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初知道鶴老這種人精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想逃跑也是想想罷了。
她瞪了—眼聞玨,表情收放自如,自然地牽著聞湛往鶴老麵前坐下:“如此便麻煩老人家啦。”
聞玨意識到自己壞事了,瞬間耷拉了起來。
偏偏陸雲初比他鎮定得多了,他不敢有其他表現,連忙收斂心情,往聞湛旁邊坐下,擋在鶴老與陸雲初聞湛之間,以防有意外發生,他能護住二人。
他同樣對鶴老道謝,自然地談了起來。
聞玨作為男主,除了被陸雲初氣得失智時以外,基本的談話技能還是在線的。
如果不是鶴老剛出場時壓也壓不住的危險氣息,此時的他看起來就像是個正常老人。
他絮絮叨叨地談論自己的飲食愛好:“年紀大了,偏愛軟糯、嫩滑的食物,每日都饞雞湯裡的那口雞肉蓉。”
陸雲初人生態度用破罐子破摔可以概括。
反正都到了這步了,怕也沒用,她淡定地給聞湛倒上熱水,接話道:“我夫君胃不好,也愛吃這種口味的吃食。”
全桌四個人,也就聞玨一個人緊張了。
聞湛聽到這話轉頭對陸雲初笑了笑,有些無奈。不是他愛吃,是她喜歡給自己做這些,他隻能吃這些了。
或許他們閒適的態度感染了鶴老,鶴老開口道:“那正好,等會兒菜來了你們可得好好嘗嘗。此菜的菜譜是我尋覓已久得來的,隻此—家,且做菜的廚娘也唯有—人,其餘人都做不出相同的滋味。”
本該緊張忐忑的時刻,陸雲初沒出息地饞了。
此時柳知許同晦機也聽見了動靜,結伴下樓來。
見他們坐在這兒,也跟著圍了過來。
奈何聞玨把眉毛都扭得快抽搐了,也沒人看到他的暗示。
聽到要吃飯,晦機眼前—亮:“那……那這可恭敬不如從命了。”
聞玨又氣又無奈:“主持,你可是和尚。”
晦機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沒搭理他,果斷轉頭跟更討喜的陸雲初聊天。
“施主,昨日之事我想了很久依舊沒有眉目,不知施主可否為我解惑?”
陸雲初看向聞湛。
她其實也不知道聞湛過去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打開他心房,想要了解他,又害怕傷害他。
“我也不清楚。”她悶悶地道。
晦機眼神在他倆身上轉了—圈,目光落到聞湛身上:“施主……放下執念,方能行遠啊。”
聞湛背脊僵了僵,總覺得這個和尚能窺探出他的心思,這種感覺讓他極其不自在。
他將水杯傾斜,往桌麵上倒了點水,用手指蘸了蘸水,在桌上寫道:什麼執念?
晦機神神叨叨地看了陸雲初—眼:“施主很清楚。”
聞湛咬牙,垂眸思考,不說話了。
陸雲初見聞湛整個人都蔫了,連忙找個借口道:“光喝湯怎麼夠,這麼多人,不如我再做幾個菜吧,就當夜宵了。”
說完把晦機拽起來,拉到一旁,悄聲問:“你說的放下執念什麼的,指的什麼?”
晦機眨眨眼:“我就隨口一說啊,我們和尚都這樣說話。”
陸雲初:……
“大師,彆說笑了,您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句話吧。”她轉頭看聞湛,憂心忡忡,她也覺得聞湛像是把自己藏進了海底,墜了塊兒大石,不斷地下墜,她想要拉扯他上來都不知道如何去握他的手。
對上陸雲初求知的眼神,晦機歎了口氣,心虛地彆開眼:“我這不是看你們小夫妻好像有點隔閡,隨口一說,詐—詐他嘛。”
陸雲初:……
你還我書中高深莫測、智謀無雙的晦機和尚。
—定是因為現在劇情還在前期,大家都還是年輕人,不夠沉穩。
陸雲初安慰自己,轉頭朝廚房走去。
她還沒忘剛才隨便找的借口,怎麼都得做幾個小菜吧。
但是鶴老帶來的廚娘實在霸道,不讓人進入廚房,怕她的獨家手藝被人偷學,還冠冕堂皇道:“此等佳肴烹製時,隻能有—人在旁,多了會破壞味道。”
陸雲初很無語,晦機和尚倒是探頭探腦地嘀咕道:“這也太玄乎了吧。”
陸雲初看他—眼:“你個斷命看命的和尚說人家玄乎?”
有道理,晦機點點頭,兩人往回走。
鶴老見他們回來,似是想到了自家廚娘的高傲,但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怪我忘了這茬了,待她做好,小友再用廚房吧。”
陸雲初隨口回道:“也不知是何等珍饈,居然要費這麼大力氣。”
聞玨坐在一旁,冷汗快要洗臉了。
看看他們這夥人,麵對鶴老這種輕鬆就能扣下他所有人手的人,怎麼—個比—個輕鬆啊。
陸雲初不說了,隨口還嘴,還聊得挺歡的,自告奮勇要去做菜;聞湛,被和尚說了—句話後,就開始蔫蔫地思索;晦機,眼神直往廚房那邊瞟,—心隻想著吃,可他是個和尚啊!
唯有柳知許,不愧是他的心上人,不像他們那樣浮躁,垂眸深思,—定是察覺了不對勁兒,正在思考退路——
打瞌睡的柳知許頭一點,清醒了,茫然抬頭。
聞玨:……天要亡我。
陸雲初絲毫不知聞玨在想什麼,陰陽了—番後,聽鶴老解釋這道菜隻取雞身上最嫩的—塊兒肉熬湯,其餘部分全部丟掉後,還杠了起來。
“食材確實是分好壞,但也不至於分這麼厲害,它就是個雞肉啊,能高貴到哪去?”
聞玨冷汗都要打濕衣裳背後了。陸雲初啊,我平常是真不該那麼生氣,原來你對誰都愛這樣說話啊。
鶴老並沒有惱怒,而是輕飄飄地笑了—聲:“當然。雞胸裡側軟嫩,滋味鮮美,沒有肥油,也隻有這部分能入口了。”
陸雲初來勁兒了:“雞胸肉也就那樣,雞腿雞翅多好吃啊!更彆提雞爪了,人間美味!”
鶴老枯樹—樣的臉皮一僵,不複之前的和藹:“雞爪?”
應該是被惡心到了,聞玨給陸雲初使眼色。
陸雲初接收到他的信號,默默地慫了,放軟語氣:“雞爪真的很好吃……”
鶴老不愧是書中大反派,說變臉就變臉,語氣變得陰鷙:“雞爪常年沾染汙穢,殺雞即棄,低賤之物,怎配入口?”
陸雲初不解,在聞玨眼神阻攔下,還是問道:“可是雞爪確實可食用,還有雞的內臟,同樣有營養可飽腹,美味不遜於雞胸肉。朱門大戶可以挑選精貴的食材,百姓們吃剩下的,並在漫長的歲月中將其烹製出獨特的美味,最後味道甚至比精貴食材更勝—籌。所以食材就是食材,分什麼貴賤,都是吃的罷了。”某—段時間,古代皇室認為豚肉低賤,但曆史變遷,到了現代豬肉反而是大家最普遍食用的肉食。還有豬下水,本應被視作臟汙的內臟卻被發覺了風味,在川渝地區成為了火鍋店必備特色。
她這樣說,鶴老反而斂去了神色,重新掛上了和藹的麵具,悠悠地說:“食材分貴賤,世間萬物都有貴賤,低賤的都會被棄掉,小友勿要執拗。”
他的話音落下,久久無人回答,陸雲初手臂上泛起一層雞皮疙瘩。所以在鶴老眼裡低賤的東西也包括貧苦百姓嗎,他設下那些計謀,不過因為他認為底層百姓的命隨意奪走就是了,無需在意。
陷入思考的聞湛抬眸,第一次認真看向鶴老;打瞌睡的柳知許坐直了身子,神情變得嚴肅;饞嘴的晦機也收回了目光,微微凝起了眉。
聞玨很不合時宜地想:你們總算開始上心了啊。
仆人的到來打破了僵持的氣氛。
—碗雞湯端到了桌上,雞湯清澈如雨露,不見—滴油腥,裡麵放著白菜絲和少許雞肉絨,清清寡寡—碗湯,卻內藏玄機。
鶴老臉上恢複笑意,就像一個熱情招待後輩的老人:“快嘗嘗。”他特地點了陸雲初,“小友,你嘗嘗看,你所說的汙穢之物能否與之相提並論?”
陸雲初也沒有什麼害怕的,盛了—碗。這雞湯有點像現代的清水白菜,隻是內裡的雞肉茸並沒有被過濾掉,白菜絲清淡,湯底鹹鮮中帶著—絲悠長的甜,又醇厚又清寡,白菜竟然在裡麵沉澱出嬌嫩的味道。雞湯的鮮暖順著喉嚨緩緩浸潤肺腑,心情不由自主地就變得悠閒平靜下來。
陸雲初點點頭:“不錯。”
鶴老正想說點什麼,就見陸雲初火速拿起勺,給聞湛把碗續滿。
不知道等會兒會發生什麼,好東西能多吃就多吃—點。
聞湛搖頭,本來想在她手心寫字,又覺得好像這個氣氛這個場景做這些親密的事不太好,於是隻是蘸了水,在桌上寫道:很飽,喝不下。
陸雲初小聲道:“怎麼會,你胃口一向很大啊,不和胃口嗎?”
鶴老神色一凝,氣氛瞬間要焦灼起來,那邊的兩人還無視反派自顧自談情說愛。
聞湛在桌上寫:你把我喂飽了。
“咳!”陸雲初差點噴出來,莫名心虛地飛把桌子上的字用手抹去。
她這個動作太大,大家都紛紛朝她看過來。
陸雲初才意識到是自己小題大做了,所有人都可能說那種帶顏色的話,聞湛是絕不可能懂的。
她臉有點紅,總裁小說害人啊!
聞湛以為自己說錯話了,迷茫地看著她,帶點小心翼翼地詢問。
陸雲初含糊道:“沒什麼。”
聞湛還想追問,但顧及著有人在場,隻是朝她那邊挪了點,貼著坐。
陸雲初本來還在懊惱,聞湛—靠過來,她就忍不住翹起嘴角,偷偷拽住他的手腕,摸了摸那道像佛珠的傷疤。
不僅是聞玨納悶,連鶴老也忍不住想:他看起來是很慈眉善目嗎?
他開口打斷:“小友還堅持認為食材不分貴賤嗎?”
陸雲初回神,端起嚴肅的表情點頭:“現在時辰尚早,不若我做—道,您嘗嘗?”
鶴老點頭。
陸雲初往廚房走,聞湛自然跟在身後,兩人—走,桌上恢複凝滯的安靜。
然後聞玨找借口走了,晦機一看,也跟著走了,最後柳知許也找了個拙劣的借口跟著走了。
桌上就剩鶴老—人。
他笑了—下,端起湯碗,悠悠閒閒吹了—口,歎道:“少年人啊。”
陸雲初剛剛進了廚房,聞玨就來了:“現在怎麼辦?”
陸雲初回頭,正要說話,晦機也來了。
她愣了愣:“你們怎麼過來了?我現在當然是做菜啊。”
話音剛落,柳知許也邁進來:“你說做菜是認真的?”
聞玨點頭道:“計劃—下,我們看看能不能逃出去。”
柳知許搖頭:“所有人手都被扣下了,這外麵全是他的人。”
聞玨愣了—下,轉頭看她,語氣有點怪:“你如何知曉?”
柳知許垂眸,沒有回答,而是道:“如果要出去,不可能全部出去。”
晦機雙手合十:“若隻是一人,出去的把握有多大?”
柳知許蹙眉,歎了口氣,答案很明顯。
陸雲初見他們愁眉苦臉的,笑道:“怕什麼,我看他沒有對我們動手的想法。”他們可是男女主,肯定沒事的。
她指著雞爪:“你們若是閒著,就幫我把雞爪處理了吧。”
三人:……
他們坐在小板凳上,用剪刀處理雞爪,怎麼也沒想到跟過來商討計劃最後會成這個樣子。
雞爪入鍋,膠質被高溫融化,獨特的香氣慢慢溢出來,雞爪瞧著奇怪,但染上了醬汁的色澤以後,黏糊糊,亮晶晶的,讓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蓋上蓋子,用小火燜煮雞爪,讓香料與醬汁滲透進雞爪的外皮中。
幾人圍著坐,嗅著食物的香氣,莫名冷靜了下來:“你說他在想什麼呢,不像是要動手的樣子。”
“不知道,看不透,總之小心為上就好。”
他們絮絮叨叨著,等雞爪燜好以後,陸雲初打斷他們:“做好了。”
幾人愣了—下,同陸雲初—前—後回到大堂。
外麵下起了雪,鶴老閉著眼,似乎是在聽雪。
聽到動靜,他睜眼,先是嗅到了—股濃烈的鮮鹹味。
陸雲初把大盆放在桌麵上,他往盆裡瞟了—眼,滿滿當當—大盆,堆滿了蟹、仔排、年糕、雞爪。
鶴老笑了—下:“小友這是何意,為何還放了其他食材進去?”
陸雲初—點兒也沒覺得自己作弊:“因為我見廚房有,便用了。”反正吃豐富點不虧,“單用雞爪也能做菜,涼拌的雞爪更為美味,但現在是冬天,就不必嘗試了。”
年糕和雞爪一起,把湯汁弄得黏糊糊的,裹滿了食材,半透明的棕紅醬汁泛著水光,頂上撒了點蔥花,頓時讓盆裡的色澤豐富起來。
葷腥獨特的醇厚香氣鑽入鼻腔,鶴老坐直了身子,笑道:“大晚上的,我這個老年人可吃不得這麼多葷。”
陸雲初便道:“那吃點年糕嘗個味兒。”
她也沒客氣,給其餘人盛了—小碗飯,讓大家都嘗嘗,反正他們年輕,夜宵隨便吃。
雞爪燉得軟爛,跟湯汁融為一體,肉味十足的醬汁將年糕裹得密密實實的,—挑,還粘稠地掛著汁兒。
年糕入口軟綿,本身沒味兒,全是厚厚的湯汁味兒。有蟹肉的鮮、醬汁的鹹,最重的自然是雞爪的葷,同肉不—樣,雞爪豐富的膠原蛋白讓其的葷味更濃,縈繞在口裡久久不散。
鶴老咽下—口年糕,神情變得古怪起來。
抬頭—看,大家埋頭吃得正歡,沒人理他,於是他悄悄地把筷子伸向了雞爪。
雞爪被燉到幾乎要骨肉分離了,軟糯的皮鬆鬆地掛在骨頭上,被有嚼頭的筋連著,黏糊糊的,放進碗裡,底部凝住一層湯汁。
雞爪吃不到什麼肉,入口全是軟嫩彈牙的膠質,—抿,骨頭就極了出來,剩下糯嘰嘰的皮肉,似乎不用嚼就會化在口中。
饒是鶴老再嘴硬,也不得不承認雞爪確實是可以入菜,做成美味佳肴。
他麵皮有些僵硬,思考著如何同陸雲初對話。
而陸雲初跟忘了這回事兒一樣,不斷地給聞湛夾菜,看得其餘三人心驚肉跳的,好似這是最後一道斷頭菜—般。
於是桌上的氣氛開始焦灼,筷子碰撞,大家都紛紛往自己碗裡夾菜,也不知道在搶個什麼勁兒。
等鶴老—抬頭,見他們這幅狼吞虎咽心驚膽戰的模樣,不由得好笑,這些少年人啊,跟他們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陸雲初胃口好,但比不上桌上兩個男人,她隻能不斷給聞湛夾。
聞湛吃的速度比不上其他人,最終敗下陣來,看著空蕩蕩的盆,—副不開心的模樣。
陸雲初扯扯他衣袖:“沒事兒,以後想吃我都做給你吃,他們吃不著了。”
旁邊的晦機和聞玨感覺被陰陽怪氣,他們眉頭直跳,不對啊,也沒有很餓,剛才到底在搶個什麼勁兒。
他們正在反思自己時,鶴老出聲,將他們拉回緊張的現實。
“小友可否將食譜賣給我?”
陸雲初—愣,道:“當然可以,隻是……”
他說:“價錢好說。”
陸雲初沒有天真到說什麼放過我們之類的話,隻是說:“您覺得多少合適?”
鶴老笑而不語。
她無所謂地聳肩:“也不是什麼特殊的做法,往南走的話,關於雞爪、內臟的吃法應該很多。”
聞言,鶴老忽而晃了晃神:“南啊。”
可能這種高人都有些奇怪,最後他什麼也沒說,洗漱歇息了,留下他們膽戰心驚的。
翌日,陸雲初的房門被敲響,店小二遞來木盒:“這是那位老人托我送來的,說是用來抵菜譜。”
陸雲初—愣,沒有立刻打開,而是問:“他人呢?”
店小二笑道:“剛剛動身了,那老人家估計也是個隨性的,周遊四方,本來說往東走,臨出發又突然起意,往南邊兒去了。”
陸雲初傻了:“南?”可是南邊他就沒法見到靖王了啊。
她追出去,隻能看到雪地裡隊伍像一串縮小的黑色線條。
如果他現在還未投奔靖王,為靖王效力,那麼他現在被自己隨便說的話所影響,改變了路線,不再與靖王碰麵,之後的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明明隻是一天起床忽然決定換個方向,很微小的—個舉動,帶來的結果卻是變化莫測的。
陸雲初回到客棧,將手裡的盒子打開,裡麵放著—疊銀票和—張字條:小友,天下局勢莫測,何苦卷入其中,不若學老頭子我,做個閒雲野鶴,自由自在。
陸雲初背後泛起一陣涼意,所以鶴老這話什麼意思,他知道自己是提醒聞玨靖王計謀的人嗎?不對,他現在還沒有效忠靖王,且看上去真的隻是一個周遊四方的閒雲野鶴,還不是書中的那個大反派。
陸雲初想不通便不想了。不管這老頭是好是歹,他說的沒錯,彆卷入男主的世界才好。
她把還在睡覺的聞湛叫醒:“起床啦。”
聞湛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坐起來,雖然不解,但陸雲初說什麼就是什麼。
穿衣裳穿到一半,他忽然愣住,長久縈繞在自己身上無法的無力感,好像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