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1 / 1)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陸雲初忽然一拍腦袋,從懷裡掏出剛才準備好的紙筆:“給你。”

聞湛看著她手裡的小本子和木炭棍,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陸雲初便拿著炭筆在小本上劃了兩道:“寫字的,毛筆不能隨身攜帶,這個能。”

聞湛身上有傷,行動遲緩,但並非是個慢吞吞的人,此刻卻愣了愣,眸光落在小本上,睫毛顫動,似在認真思索。

幾息後才猶豫地指指自己,輕輕歪了歪頭。

陸雲初把紙筆往前遞,笑道:“當然是給你的!”

聞湛接過紙筆,認認真真地瞧著,他的嘴角漸漸勾起,他是如此難以置信,目光裡飽含克製的驚喜。

陸雲初畫過的第一頁還留有一大片空白,可他並未在那裡寫字,而是翻了一頁,在左上角工整地寫上“謝謝”。

他沒用過硬筆,不太習慣紙筆之間的觸感,寫出來的字不如毛筆字好看,但也不失清雋。

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這個禮物,陸雲初咧嘴笑道:“以後多出來曬曬太陽,屋裡太悶。”

聞湛在本子上寫道:“好。”

“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寫給我就好。”

——好。

明明點點頭就能回答的話,他偏要寫下來,陸雲初臨時起意做的不算禮物的禮物被他如此喜愛,倒讓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走吧,你在外麵站得夠久了,今天的量足了。你膝蓋上有傷,得養著。”她轉身往屋內走,聞湛大步跟上。

天朗氣清,日光和煦,連枯葉都的墜落也顯得鮮活了起來。

聞湛胃不好,陸雲初隻能給他煮粥喝。他喝粥,陸雲初在對麵吃香的喝辣的,實在是有些過分,於是她決定給聞湛做點其他流食吃,換換口味。

這裡晚上沒有娛樂活動,她睡得早,早上起得便早,往廚房一鑽,專注鼓搗吃食,算得上是唯一的娛樂活動了。

待她做好後,高高興興地回到廂房,卻發現房門微微掩著。

陸雲初抬頭看天色,估摸時辰,應當是巳時……

她推開門,輕步往屋內走。

屋內和那日一樣寂靜,落針可聞。

她心中翻起不好的預感,前幾日巳時她都還在廚房,今天回來得早了些,正巧趕上了,難道他每日巳時都會犯病嗎?

果然,在她快要走到內間時,聽到了壓抑的乾嘔聲。

陸雲初頓住腳步,從雕花隔斷的空隙往裡看去。

聞湛弓著腰,對著盂盆乾嘔,似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的樣子,可是他胃中並無積食,什麼也吐不出來。

他麵色青白,冷汗陣陣,開始嗆咳起來,身上的痛處被撕心裂肺的咳嗽放大,讓他忍不住將背脊壓得更低。

陸雲初想要邁步上前,他卻忽然回頭,朝這邊看了一眼。

他痛得厲害,眼神開始渙散,於是眼裡的狼狽與驚慌藏也藏不住。

冷汗打濕了他的睫毛,眼前氤氳起白色的光團,他並沒有發覺陸雲初站在外麵。

他明顯鬆了口氣,晃了一下,快要站不穩了。

他這個回頭的動作,就這麼把陸雲初釘在了原地。

這幾日過得悠閒,她都要忘了他們是劇情的提線木偶,身上戴著命運的枷鎖。

多麼荒唐可笑,連犯病都是準時準點的。

她退了出去,在廊下等了一會兒,感覺差不多了,才重新進去。

聞湛洗漱過了,鬢發帶著濕氣,靠在窗邊,靜靜地看著窗外隨風搖曳的枯枝。

自從她讓他多曬曬太陽以後,每天清晨,隻要有陽光,他就會坐在這兒曬太陽。

他身上透著脆弱又疏離的氣質,鬆鬆地倚靠在那兒,像一副被霧氣暈染過的山水畫,有一種灰暗平靜的美。

“聞湛?”陸雲初忍不住喚了他一聲。

他回頭,眼裡流出溫潤的笑意。

陸雲初心頭複雜的情緒瞬間被一股春風吹散,她快步走過去:“你餓了嗎?”他剛剛吐過,應當沒什麼胃口,陸雲初拿出瓷盅,“這是我研磨的芝麻糊,不管飽,但能解解饞。”

不等聞湛回答,她就把桌旁的瓷碗拖來,舀幾勺芝麻糊進去。

還未摻熱水,芝麻粉那股悠長纏綿的甜香味就已經很濃厚了。

陸雲初對“甜”有種執念,小時候她受了苦,便會獎勵自己一顆糖,這樣就能被撫慰到,重新有了力量,她希望聞湛也能感受到。

先用溫水將芝麻麵兒衝開,再加入沸水。

熱水剛剛燒開,茶壺口還冒著白氣,陸雲初拎著茶壺往瓷碗裡一澆,芝麻粉被水衝散,熱氣帶著濃烈的甜香往上方躥。

芝麻粉裡麵混合著薏米、百合、葵花籽、紅棗、核桃、桑葚乾,皆是曬乾研磨成了極細的粉,食材炒製得當,剛剛激發出了本身的香味,又不至於帶上油苦味,隻需要放一點點紅糖就能保證甜度。

芝麻和葵花籽有一股絲滑豐腴的油脂味,堅果帶著醇厚的香氣,紅棗、桑葚有著果物的清甜,百合和紅糖微澀的清苦味去掉了食材中的膩,微微吸一口氣,甜蜜的熱氣直往鼻腔裡鑽,熏得人心口軟乎乎的。

“嘗嘗。”陸雲初把勺子遞給聞湛。

聞湛接過,動作雖然一如既往的慢吞吞,可是陸雲初卻從中看出了一絲木訥的魯莽。

“誒!”她製止住聞湛的動作,“燙,吹吹。”

聞湛愣了一下,耳根泛起一絲薄紅,動作生疏地吹了幾口氣,抬眸看陸雲初,好似在確認這樣行了嗎?

陸雲初忍著笑,點頭。

聞湛這才敢往嘴裡放。

她把芝麻麵磨得很細,幾乎嘗不出顆粒感,所有食材的香氣交融,在舌根蕩漾開,甜味嫋嫋如煙,纏繞舌尖久久不散。

他不由自主地瞪大眼,澄澈的眼眸裡滿是驚訝。

陸雲初忍不住笑開了。她記得第一次見聞湛的時候,覺得男配這個角色是個木頭美人,精致而空洞,像個沒有生氣的漂亮人偶。

現在回想起來,很難記得自己當時為什麼會下有這樣的感覺。

“甜嗎?”

聞湛點頭,放下勺子,從袖裡掏出紙筆,端正地寫下——很甜。

陸雲初搖頭,其實不甜的。

她嘗過,比起現代的芝麻糊來講,味道淡得像白開水一般,更多的是食物的原香。沒有蜂蜜,古法紅糖不敢放太多,否則苦澀味會蓋過一切都香甜,所以這碗芝麻糊最多是香,根本不甜。

見她搖頭,聞湛不解其意,懷疑自己是不是答錯了,都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吃了。

“我要送你個禮物。”

聞湛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紙筆,不是有禮物了嗎?

陸雲初拿出一個小木盒,從裡麵取出一根麥芽糖。

小竹簽頂端繞著一圈圈晶瑩剔透的黃色麥芽糖,勾著白色的細絲,形似琥珀,層層疊疊。

她舉在聞湛麵前,聞湛不知道該不該接過,迷茫地寫道:

——這是何物?

“麥芽糖。”陸雲初答道,這是她能做出來最像棒棒糖的食物了。

聞湛一時疑惑,腦子沒轉過彎兒來

——做什麼用的?

陸雲初呲牙笑:“糖呀,當然用來吃的。”

聞湛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了,接過竹簽,盯著麥芽糖看了幾眼,遲疑地送入口中。

陸雲初坐在旁邊,用手支著腦袋期待地看著他,臉上滿是笑意。

麥芽糖攪裹得時候拉絲扯長,混入了空氣,口感輕盈,入口即化,帶著淡淡的米香味兒,是十分純粹的甜。純粹到無比陌生。

陸雲初本來還笑著,看著聞湛逐漸嚴肅認真下來的眉眼,笑意慢慢淡了下來。

聞湛垂著眸,眉頭微蹙,默默品嘗辨析著嘴中的滋味,驚訝散去後,眼中隻剩迷茫。

他猶豫了半晌,終是提筆問:

——這是什麼味道?

陸雲初徹底笑不出來了,她不懂為何這個看著很愚笨沒見識的問題會讓自己這麼難受。

“甜。”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回答,“這是甜味兒。”

聞湛聽到答案後眨眨眼,再次垂下頭,認認真真地品著嘴裡的麥芽糖香味兒。

日光穿過他鬢邊的碎發,落在他的長睫上,照亮了他眼底慢慢湧上來的驚喜,像旭日東升,驅逐殘月,照亮了沉靜如鏡的湖麵。

他彎起了眼眸,眉梢染上了驚喜的笑意。

他把剛才回答的“很甜”用炭筆劃掉,重新在下麵寫道:“很甜。”原來這才是甜,他開心極了,寫完後不滿意,又加了一句“很甜”。

他身上迸發的純粹的喜悅就和他剛才品嘗到的甜味一樣純粹,可是這份喜悅卻讓陸雲初嘴裡泛起了苦澀。

“甜就好。”她道。

聞湛寫道:謝謝。

陸雲初努力勾起嘴角,點點頭:“嗯,多吃點,麥芽糖管夠。”她連忙拿出一根麥芽糖塞嘴裡,借以消除心頭泛起的酸澀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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