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金秋八月,暑退九霄淨,秋澄萬景清,絲絲涼爽之意彌漫在空氣中,正是秋遊賞景的好時候。
這日,沈晚早膳過後帶著春桃出了門,卻不是外出賞景,而是如往常般來到了萬卷書坊。
近一個月來,沈晚謝絕了所有來自其他官眷的宴會邀請,無論他們是秉著交好目的也好,看她熱鬨瞧她笑話的打算也罷,她都不想再予理會。饒是侍郎府的請帖都來過兩回,也均被她委婉退卻了去。
經曆了一場變故,她的心境也有所變化,如今的她愈發的不想再如從前那般,如大多的內宅婦人日常,每日裡或是針頭線腦的擺弄些衣裳首飾花樣子,或是聚在一起聊些家長裡短的話題,再或是賞花賞景參加她不甚喜歡的各種宴會。
她究竟要做些什麼,其實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隻是心頭總是莫名的煩躁厭倦。於家中待著,她愈發的覺得難耐,因為難免要麵對顧父的隱約譴責,顧母的殷切目光,顧立軒不陰不陽的模樣,實屬難以靜心。所以索性隔三差五的便來書坊轉轉,在這各種紙堆的字裡行間,倒也尋到了幾分心靜來。
書坊掌櫃的對這個近月來常來此看書的娘子已然有幾分熟稔,見她今日又過來,遂熱絡的打招呼“顧家娘子過來了”
沈晚笑著頷首應過,讓春桃掏出六十文銅板擱在案上,照舊是兩人的份。這間書坊內部空間寬敞,所以可以留人在此借閱翻看,一人隻需三十文銅板,便可翻閱此間書坊的任何書籍,直至其酉時打烊。
春桃掏出銅板時略有肉痛,遂遲疑小聲勸道“娘子,不如便不算奴婢那份子,奴婢就在書坊門口候著,左右奴婢大字也不識得幾個,憑白的在這浪費個銅板。”
沈晚徑直拉過她就往書坊裡麵那一排排書架中走去,輕斥道“左右我還差你那幾個銅板你不是還略微識得大字麼,便去尋那說文解字細細看著,若是有看不明白的地方便問來問我。多識幾個字,總比睜眼瞎好。”
書坊的竹簾讓人從外頭掀開,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不期緩步從外頭走來,行走間步履穩健隱含威勢。
掌櫃的下意識抬眼望去,坊外陡然灑進的光亮讓他下意識的眯了眼,待定了神下一刻看清來人,直覺頓時渾身汗毛倒豎,腳底都些許軟了起來。
這尊大佛怎麼今日前來了
慌張的要迎上去打招呼,下一刻卻被那冷厲的一眼給噎了回去,頃刻掌櫃的就福至心靈,明白這尊大佛不願聲張,便不再出聲僅以眼神示意他的恭敬。
霍殷淡淡的環視坊內,似無意般掃過第二排書架前那道略顯羸弱的身影,然後抬腳不疾不徐的往那第三排書架的方向走去。
身後的秦九有些牙痛的抬手揉揉腮幫子,心下不住腹誹這顧家娘子好生生的為何不在家待著,非要成天見的往外跑,近一月來竟無意讓他們家侯爺給遠遠遇見三回。如若不是深知他老娘嘴風緊,斷不可能提前將那事透露分毫,他還當這顧家娘子是特意這般行事,以求入侯爺青眼。
秦九覺得牙更痛了,前三回見他們侯爺不置可否的模樣,他這廂也未當回事。可今個,怎麼還特意跟進來了
霍殷也不知自己今日為何就失態的跟了進來。
攏共他見這顧家娘子不過五回,第一回他大概記下了這位娘子溫涼的聲音,第二回隱約記下了她那恬淡乾淨的氣息,第三回明明是遠遠見過,卻唯獨對眼角的那抹痕跡印象深刻,第四回偶見她坐於茶樓吃茶,聽罷戲曲持杯遙遙敬那花旦的多情模樣,那瞬間的風情便令他記憶尤深,待到五回他竟將那張臉給深刻記了下。
活至今日,他霍殷還從未將哪個女子的全貌記得如此清晰過,著實令他隱約覺得有幾分不尋常。今日待又見了那顧家娘子,便想也未想,抬腳便隨著她進了這間萬卷書坊。
沈晚垂眸靜靜翻閱手中的書籍。她讀書向來很雜,各類書籍都有所涉獵,無論是奇人異事,仙俠鬼怪,亦或是詩詞歌賦,六藝術數,還是野史小說,兵法謀略,甚至是她不甚感興趣的科考類書籍,隻要拿於手上,均會翻閱一二。
也不知是過了多長時間,沈晚終於看完秦史的最後一卷。大秦王朝在這個時空傳了九代方亡,始皇帝也不叫嬴政,而叫嬴榮,自此後的曆史便開始與她之前所在時空的曆史截然不同起來。
對於秦始皇嬴榮,她之前是有些懷疑他也是亂入的穿越者,可待翻看了秦史的所有卷目,卻未曾發現任何疑似他穿越的物件或政策思想,仿佛曆史本該如此,那嬴榮也存在的合情合理。
這般想了一會,沈晚便將手中卷宗重新放回原處,捶著肩膀往裡側走了幾步,來到仙俠鬼怪的一欄,隨手找了一輕鬆話本津津有味看了起來。
看的入神,她也沒注意身側幾步遠處不知何時多了個人。即便注意到,她也不會多予理會,萬卷書坊在汴京城內是數一數二的大書坊,每日都有不少來往借閱買書的讀書人,書架前不時有人過來翻閱是常有的事,又有何值得留意何況這個朝代不似盛行程朱理學的宋代,對女子的束縛倒也不算太過嚴苛,女子進書坊雖不常見,卻並不禁止,偶爾幾次沈晚也見到了幾回來這買書的娘子,瞧著應該是來自書香門第。
沈晚看書很快,一目十行的看著,而這類話本均是白話文,看起來也輕鬆容易,片刻功夫,一本書便見了底。
目光尚停留在話本的最後兩行字上,她的手已經習慣性的抬起覆上書架摩挲,欲隨意抽取新的話本。
心神尚在話本中的她,好一會方後知後覺的察覺到她掌心下那異樣的觸感。
沈晚呆了下,下意識的抬頭看去,便驚見她掌心下摩挲的哪裡是書卷,那膚色微褐骨節分明的壓根是男人的手。
即刻收回了手,沈晚略有些尷尬,身子稍微側過對旁人歉意施禮“抱歉,剛是我失禮了。”施完禮,沈晚便將手中話本放回原處,轉身離開了此處。
霍殷麵無表情的盯著自己的手背。
半晌,方慢慢握緊了手,收於身側。冷厲的目光倏地掃過一側,呆若木雞的秦九忙回了神,正色垂首而立。
翻書頁的聲音在第三排書架前緩緩響起,秦九不由抽搐了嘴角,當真佩服那位顧家娘子的心大。
霍殷靜立了一會,然後麵色沉靜的離開書坊。
剛回了侯府,便有人給秦九遞上來幾份密件,卻原來是前幾日秦嬤嬤終於從人牙子手裡物色了人,秦九便遣人分頭去細查這人的底細,此刻怕是已經有結果了。
打開密件從頭到尾仔細看過,大概是個父母雙亡的丫頭,族裡人覺得她不詳便將她驅逐出去,走投無路前去投奔舅父,不想舅父一家卻是心黑,隻想將她賣身還錢,如此便到了人牙子手中。再瞧過她近些年來的往來人物,大抵看不出什麼異樣,身份上大概沒什麼問題。
心中有了數,秦九便將所得情報秉告侯爺。
霍殷麵上無甚表情,聽罷隻揮揮手,似有不耐的令他退下。
退出書房後,秦九便去將此事告知秦嬤嬤,並讓她告知那個丫頭好生準備著,指不定這兩天哪日侯爺就要過去。
聽那丫頭身份上沒什麼可疑,秦嬤嬤就放了心。
“那成,待會過去我就過去囑咐一番,省的到時候她慌裡慌亂的,惹得侯爺不快。”秦嬤嬤麵上浮現些許喜色“難得侯爺對那丫頭也瞧得上眼。雖模樣不算頂尖,可到底身子骨豐潤,瞧著就是好生養的。對了,你們這廂也得好生準備著,一旦這丫頭有了情況,便要趕緊派人送到妥帖處。”
“放心吧娘,早就準備著呢。”
秦九說著,想著今個書坊的情形,心頭難免有狐疑,不由開口問他娘想要再確認一番“顧家娘子那邊您老這邊沒多說彆的吧”
“啊”秦嬤嬤稍微反應了會,方奇怪的看他“不都說了侯爺不同意這廂提議嗎,那我怎麼可能向那顧家娘子透露一言半句你突然問這個作甚。”
秦九不在意道“哦那就沒什麼,就是問問。”
秦嬤嬤也沒多想,稍微拾掇一番後就去了後院安排那丫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