沒辦法離開。”
隨著青袍大漢話音一落,被他握在手中的火折子的火光突然由明黃轉綠,車內頓時鬼氣森然。
綠光之中,所有人的麵色被蒙上一層可怕的青光,這些先前還笑意吟吟的人一下變得陰森詭戾,看人時的目光令人毛骨悚然。
最詭異的不是環境的異變。
每個人的頭上似是垂下一條泛著血光的紅線,線的末端係了一方黑色木牌。
木牌約巴掌長短,上麵以血塗寫著名字。
劉跛、林洪福、方玉容……
趙福生心生不妙預感,她仰頭往自己上方一看——
隻見這一望之下,她頭頂上方已經看不到馬車的頂棚。
目光所及處,上方似是無儘的黑暗。
黑暗中一條血線垂落滴下,儘端掛著一塊木牌,牌上書寫著她的名字:趙福生。
她一望這木牌便心生怵意,本能的便想起身逃離。
可她剛一動,便覺得五臟六腑鑽心劇痛。
木牌上的字體似是化為液體流淌,血線在木牌之中亂鑽。
劇痛下,無數血絲垂落,從她頭頂、肩膀四處鑽纏了過來。
與此同時,身下的板凳上也開始鑽出血絲,捆縛著她的身體,仿佛這些血絲開始織繭,要活活將她纏固在馬車凳子上麵。
趙福生心中一沉,立即便想抖衣袖抽出鬼手。
隻是她剛一動,血絲便纏住了她的手腕,這些絲線仿佛如活著一般,想要鑽破她的皮膚,衝刺進她的血管。
可怪異的是趙福生的皮膚滑溜極了,那些泛著血光的紅線戳刺了數下,卻無法鑽入她的身體,隻好牢牢將她捆縛著。
此時危在旦夕,趙福生心中一沉,便想喚醒馭使的厲鬼。
但她意念剛起,封神榜卻提示:煞級厲鬼受到製約!
“……”
趙福生心中暗叫晦氣。
她沒料到自己馭使的厲鬼竟然受到了鬼馬車的壓製,難怪自己上車之後它全無異動。
這鬼之前耀武揚威,殺得萬安縣鎮魔司幾乎絕了命脈,關鍵時刻竟然如此不中用。
不過讓她更加吃驚的,是她馭使的厲鬼已經是煞級鬼物,在鬼馬車麵前竟直接被完全的壓製住。
看來今夜這一行凶險非凡了。
趙福生定了定神,強作鎮定:
“看到了。”
青袍大漢見她識趣,臉上笑容不變,但他手裡的火光卻再次由綠轉黃。
陰冷的怨煞之氣褪去,車內被明亮的光芒照耀,先前死氣森然的人各個喜笑顏開,氣氛再次熱鬨起來,仿佛趙福生之前看到名字木牌,且被血線纏繞的一幕隻是幻覺。
雖說看不到那煞氣翻湧的血線,可趙福生卻越發感覺死亡的陰影逼近了。
她精神緊繃,臉上卻露出笑容:
“那這位置什麼時候才能騰出來?”
青袍大漢微笑著道:
“時候到了就騰出來了。”
趙福生意識到眼前與她對話的未必是人,而雙方實力懸殊極大,她再是追問,恐怕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她略一沉吟,又看向自己斜對麵的婦人,再次問道:
“對了,我上車之前就聽到你們在說話,說得熱鬨極了,都在聊些什麼?”
說話時,她眼角餘光看向青袍大漢。
此人雙手放置在大腿上,身體坐得筆直,對她的問題置若罔聞,並沒有喝止眾人閒聊的意思。
“我好像聽到你們提到了劉員外。”
“不錯。”
那婦人笑道:
“我們今夜都是去向劉員外慶賀的。”
“向劉員外慶賀?”趙福生音量略提高了一些。
那劉三就道:
“不錯。這劉員外可是萬安縣中有名的大戶。”
他說話時也拉著嘴角笑。
這些車上的人不知何時,全都嘴唇上勾,仿佛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神情,令人一望便心生驚恐。
“萬安縣中哪裡來了這麼一個姓劉的大戶?”
趙福生將自己自身鬼馬車的恐懼拋開,開始思索起這些特殊的‘客人’嘴裡提到的‘劉員外’是誰了。
如今的萬安縣並不安全,縣裡知名的大戶早就逃的逃、走的走,哪有什麼大戶?
留下來的鄉紳之中範必死整理過他們的名冊,沒有什麼姓劉的。
倒是她想起了一個事。
這裡是要飯胡同之外,而要飯胡同原本是劉氏宗祠前身。
四十年前,劉化成在時,那會兒的劉家倒稱得上一聲大戶。
她正想著事,卻聽劉跛笑道:
“怎麼沒有?”
他雙手擱置在腿前,道:
“劉化成劉老爺,今日正是六十大壽,據說他的子孫們為他開了幾天流水席,任憑客人去吃喝,不止不要錢,還倒給賞錢呢。”
趙福生在意識到自己上了鬼馬車後,便已經做好了不能將鬼馬車內發生的一切以常理去推斷的心理準備。
可當她真的聽到劉三提起‘劉化成’的時候,她依舊瞳孔緊縮。
“聽說萬安縣附近十裡八鄉的人都要去給劉老爺祝壽,熱鬨極了。”
一提起劉老爺生辰,車內其他人頓時都來了興致,又開始七嘴八舌的討論。
“聽說這位老爺早年曾在帝京當官——”
“他兒子找人訂了幾十頭豬呢。”
……
這些話聽起來正常,可越是正常,趙福生越覺得驚悚。
原本她的耳中隻能聽到車內的說話聲、鈴響聲、馬蹄行走時拉著車輪滾動的聲響,可隨著眾人提起‘劉老爺’的次數增多,外間環境的聲音頓時起了變化。
不知何時,本該極靜的要飯胡同之外突然響起了喧囂之聲。
無數人急促行走的腳步、此起彼伏的吆喝,間或夾雜著戲子們清亮長吟的震天鑼鼓聲響穿透本該密不透風的車廂,傳入了她的耳朵。
“讓讓,豬頭肉端來嘍!”
“你這遭瘟的,動作快些,稍後老爺出來看到桌子沒收拾好,將你皮都扒了——”
催促、叫罵及聽戲的人大聲喊好的聲響一一傳進車廂內來,一切過於真實,並不像是幻像。
趙福生死死咬緊了牙關,不可思議的道:
“我們真要去向劉化成祝壽?”
“自然。”
青袍大漢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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