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立軒一夜未歸,顧母他們亦是一夜未眠。
翌日上值時分,早早就在衙署大門前候著的雙壽等了許久,眼見了日上三竿,亦未見他們家員外郎半個影子,隻得滿臉菜色的回府報信。
顧母幾欲暈厥。
朝廷命官失蹤是件大事,京兆尹在顧母報案之後便趕緊著手處理此事,並上報兵部長官告知他兵部官員失蹤一事。
因霍侯爺進一步登了相位,此時的兵部尚書由之前兵部侍郎暫代,不過正式任命的下達也是早晚的事。
虞銘接到消息也是大驚失色,汴京城內素來治安良好,何時出過這等子事更何況失蹤的還是堂堂朝廷命官,何等賊子有這般膽子,敢挑釁朝廷威嚴莫不是反賊作為
無論如何,這等大事他不能蒙蔽上聽,便上報給了霍相。就算不提彆的,就單單那顧員外郎與霍家沾親帶故一條,便容不得他馬虎。
然後霍相那邊給他傳達的信息卻令他有些吃不準了。
京兆尹小心詢問“大人,您看要不要下官去軍巡院調動人手聽說不久前京城郊外幾百裡處,盤踞了夥賊子,因這夥賊子行蹤不定,所以巡捕房才遲遲未捉了他們歸案。此廂顧員外郎失蹤,指不定是這夥賊子所為。”
虞銘琢磨著霍相的意思,也有些拿捏不準,最終也隻含糊道“軍巡院不可輕易出動。這般,你回去先讓巡捕房的人在京城內的大街小巷找找,或許是那顧員外郎吃醉了酒,宿在了哪兒也吃不準。”
京兆尹呆了好一會。
之後的兩天,巡捕房的人反反複複的在花街柳巷、秦樓楚館徘徊搜查,顧員外郎的莫名失蹤,於汴京城內也迅速演繹出了多個版本。
對此,顧母恨得直罵那京兆尹是屍位素餐的昏官,可偏又不能出去直說他兒子身體上的不妥之處,隻能抑怒含恨,隱約懷著一絲僥幸在無儘焦灼中等待著結果。
大概又過了三日。
查無所獲的巡捕房搜尋的力度越來越弱,顧員外郎失蹤這一消息的熱度在汴京城內也漸漸減弱了下來,除了如熱鍋上螞蟻的顧家人,似乎也沒多少人會關心那小小員外郎此時人在哪,是死是活。
顧母日夜以淚洗麵,她不敢想象,要是唯一的兒子沒了,以後的日子還要怎麼活下去
又隔了一日。
這日,侯府的轎子落在了顧府門前,卻是那秦嬤嬤突然到訪。
秦嬤嬤示意那顧母屏退下人,之後卻一言不發,隻從袖口間掏出了一物,給那顧母看過一眼後,就又收了回去。
顧母癱軟在椅子上。
秦嬤嬤冷冷掃過顧母一眼,而後起身,亦沒有再言一字半句,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顧家。
顧母踉蹌推開沈晚所在的廂房外門時,吳媽和劉細娘正守在臥房外,見顧母此番狼狽進來,吳媽驚愕,劉細娘了然。
劉細娘眼神示意了吳媽,然後她們二人就出了廂房,在外頭候著。裡麵顧母難掩悲意的哭聲若有似無的傳了出來。
顧母是膝行著哭到沈晚床榻前的。
沈晚此刻手裡的書,被她無意識攥碎了扉頁。
顧母伏在在她床榻前痛哭不語,可沈晚卻在這一刻什麼都明白了。
此時此景,沈晚不由既恨且悲,求她作什麼呢她也孤苦無依,她也走投無路,又何苦這般求,這般逼
“晚娘,立軒真的會沒命的”顧母悲痛欲絕。那被血浸了大半的羊脂玉,那是她兒的血啊。
沈晚咬緊了牙不吐半字。硬逼自己轉過臉不去看顧母那淒入肝脾的模樣,她告訴自己不可半分妥協,一旦她稍有鬆口,那便會讓人逮著了她的軟肋,此後便會步步緊逼,直至到萬劫不複的境地。
她不信,不信那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殺人奪妻。
沈晚的不為所動令顧母失望又絕望。
顧母隻覺悲不自勝“晚娘,到底是顧家對不住你可立軒他,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啊”
悲聲說完,就踉蹌的扶牆離去。
劉細娘進屋的時候,見到的就是猶如失了魂魄的木偶,呆呆望著床榻一側的沈晚。
“娘子”劉細娘輕喚。
沈晚僵硬的轉過了身,似好半會才認出了她“細娘,你說我是不是心腸冷硬”
劉細娘沉默了會,方輕聲道“用娘子曾說過的話,我不曾知你疾苦,又有何資格勸你大度”
沈晚麵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劉細娘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不知什麼意味的歎了口氣。
在顧家人的心驚肉跳中,迎來了接下來兩日的風平浪靜。
第三日,依舊是那秦嬤嬤到訪。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顧家如此硬氣,如此鐵石心腸,她經曆世故的老眸中閃過些許惱怒,亦有些許惋惜,之後在那顧母的驚惶不安中,掏出了一方小小的紫檀木盒,推到了她麵前。
顫著手,顧母膽顫心驚的將其打開,乍然入目的那根血淋淋的一截手指令她短促尖叫一聲,然後當場昏厥倒地。
這次秦嬤嬤卻未立刻離開顧家,而是帶上檀木盒子轉而去了沈晚臥房,冷冷的將盒子所放之物呈給她看。
沈晚仿佛受了驚,兩眼直勾勾的盯著那尚還淌著血的手指,就這般盯著,看著,整個人木愣愣的,失了魂一般。
直到秦嬤嬤人離開,沈晚的眼神仍舊定在某處不動,吳媽和劉細娘有些心驚,輕聲喚了好幾聲,但也未見她有所反應。
直待劉細娘忍不住輕輕推了推她,沈晚方悚然一驚,頃刻觳觫成一團,瑟瑟發抖。
“娘子”見此情形,劉細娘心有不忍,便伸了胳膊攬了攬她,輕聲道“沒事了娘子,沒事了。”
這一夜,沈晚數次從噩夢中驚醒,醒來是俱是一身淋漓冷汗。
劉細娘這夜索性就伏在沈晚的床榻邊入睡,一旦沈晚驚起,便安慰幾句。
直至天亮。
接下來的兩日,對顧家哪個來說,一分一秒俱是煎熬。
又是一個第三日,令顧家人無比眼熟又無比心驚肉跳的侯府官轎,再次停在了顧府門前。
秦嬤嬤依舊是一言不發的進了顧府,依舊是拿起那檀木盒,在顧母驚恐萬分的目光中推到她眼前。
顫手打開,入目的那截新鮮指骨令顧母哀毀骨立。
合了蓋子,秦嬤嬤拿起來轉身就去了沈晚那。
沈晚一見秦嬤嬤進來,慌亂的將眼死死定在床榻裡側。
秦嬤嬤冷眼旁觀,乾脆直接打開了木盒,徑直將那木盒裡所盛之物擎放在沈晚眼前半尺處。
那血淋淋的一幕便直逼她驚顫的眸底。
秦嬤嬤這次倒是給她帶了話“侯爺說了,娘子便這般硬挺著就是,左右沒了手指,還有那腳趾頭呢,也足夠娘子撐上一段時日了。”
語罷,也不去看那沈晚如何反應,冷漠的轉身離去。
秦嬤嬤剛走,沈晚卻猛地從袖口抽出了簪子往臉上狠狠劃去,一直候在旁邊牢牢關注沈晚的劉細娘,見那沈晚一起動作便知不妙,幾乎是第一時間撲了身子上前阻攔,好在及時攔下。
吳媽跟劉細娘背後都是一層冷汗。
“娘子”吳媽簡直是氣急敗壞。還欲出口斥責,卻被旁邊的劉細娘眼神示意了住。
恨恨的一跺腳,吳媽拾起了簪子怒氣衝衝的出了臥房。
劉細娘餘悸未平,無比嚴肅的盯著沈晚“娘子莫要自誤。那人若是看重皮相,說句不知羞恥的話,便是細娘也使得,如何偏是娘子”喘口氣微微平複了剛才的一瞬的驚悸,她又道“娘子若信得過細娘,便不妨聽細娘一句,若您沒有那鐵石心腸,還是莫要與那人做個中較量。您不過是深閨弱質的娘子,比心硬,比心狠,如何比得過那屍山血海殺出來的狠人想當年,他扶棺入京的模樣,娘子可能是未見過吧細娘見過。”
當年北疆一戰,霍家死傷殆儘,霍家滿門隻剩了他殺出條了血路,活著歸京。饒是今日,她始終不忘那扶著父兄棺槨入京的少年郎,從頭到腳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無損,掛著一身浸染了濃厚血腥的戰袍,低著頭麵無表情的一步步走向京中,偶爾不經意抬頭間,那雙赤紅眸裡的滔天暴虐和凶橫令她觸目驚心。
當時她父親就說此子如豺狼,當下不除,日後必為勁敵。如今她父親死不瞑目,可不正是應驗了當日之言
當夜,沈晚依舊是從噩夢中驚醒,與此同時廂房外響起的是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音。
吳媽破門而入,驚慌道“不好了娘子,顧夫人她,她懸梁自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