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爾諾瑪的意識好像沉在深水之中,隨波浮蕩,耳畔回響起冥河的潮音。
這個時候,這個萬籟俱寂的時刻,他忽而覺得這樣的潮水聲有幾分熟悉。
——拜爾諾瑪睜開眼。
身邊是深色的潮水,還有成堆湧動著的白色花影。冥河中萬物皆是反色,他的身體繼續上浮,到靠近水麵的位置,在這裡,他看到了黑發的自己的倒影。
黑發的……是……
聞闕。
拜爾諾瑪不由得吐出一小串氣泡,身體因這一驚而飛速下沉,遠離水麵。他的表情並沒有太大變化,甚至扭頭向下方看了一眼,水底位置,無數雙黑色的手破土而出,向他瘋狂抓來。
這些死而複生的失敗者,試圖重燃卻不能的殘渣,不知不覺已經在冥河中沉澱了這麼多。它們的存在就意味著神的罪孽,於是神將它們放逐於此處,這些不可升天亦不可重返輪回的可憐者,就隻能等待一具合適的肉身。
來了!來了!
帶著活著的氣息,帶著塵世間的光彩,彆離這般痛苦困境的機會終於來了!
那些手絕望又希冀地伸向拜爾諾瑪,妖精的菱瞳稍稍睜大,可隨即就下意識地一閉,晶光閃過,鞭聲響起,一個粗啞的聲音高聲斥罵。
“退!退!退!”
拜爾諾瑪:“……”
那個受到最多他腦子裡聯邦知識影響的人,恐怕隻有……
跛腳的老人出現在水底,高揚著晶光閃動的長鞭,將底下的黑影儘數驅逐,像牧人驅趕羊群。一邊驅逐,老人一邊意有所指,喝罵道:
“還睡!還睡!死了都不知道!”
在跛腳老人的護持下,拜爾諾瑪平安降落在空曠的水底,第一時間抬起菱瞳,眼底是真實的喜悅。
“古爾威,你特意來生死與夢境的交界幫我嗎?”
跛腳老人當場冷笑,他背過身,再度高高揚起長鞭,黑影四下逃竄。
“少在那裡自作多情,我隻是不小心死了一下。”
古爾威向前走,沒回頭,不過他知道妖精跟龍學了不少順杆爬的道理,一定會跟上來的。果然,輕盈的腳步聲很快離他越來越近,最後與他並肩。
“你最近怎樣?國戰之後,就沒見過你了,你也不回我的消息。你吃了嗎?你來奧斯特港了?”
拜爾諾瑪連聲追問,可所有問題還沒有得到回答,古爾威就突然彎下腰,捂緊心口。老人張口想要說些什麼,終究來不及,扭曲著麵容,恨恨消失在原地。
四方黑影失去長鞭的威懾,又開始蠢蠢欲動,但在它們重新圍攏過來之前,鞭聲再響,這次持鞭的,變成了一個小孩子。
古爾威臉拉得老長,他剛才還說隻是不小心死了一下,不是特意死來幫拜爾諾瑪的,這下成打臉了。
“雖然我是【輪回】,可終究隻是冥河的過客,無法在這裡停留太久。”
小孩子衣衫襤褸,一邊開路
,一邊瞥向拜爾諾瑪。
“這次的敵人已經明確了嗎?”
拜爾諾瑪頷首。
“是舊【夢潮】之神,祂潛入的時間實在不算很晚,可能在我們被國戰吸引注意力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在此處布局了。”
【夢潮】之神很聰明,祂本來就是最聰明的幾個神之一,從神代開始,祂也是距離【永恒】最近的那位。
【夢潮】之神坐擁大海,力量強大,又能化作流水,潤物無聲,挑動兄弟姐妹們之間的爭鬥與廝殺。祂從廝殺中得利,【日夜】的琴弦,【破滅】的寶劍,一度都落入他手中。
他們討伐【夢潮】的那場戰爭,也是最慘烈的一場。
拜爾諾瑪不願去回想那個戰場。
“這樣‘聰慧’的【夢潮】之神,肯定已經深刻認識到,自己並非昨日那個強大的自己。然而在沒有力量來源的情況下,祂居然會選擇從冥河中抽取力量,仍然不能不說是一步險棋。”
拜爾諾瑪搖頭,雖然依據夢境全能,祂也確實能用就是了,可是……
“我隻是很疑惑,冥河可不是什麼可以輕易觸碰的存在,其概念的宏大程度,甚至淩駕於眾神的之上。麵對這樣的冥河,舊【夢潮】究竟是憑借什麼抽取了其中力量的呢?”
古爾威一直在靜靜聽著,包括拜爾諾瑪的分析和疑惑。中途他短暫地活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死了回來,沒有耽擱什麼。
“古爾威。”拜爾諾瑪將情報告知老友,接著請求道,“如果你方便的話,我想請你去看一下瀾的情況。我這邊的神格沒有異動,那麼瀾就應當是安全的,如果你能想辦法幫他脫困,就更好了,奧斯特港需要他。”
古爾威沒有直接答應,反而扯扯嘴角。
“你還在擔心彆人,怎麼不擔心擔心你自己?你自己都在複生夢境之中,自身難保了。”
拜爾諾瑪笑了笑,有些被揭短的窘迫,更多的還是釋然。
“我動了念頭,想了不該想的事情,調入陷阱也就是必然。蘇爾特沒事,他在外麵守著我,我一定會想辦法,儘快掙脫這個夢境的。”
舊【夢潮】利用的,是他心底最深的遺憾。而如果過去有結,那就去解開,如果外麵的事有朋友們幫忙看顧,他並不畏懼踏上自己的戰場。
輪回一臉沒好氣。
“隨你吧。”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看方向,應該是前往冥河更深處,也就是瀾的所在。拜爾諾瑪失笑,他放任自己向更深處沉去。
他並不知曉,離開自己視線之後的古爾威,也猛然向下沉去。他穿越冥河之底,在無數夢與死中血肉剝落,露出森然白骨。
但他仍在下潛,下潛,他在無數夢之中尋找拜爾諾瑪將進入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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