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巫鹹
月光將其淹沒。
再現身的時候便在那無邊無際的高大玉樹之中,那是月宮的月桂神樹,而腳下是一片荒蕪,仿佛除了這月桂神樹之外,這裡便再也長不出其他的東西。
靈華君不是第一次來這裡,當時她還在楚地,沒有被稱之為靈華君,更多的人稱呼她為雲中祠的神巫。
走著走著,那昔日看到過的宮闕樓城終於顯現。
登上那如山一般的長階,進入那美輪美奐且森嚴巍峨的仙宮。
周圍很靜,靜得甚至讓她感覺有一種聽不到的宏大回音從遠處傳來。
腳踏在那空寂無人的大地上,耳朵不自覺地傳來山巒大地最深處的震動,發出讓人微微有些頭暈的嗡鳴。
「月宮!」
站立於仙闕神宮中,她又一次想起了之前想過的那個問題。
「此間主翁是誰,是何人居住在這裡?」
「是不是那傳說之中吃了不死草,長生不老的仙人?」
這一次,殿中有人和她說話了。
「雲中君的靈子,不在人間扮演你的雲中君,來到我這裡做甚。」
靈華君立刻朝著殿中看了過去,隱約看到了一個身披薄紗如光如影的身影走了出來,但是仔細一看,那又隻是從大殿高處落下的十數丈長絲帳在微微飄動。
她又感覺到了餘光裡有什麽走過,似乎那湧入殿中的月光在波動,她立刻朝著身後看去,但是依舊什麽也沒有看到。
她立刻追了出去,便看到一道身影站在長廊儘頭的一處亭子旁,那亭子的位置還要高出一大截,上去又要登上一層階梯。
靈華君立刻朝著那邊走去,來到了台階下。
也再度看到了那個翩若驚鴻婉若遊龍的身影,隻不過上一次她隻看見了一張側臉,這一次見到的卻是那身影的全貌。
對方很瘦,看上去很高,氣質清冷。
不是雲中君那種麵無表情的冷,而是一種真正的自骨子裡發出來的,讓人感覺到冷意的冰寒。
乍一看上去。
立刻便讓人聯想到飄落的花,冬季的雪,
一層層月白的長袍順著筆直的肩流淌下來,如同流光泄地,然後化為袖,化為衣擺。
最外層的薄紗上繡著月桂樹的花,連係在腰間的絲帶也繡著花枝。
最重要的是那一頭長發,長得幾乎要到腳踝了,發絲在風中靜靜地飄舞著。
她說:「我未曾食那不死草,隻是生而壽無儘也。」
月神一開口,打斷了靈華君的思緒。
靈華君身形遲鈍了一下,剛開始還沒有明白對方在說些什麽,但是立刻就反應過來這正是剛剛她心中的想法。
隻是,她分明沒有說出口來,對方是如何知道的?
對方似乎能夠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那人朝著下麵看了下來,靈華君往上看去,在那雙眸子裡,她看不到任何漣漪。
靈華君:「你是?」
那人答曰:「我是月神,叫望舒。」
說話間,月神的影子更清晰了,風吹動了她的長發和衣袍,而其腦後也亮起了一道清冷的光輪。
光照耀下來,讓靈華君感覺如同直視日月星鬥,浩瀚蒼穹。
她想。
「果然,這也是一位神仙,而且是源自於上古的神靈。」
而靈華君也隱隱明白了,為什麽之前會看到雲中君在這裡。
不論是在詩篇裡,在人的聯想中,還是陽世人間。
雲與月,似乎總是形影不離。
隻是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求見雲中君卻來到了這裡,但是看這模樣,雲中君似乎不在。
「靈子想要拜見雲中君,卻未曾想恍恍惚惚,來到了這裡。」
月神:「雲中君不在這。」
靈華君:「那……」
靈華君想要問些什麽,但是月神根本沒有理會她,穿過亭子朝著前麵走去。
她隻能踏著台階跟著上去,行走月上的宮闕間。
「今月雲中君都不在,也無暇關注人間之事。」
「你沒有辦法見到他隻能來這裡。」
靈華君很疑惑:「可是不久前,雲中君才頒下數道法旨,召五湖四海遊龍丶四方山主八方地神丶陰陽兩界妖魔入人間,對不尊法旨的北燕降下天劫神罰。」
這可是近在眼前的事情,又怎能說無暇關注人間之事呢?
然而,靈華君立刻看到月下緩慢走著的身影停了下來,告訴她。
月神:「那不是雲中君的法旨。」
靈華君:「那是?」
月神說:「那是我頒下的法旨。」
一瞬間,靈華君似乎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覺。
當聽到北燕的十萬大軍一夜之間儘數被打入幽冥地獄之中受罰的時候,她當時就感覺十分震驚,在她的眼中這不太像是雲中君所為的事情。
雲中君或許會拿下那十萬大軍,殺一批然後穩住一批。
但是將十萬人驅趕至大江之畔一個不留屠殺殆儘,命人神妖鬼將十萬人一同罰入幽冥地獄,這種酷烈到不留一絲餘地的極端方式,在她印象之中還從未出現過。
思來想去之後,也隻能解釋為,雲中君無比震怒。
雲中君是天上的雲,雲能化為地上的雨,也能化為九天之上的雷霆風暴。
她不過是一人間之巫,又能了解多少神仙的想法。
此時此刻他才明白,原來這不是雲中君頒下的法旨。
此刻再看著麵前這位月神。
其哪怕不說話,舉手投足之間都散發著一種高高在上俯瞰芸芸眾生的姿態,那與凡人格格不入的冰冷仿佛刻在了那高瘦身軀的骨子裡,如果這樣生來壽元無儘的上古神祇也有骨與血的話。
而且,如果說雲中君下這道法旨的話她還可以理解為是雲中君是為了楚地百姓,但是麵前的這位月神,她不知道對方下這道法旨的意義。
哪怕隻是第一次見麵和說話,她也不覺得對方會是一個在意凡人的神與仙。
靈華君:「為何?」
月神:「為何?」
這位神仙連發出發問都好像聽不出問的感覺,或許雲中君能夠聽出這句反問的嘲諷和揶揄,但是身為「凡人」的靈華君是聽不出來的。
雲中君可以問她為什麽,甚至可以讓她的計劃一次次被拒絕和修改。
但是,一個凡人哪裡來的資格和權限,來問她為什麽?
靈華君並不了解麵前的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她還在猜測。
「為了震懾?」
「難道為了儘快讓楚地和武朝的百姓不再遭受兵禍?」
月神:「因為我可以,因為省事,因為簡單。」
「因為無數個理由,你需要我下個法旨出來給你麽?」
「雲中君的靈子。」
月神看著她,對著她說。
「雲中君許你與共列坐,雲中君許你扮他,雲中君許你問為何。」
「然爾須知,你沒有資格問為何。」
「你的位格不是你的,是雲中君許給你的,但是我沒許你。」
說完,她還說出了她在人間被皇帝敕封的封號。
「靈華君。」
靈華君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她知道自己是雲中君的月下影。
但是雲中君從來不會將這樣的事情說得赤裸裸的,他似乎喜歡給冰冷殘酷的東西蓋上一層虛妄的暖意,講一講那人之間才通行的規則和道德。
但是此時此刻,她終於見到了一個和雲中君完全不一樣的神仙,她不會和你講這些人才講的「虛偽」之物,人間的道德丶規則丶約束對於她來說如同無物。
她低下頭,突然之間有些不敢看對方。
不僅僅是那耀眼的圓光,而是她驟然明白麵前的神仙雖然擁有著人的身形和輪廓,但是身上沒有半分人的味道。
月神站在永夜的宮牆之上,風無休無止地吹動她的長發和衣擺,美得蓋過天地間的一切,如同月上高空人間的種種便失去了顏色,隻剩下一抹月白。
但是越是這般,那非人之感就越發濃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