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劉細娘都是沈晚這裡的常客。每日天一亮她便早早的來沈晚臥房前候著,一旦聽得裡麵沈晚起身的動靜,便無比利索的推了房門進來,伺候沈晚洗漱更衣,然後雷打不動的替她梳個飛仙髻。
對此,吳媽似乎也無絲毫異議,任由那劉細娘施為,想來是從侯府那邊得到了什麼暗示。
沈晚見此也不過心中冷哂幾聲作罷,左右她身邊要提防的人不過是從一個變成兩個罷了,至此也無甚所謂了。
可能也知沈晚不喜,劉細娘在沈晚跟前時,多半是不太吭聲的,仿佛就真的是一個儘職儘責的仆人,端茶送水梳妝打扮無一不伺候的細致周到。平日裡,沈晚閒暇時會讀書作畫,她亦默默在旁候著,隻是偶爾幾次也會提出自己的觀點、想法及建議,之後便不再多言。
畢竟是才冠汴京的驚豔人物,劉細娘無論琴棋書畫亦或詩詞歌賦,都有很深的造詣,饒是沈晚對她多有提防和不待見,也不得不承認劉細娘所指出的幾些觀點及建議往往是一針見血,簡而嚴,精而透,令她受益匪淺。
看著那天生麗質偏又氣質絕佳的娘子,沈晚不止數次起過惋惜之意,可一想到此女來的目的,便生生將此歎息給壓了回去。
花褪殘紅青杏小,一晃又是兩個多月過去,沈晚已坐胎七月有餘。
劉細娘依舊是寸步不離的陪伴在沈晚身邊,沈晚也從剛開始的不喜、抗拒,到如今的習以為常。雖說沈晚對她依舊心存警惕戒備,可兩個多月的時間相處下來,劉細娘與她談詩論畫,諸多觀點兩人竟不謀而合,倒是令她對那劉細娘多了幾分好感。再加之劉細娘那周身清冷淡然的氣質著實是她欣賞的類型,饒是沈晚不願承認,可她內心深處對著劉細娘倒也真起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這日,沈晚拿上一話本翻了幾頁後,見那大概套路與之前那些話本如出一轍,猜也猜得後麵情節,覺得無甚意趣,啪嗒一聲合了話本,吐了口濁氣。
劉細娘詫異“娘子為為何不繼續翻閱此話本是當下最時興的,書肆中甚為暢銷,可都拓印了不下回了。”
沈晚指指那案上話本“不過老生常談之流。無外乎男兒建功立業,嬌妻打理後宅,之後嬌妻美妾團團圓圓一家親的結局罷了,無甚新意。”
劉細娘從案上拿過話本,大概翻過幾頁,然後笑了下“無怪乎娘子嫌棄。以夫為天,或者說以男兒為天,女兒家猶如附屬的玩物般隻能圍著團團轉,任由擺布,這樣的話本,或許適合其他娘子,卻唯獨不適合娘子。”
見沈晚有些觸動的看向她,劉細娘笑道“娘子心思剔透,鐘靈毓秀般的人,心中自有一番天地,豈會是那些個得過且過思想淺薄,任由其他人擺布自己的命運的無知鄙婦可惜你我二人相識過晚,時機不適,否則,必可引為閨中密友。”
沈晚看了她許久,最終不知何意味垂眸輕歎“可惜了。”原來在這個封建朝代,並非所有的娘子都活在男人所塑造的價值觀中,卻還有活的清醒的娘子。
如那劉細娘所言,如若不是在這種境地她們二人相識,則必引為閨中密友。隻可惜時機不對,於那劉細娘,沈晚到底心存戒備,哪怕有所欣賞,亦不會對她暢所欲言傾心相待。
劉細娘也自知沈晚對她的戒備,似乎也不以為意,不知是被勾起了傷心往事還是難得碰到想傾訴之人,這一刻對著沈晚竟是毫無保留的傾訴起來“娘子可知,細娘與那人究竟達成了何種交易,方能毫無芥蒂心甘情願的來顧府替他做事”
似乎是好久沒想起那人,乍然一聽到彆人提起,沈晚還懵了一瞬,緊接著就下意識的繃緊了身子,看向劉細娘的眼中就帶了幾分警惕。
劉細娘輕笑“娘子不必如此,細娘並非有何陰謀,隻是有些話憋在心裡太久無處傾訴,左右娘子此刻得閒,若不嫌細娘囉嗦,便聽上兩耳朵,權當聽了個趣事解個悶。”微微一頓,又道“不知娘子可聽說過永安公府”
永安公府沈晚下意識的開始回憶,幾乎是片刻就想起了是哪個,大齊朝的一等一的世家。之前虞夫人還跟她們八卦過她們家庶女的事情,就是那忠勤伯爵府上的長媳,最終用了手段勾搭上了府上二公子,令二房不得不一肩挑兩房的那個。
“想來娘子也是聽說過得。隻是有一件事怕是娘子未曾聽說,便是永安公府的世子和細娘早已定了親,若是劉家沒這場意外的話,細娘如今隻怕早已嫁入了永安公府做了世子婦。”
聽到這沈晚便有些詫異,她之前怎麼聽說皇上是有意撮合她跟那霍殷的,怎麼跟永安公府的世子還扯上了莫不是她之前聽說的隻是謠言
劉細娘嘲諷的一笑“娘子怕也聽說過霍劉兩家要結親之事吧此事並非謠言,不過那人不肯點頭,所以隻得作罷。之前也的確是父親做的不地道,瞞住了我已定親給永安公府的事情,欲另結他親。那事作罷之後,永安公府倒是不計前嫌,隻道盟約猶在,並定好了迎娶日子。”
說到這,沈晚明顯感到劉細娘的情緒有些波動,似怨似怒又似恨。
“我做好嫁衣,滿心待嫁,可父親一病倒,永安公府就開始借故拖延婚期。父親一去,他們索性撕去偽裝,公然毀約。如此倒也罷了,偏那永安公府的世子不肯罷休,幾次三番上門苦求,要我與他再見上一麵。可恨我當時天真幼稚,顧忌青梅竹馬的少年情分,便應了與他一敘。”說到這,劉細娘眸中隱含淚光“娘子可知後來發生了何事”
沈晚彆過眼,低聲道“若是難受,你便莫再說下去罷。”
劉細娘搖搖頭“他要我暫且委屈下,答應過門做他的妾室,可我又豈能答應之後他便惱羞成怒,或者是早有預謀,敲暈了我帶到了之前尋好的隱秘之處,行那不軌之事他以為我劉細娘沒了清白身子就會任他擺布嗎他錯了。”
劉細娘的聲音陡然便得又冷又烈“我是主動找到那人府上,本打算舍了這身殘軀委身於他,便是玩物也認了,隻求借他之力達成心中目的,隻要讓永安公府不好過,讓他得到應有報應。不成想,那人需我做的卻是另外一樁事也是,這具身子已是殘花敗柳,想那人那般自命非凡眼高於頂,隻怕是不屑一顧了。不過那人也的確言而有信,雖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可永安公府已是焦頭爛額的局麵,再往下走一步,隻怕離那家破人亡也不遠矣,著實快意。”
沈晚閉了眸,略有疲倦的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劉細娘看她“娘子,你可覺得細娘是個心狠之人可覺得細娘心胸狹窄不大度畢竟兩家世代交好,那家世子與我亦是青梅竹馬。”
沈晚未睜眸,隻是淡淡道“我又不知你疾苦,又有何資格勸你大度”
劉細娘一怔,繼而嬌紅的唇瓣緩緩勾起直達眉眼的笑,笑靨如花。可頃刻,又緩緩的收回。
抬頭透過支開的窗戶看向外麵的明媚春光,劉細娘的眸光似乎放的很遠,聲音亦有些縹緲“娘子,外頭景色正好,若是覺得無趣,不妨外出走走”
渾然未覺劉細娘的那絲異樣,沈晚想了想,似乎還真有些日子沒有外出了,稍微一思忖,便點頭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