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日光溫柔,溫度恰恰好,昨夜洗淨的野果已經曬乾了,可以開始釀酒了。
不過陸雲初還沒有開始釀酒,聞湛就等不及要上山了。
他不說話,也不寫字,就是背起背簍,默默地在陸雲初麵前晃悠。
陸雲初放下手裡的酒罐,沒忍住笑出聲。
聞湛也不惱,紅著耳朵根,背著背簍靠在門框上,眼巴巴地望著她。
上午的天氣又不冷又不熱,上山正好,若是到了中午下午可能會有點曬。陸雲初想了想,放下手裡的東西:“那我們上山吧,下午再來弄這些。”
聞湛肉眼可見地雀躍了起來,把背後提溜著的小框挪到前麵來給她看。
陸雲初捂額:“你去哪找的?”她勸道,“咱們上山隨便摘點就行,你這架勢簡直像要把山薅光一般。”
聞湛隻好把框放上,背著背簍等他。
他身板筆直,背著個空背簍,雙手板板正正地拽著背帶,很像背著書包的小學生,偏偏又是個大高個,違和極了。
陸雲初看了幾眼,一邊收拾一邊哈哈笑。
聞湛被她笑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還用袖子蹭了蹭臉,什麼也沒蹭下來,更迷惑了。
他緊緊抓著背簍背帶,蹙眉,十分嚴肅。
陸雲初直接笑彎了腰。
等她笑夠了,兩人才一起朝山腳走去。
陸雲初問:“你就這麼喜歡吃野菜嗎?”
聞湛點頭,當然不能說是非常喜歡吃野菜,隻能說是他喜歡迎接春天的這種新鮮感。春天來臨,萬物生長,行在鄉野山林間能分明地感受到與冬天不一樣的場景。
久困於繁華的都城裡,對四季的感受難免模糊,隻能看著花樹的變化來感知,但這些感知終究不夠濃烈。
耳邊是清脆鳥鳴,身邊擦過和煦春風,眼前是草長鶯飛的春景,連腳下的泥土也融入了春的溫柔。陸雲初給她講什麼是可以食用的,吃起來是什麼滋味,什麼嫩、什麼老,一路走一路往背簍裡放野果野菜,這才叫真真切切地過春日。
春日的食物是鮮的,同它的顏色一般嫩而鮮,告彆了厚重的調料,正如食客脫掉了厚重的冬衣一般。
聞湛換上了輕薄的春衣,不像冬日那樣層層疊疊的,青衫襯得他更為清朗俊逸。
聞湛喜歡穿深色的衣裳,或許對於久居黑暗的他來講,深色的衣裳更有安全感。不過到了春日更換衣裳的時候,他的意見並不重要,蘭色青色玉白色……哪件瞧著仙氣飄飄就要哪件。
人靠衣裝,換上衣裳以後他身上那份沉重的冰冷感總算散去了,取而代之是一種柔和的氣質。他站在山林間,背後是暖而柔的春光,蹲下采摘一串鮮嫩欲滴的野果,賞心悅目得像一幅淡雅的畫。
陸雲初怎麼看都看不夠,美色誤人,她隻顧著欣賞聞湛的美貌,忘了阻攔他一路亂采,導致聞湛摘了好多酸果和老掉的野菜。
她看著背簍裡麵的東西,長長地歎了口氣。
聞湛知道自己又犯錯了,悄悄把眼神挪走,不安地搓搓手指尖。
“我不是說了,這種一看就青得發白的果子不能要嗎?”陸雲初扯出一大串野果,“酸得倒牙。”
聞湛認錯態度良好,立馬放下背簍,把野果拿出來。
“還有這野菜,你摸,這葉子多老。”
聞湛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她,飛快地把野菜往外薅。
陸雲初無奈地搖頭,邁步往前走。
聞湛連忙背上背簍跟上。
“那就摘花吧,其他無法分辨,花總能看出來吧,我們就摘花。”她指著麵前的槐花道。
潔白的槐花墜滿枝條,散發著淡淡的清香。簇擁著,一片綠綠白白,瞧著就神清氣爽。
聞湛好奇地轉頭看她。
陸雲初已經能夠讀懂他的心思了,點頭笑道:“是,花也能吃。”
聞湛點頭,乖乖上前采花。
陸雲初道:“北方的花還是不夠多,以後咱們去南邊玩兒,可以吃遍各種各樣的花。花還能拿來做果醬、鮮花餅、鮮花米酒等等,你若是喜歡,咱們春天就在南方待上幾個月——”
話沒說完,忙著拽話的聞湛就快步跑過來,低頭親了她一口。
更形象一點的話,應該是吧唧一口。
不浪漫,也不纏綿,就是一種十分可愛幼稚的討好。
陸雲初又被他逗笑了。
“你很開心?”
聞湛點點頭,黑白分明的閃著點點星光,像春日融化後的清泉河流,被金光照樣,波光粼粼,仿佛撒滿了玻璃糖紙。
他的頭發高高束起,露出雪白修長的脖頸,穿上顏色清雅的春裝,白皙的皮膚與衣裳的色彩統一,整個人透著一股柔與淡,像要同大好春光融為一體。
陸雲初調侃道:“這就是你感激的方式?”
聞湛不懂,又試探地親了親她。
又暖又柔軟,彈彈的,還帶著一股清香。
陸雲初舔舔唇:“就這嗎?”
聞湛想了想,彎下腰,摟住她。
陸雲初正要笑,聞湛居然用臉頰貼著她,蹭了蹭。
這個動作可太犯規了,這是在撒嬌嗎!
陸雲初一秒軟了,伸手回抱他:“你也太容易開心了吧。”嘴上承諾一點小事,他就高興成這樣。
聞湛抬頭,牽起她的手,在她掌心寫道:不容易。
因為他不能說話,隻能靠寫字來表達所想,所以一般都是言簡意賅地寫字。
陸雲初在心裡替他擴展了一下:我不容易開心,現在開心是因為你說的事確實十分值得歡喜。
陸雲初臉上的笑意就沒散過,話音一拐:“好吧,既然你堅持,那我就接受你的感激了。”
聞湛還沒來得及笑,就聽到陸雲初接著說:“隻是這個感激還不夠。”
聞湛微微歪了歪頭,有些迷茫。他很想知道怎麼感激才算正確,期待地看著陸雲初,誰知陸雲初這個沒正形的突然邁步向前,在他耳邊悄悄說:“給我摸摸屁/股。”
聞湛猛地後退兩步,眼睛瞪得圓圓的,驚訝地看著她。
他臉迅速漲紅,也不知道生沒生氣,轉身背對著陸雲初,不理她了。
陸雲初無辜地聳聳肩,好吧,不給摸就算了。
聞湛忙著摘花,她就不上前湊合了,就地一蹲,捧著臉等看著聞湛忙碌。
聞湛太適合春天了,他就是為春日而生的。換上春衫後,身段十分明顯,肩寬腿長,腰細臀翹,陸雲初看得美滋滋的,直冒泡。
聞湛回頭,見她的模樣,臉上剛剛褪去的顏色又重新染了回去。
他隻留給陸雲初一個背影,任陸雲初怎麼盯他,他也不回頭。
看著差不多了,陸雲初叫停他:“可以了,摘這麼多夠吃了,咱們下山吧。”
聞湛收手,背上背簍跟著她下山。
回家的路上遇到賣河鮮的,陸雲初順手買了一些。
河蝦個頭不大,活蹦亂跳的,看著就新鮮。陸雲初回去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河蝦處理了,這個時候的河蝦若是用來紅燒油炸之類的,都不夠好,其實隻需要用清水煮熟,撒點鹽,吃原汁原味的鮮才最對味。
去除蝦線,剖開,往鍋裡一滾,蝦肉凝視變成粉白色,蝦殼紅撲撲的,空氣裡全是清新的蝦鮮味兒。
槐花裹上白麵上鍋蒸,簡簡單單蘸糖吃就好;春筍很嫩,依舊用燉煮的烹飪方式,放點火腿提鮮,連鹽都不用放,輕而易舉地就激發出春筍的鮮嫩,味道十分純粹。
“鮮”好像成為了春日裡食物的主調,一盤□□夾雜的春筍燉火腿,一盤清淡的煮河蝦,一盤白綠相間的槐花餅,色澤十分素顏。
擺上兩個碟兒,一個放糖,一個放醬油,今日的午食就算完成。
河蝦處理過,很好剝,一碰蝦仁就跳了出來,Q彈脆滑,不用蘸碟就能吃。
聞湛很快上手,一個接一個往嘴裡送,眼睛吃得都要虛起來了。吃過癮以後,再蘸點醬油吃,也算是換一種口味兒。
醬油是陸雲初自己做的,味道清淡,鮮鹹中透著淡淡的甘甜,完全不會搶走河蝦的風頭,隻會更加襯托它的鮮味兒。
吃過癮河蝦,再吃點蘸糖的槐花餅清清口裡的味道。花本身沒什麼味道,但製成食物還是會給人驚喜,一口咬下,那股淡淡的花香味縈繞在舌尖,瞬間抹除了河蝦留下的鹹。
吃花吃的就是這種香氣,悠悠長長,不需要放太多糖,隻需營造出一種淡淡的甜蜜氣息即可。光是吃花,眼前就能浮現出一片花海的模樣。
品完花,再喝一口春筍燉火腿。
比起其他兩道菜,這道菜的味道更重一些,明明沒放什麼調料,鹹鮮味卻極濃鬱。火腿嫩嫩軟軟,一夾就爛;春筍極脆,嫩生生水靈靈,吃得人渾身爽利。
不是什麼豐盛的午餐,聞湛卻吃得很飽。最後把春筍燉火腿的湯也喝得一乾而儘,柔和溫暖的鮮味一路暖到胃裡,吃飽了以後四肢都開始發軟,心裡暖烘烘的,像是在春日的太陽下曬著,昏昏欲睡。
他懶洋洋的,支撐著身子,不讓自己犯困。
誰知道陸雲初卻拽著他往院裡去。
院裡有個竹編的躺椅,很長,足夠他睡下了。聞湛清瘦,躺下還有餘地,陸雲初早就計劃好了,立刻挨著他擠下。
小毯子一蓋,曬著太陽睡個午覺,春光無限好。
兩人貼得很近,陸雲初能感覺到聞湛呼吸平緩悠長,胸腔裡心臟沉沉地跳動著,應該是十分安逸自在的。
她抬頭看了眼,發現聞湛閉著眼睛,嘴角卻翹著,眉眼間全是舒展悠然的神色。
感覺到她的動作,聞湛睜眼,見她在看他,立刻低頭啄了她一口,把陸雲初給弄懵了。
“你今天怎麼回事,這麼開心嗎?”
聞湛點頭,又貼過來親了一口。
陸雲初又懵又想笑的,無奈地問:“這麼喜歡春天啊?”
他先是毫不猶豫地點頭,隨即又搖頭,在她手上寫道:更喜歡你。
陸雲初被逗笑了,兩個人挨著,一笑就都跟著抖,很癢。
她問:“又不是沒有經曆過春天,怎麼這麼新奇,像第一次見一樣。”
聞湛有些不好意思了,抿著嘴角,不答話,隻是再次低頭貼貼她。
陽光灑在身上,格外和暖。春日的午後很靜謐,一陣風吹過,吹來陣陣花香。樹葉輕晃,搖得地上的暗影破碎變幻,與光斑嬉戲玩鬨。
聞湛嘴角的笑意始終沒有褪去,像是午後躺在地上曬著圓滾滾肚皮的野貓。
他當然新奇了。
以前看過春日,度過春日,可隻有到現在,才算是真正的投入春日,從草長鶯飛、萬物複蘇的溫暖春日裡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