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人抱到浴室,放在台麵上,蕭蕪都還昏昏發著懵。

從廢脈開始,謝樞就派人將溫泉水引入了室內,蕭蕪手腳無力,他便令人懸空搭建了木製台麵,便於擦拭身體。

於是,平蕪君便被放在了台麵之上,離水麵不到二指距離。

謝樞一手托起他的後腦,五指插入發縫,觸碰頭皮,蕭蕪不習慣與人如此接觸,脖頸癢的厲害,不由嘶了一聲,想要躲避:“蕭某自己來。”

他是想刁難謝春山,怎麼到頭來不自在的卻是他自己?

謝樞扶著他的頭按回來:“你站不穩,會滑進去,還是我來吧。”

語調輕柔,動作卻不容拒絕。

蕭蕪:“……”

他咽下心中古怪,閉目不語了。

謝樞說完,便開始浣發,一手舀起熱水沿著發際傾倒,不多時,長發便打濕了,緞子似的散在水中,謝樞倒也沒嫌棄發尾的穢物,用澡豆細細清理乾淨,浴室中水汽彌漫,除了溫泉流動的潺潺聲,就隻剩下了蕭蕪與謝春山的呼吸聲。

“……”

指尖輕柔的剝開碎發,將毛躁一一撫平了。

如果喂飯還能說心血來潮,那浣洗頭發和清理穢物,就是下人才做的事情了,謝春山千金之軀,蕭蕪實在不明白,這副身子還有何處可圖,值得無妄宮主屈尊降貴。

於是,在指腹又一次拭過額角,梳理長發時,蕭蕪忍不住道:“你到底想乾什麼?”

“嗯?”謝樞一頓,笑笑:“倒也不想乾什麼,隻想讓仙君快點好起來。”

蕭蕪斂下眉目,偏頭不說話了。

他想:“騙子。”

若真想要他好起來,怎麼會廢他的筋脈?

從謝春山五指撫上頭皮,蕭蕪的雞皮疙瘩就沒下來過,謝春山控著他的後頸要害,以無妄宮主的修為,隻要五指收攏,頃刻之間就能讓他送命,蕭蕪倒是不怕死,但警覺是身體本能,仙君閉目忍耐,不由自嘲“配上仰躺的姿勢,到真應了那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可偏偏這“刀俎”的動作又異常柔和,全程穩穩托著蕭蕪後腦,還有閒情問上一句:“仙君,你喜歡什麼香味的澡豆?”

蕭蕪照例是不會回答的。

謝樞倒是心情不錯,有些像遊戲捏臉換裝時給孩子選設定,什麼形製的發冠,什麼味道的香囊都要一一試過,挑出最好的。

他的指尖撥過一排澡豆,“這個名叫‘踏雪尋梅’,取二月梅花研磨,香氣幽深高遠,如梅花淩寒而放;這個‘岸芷汀蘭’,取早春蘭花釀製,則像芳洲蘭草,餘味悠長飄渺;至於這個‘遠寺鳴鐘’,乃檀香和楠木焚燒研製,古樸厚重,味道都挺配仙君,仙君可有喜歡的?”

他選的這幾個又是梅花又是蘭草,什麼淩寒而放餘味悠長,明裡暗裡都是褒義詞,蕭蕪聽得厭煩,便蹙起眉頭:“蕭某廢人之軀,當不得這麼好的詞,您請便吧。”

謝樞一愣,卻

還是道:“當得的。”

他取來發巾,扶著蕭蕪半坐起來,毛絨絨的布料包裹著濕發,十指隔著發巾輕柔擦拭:“仙君不必自哀,仙君的修為,還能回來。”

蕭蕪連諷笑都懶得笑了。

他心中無名火起,心道如何回來?廢到連浣發都需要人攙扶,廢到勺子都拿不起來,還能回來?

然而心火還未燒旺,又涼涼的化為死灰,蕭蕪隻覺得爭辯沒什麼意思,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都不過是困頓宮中,當謝春山閒來逗趣解悶的玩物,當下懶得再言語。

謝樞:“仙君不信?”

他已然擦好了頭發,正解開蕭蕪的上衣袍服,取了一方寬大的毛巾,浸水沾濕後,替蕭蕪擦拭起身體。

平蕪君大概從未在旁人麵前袒露過胸腹,皮膚是未曾見過太陽的冷白,謝樞淺淺拭過,便是一層雞皮疙瘩。

這具身體雖然瘦削,肌肉的線條卻很是勻稱漂亮,皮膚上布滿了數不清的傷疤,主要在後背,前胸也有些淺淡的紅痕,像瓷器皸裂的紋路,謝樞垂眸看著它們,用毛巾一一擦拭了。

在過分詭異的觸感中,蕭蕪手腳蜷縮,他迫切的想說些什麼,便啞著嗓子開口,自嘲道:“我難道該信?”

謝樞:“先前給過仙君一本功法,仙君可以再試試,或可重聚經脈。”

他這麼一說,蕭蕪便想起來了,藥師最開始找到他,便是要他練那本功法。

一瞬間,所有事情串珠成線,謝春山之所以改換身份,之所以逼他斷脈,而後有悉心照顧,皆是從那本功法而起。

無言的荒唐和悲傷泛起,化作難以抑製的笑意,蕭蕪恍然中想,原來這副殘軀還有這個用處?謝春山要他練的這個功法是什麼?有什麼用處?竟值得無妄宮主大費周章,陪他演這樣一處鬨劇。

蕭蕪道:“不練。”

謝樞微頓:“……仙君傷的重,若不練,斷脈無法重聚。”

蕭蕪:“不。”

謝樞:“以仙君的身體,若不重新聚氣,恐怕無法活過明年嚴冬。”

蕭蕪偏頭,不答話了。

他打定主意,無論謝春山用何種方式,威逼也好利誘也罷,或是丟回水獄重刑加身,他都不會再碰那門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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