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舊時光
水銀?
你跟我說那是水銀?
季覺腦子裡嗡嗡作響,僵硬回頭,忽然很想問一句先知:你怎麽不說我是水銀呢?
可事實就在眼前,無可辯駁。
「她究竟怎麽了?」
季覺澀聲問,「她把自己……變成了什麽……」
「不知道。」
先知無聲一歎:「你們餘燼一係的事情,難道伱不清楚麽?聖賢死之後會留下什麽樣的東西,誰也說不清,更何況,是像她那樣至死都執迷不悟的家夥呢。」
季覺再無話可說。
隻是不由得望向那個背影離去的地方。
有朝一日……自己死了之後,也會變成那樣嗎?不,真要能變成那樣的話,說不定還是抬舉自己呢。
天人之餘燼,聖賢之殘留。
這完全不是季覺如今這樣的白板天選者能企及的東西……
即便剛剛那個東西什麽都沒有做,隻是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就離開了,可鬼知道一旦他們不自量力的反抗或者暴露出外來者身份之後,對方會有什麽詭異的變化。
一鯨落,萬物生。
一生都在跟上善打交道的天選者,也注定會被上善所浸染,被賜福所改變,因自身之超拔而帶來諸多影響。
就算是普通人,去世之前狂吃玉米,死後還能火化爐裡炸爆米花玩呢……
一個工匠一輩子跟熔爐和煉金打交道,每次的煉金創造,每一次的萃取和加工,每一次引導賜福……都將在靈魂和身體之中留下痕跡和沉澱。
日積月累。
以至於,就連餘燼之道最出名的孽化症狀,都變成了物化。
無法控製體內失控的賜福或者遭受邪愚之染的天選者,將會逐步在人性和靈魂的流逝之中,化為詭異的煉金物品,引發累累災禍。
可以預見的是,天人鯨落之後,所引發的變化又是多麽恐怖的規模。
倘若僅僅隻是區區一隻怪物的話,季覺幾乎可以燒高香祭拜列祖列宗自己終於運氣好中了一次彩票了。
可遺憾的是,絕對不可能……
鬼知道在這一片幽深的九地之下,究竟還徘徊著多少這樣失控的怪物。
「請放心吧,你身上有流體煉金術的痕跡,還有舊熔爐的權限,祂們對你不感興趣,更何況,還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闖入者在外麵呢。」
先知麵無表情的向外看了一眼之後,視線落向了前方,那幽深到仿佛通往地獄的深井。
「我們快到了。」
她說:「非攻,就在下麵。」
季覺站在龐大深井的邊緣,低頭,感受到迎麵而來的風,如此冰冷,可在那一片黑暗的最儘頭,好像有隱約的閃光。
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一般這樣的劇情,按照RPG遊戲裡的慣例,會有個NPC在後麵對著自己的屁股來一腳,然後就是【前方,跳躍很有用】的固定戲碼了。
可他身後空空蕩蕩,隻有小牛馬懵逼的亮著車燈,小安偷偷吃薯片的動作停頓在原地,察覺到季覺哥不是回頭來抓自己之後,有些猶豫的咀嚼了一下,然後低頭嚼嚼嚼。
聲音清脆。
嗯,忽然安全感就起來了。
他目測了一下下麵的深度,又看了看那一圈環繞而下的狹窄樓梯,實在是無法理解水銀的想法。
「非攻好歹還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季覺問:「為什麽要放在這裡?跟丟了一樣……不要了?」
「天人已經不再需要矩陣束縛和壓製體內的賜福了,即便是失去矩陣也沒什麽大不了,並沒有你想得那麽緊要。」
先知回答,帶著些許嘲弄:「況且,她也巴不得那東西趕快從眼前消失吧?倘若不是意義重大的話,可能早就丟到不知道哪兒去了。」
「為什麽?」季覺懵逼。
「應該說,根本不想再看到了吧?」
先知輕歎:「或許,是害怕回憶起過去,回憶起曾經的自己……背離餘燼之道之後,那一副麵目全非的樣子,又如何去麵對過往呢?」
「……」
漫長的沉默之後,季覺終究忍不住再問:「先知,你究竟是誰?」
「一個向導,一顆頭顱,一個不應該殘存到現在的惡果?」先知自嘲一笑,「一具不堪重負的工具。」
她說:「僅此而已。」
於是,他們向著黑暗走去。
消失在深淵的漆黑裡。
黑暗之外的陰霾沸騰著,無聲擴散。
自漸漸回蕩的歌聲中。
「念故鄉……念故鄉……在它鄉一孤客,寂寞又淒涼,我願意回故鄉,重返舊家園……」
那是黑暗中迷途的魂靈們沙啞頌唱。
於是,自血泊中,自哀鳴裡,自坍塌的巨響中,一個又一個模糊的身影,從黑暗中漸漸浮現,迷茫徘徊在這迷宮一般的中樞中。
就像是囚徒徘徊在永遠無法離開的監獄裡那樣。
當蒼白的霧氣絲絲縷縷的從空氣中浮現時,清澈的靈質之海,漸漸染上了猩紅的癲狂。狂躁丶絕望和苦痛,漫長時光裡所積累的無數絕望,如雨水那樣升騰,向著天空飛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