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
謝新蕊一槍打中陳浦,一骨碌從地上爬起,身手敏捷,像是之前完全沒中槍受傷。
然而,在被陳浦打了那記重拳後,洛龍就已心生怯意和退意。這種怯意,是他三十年來,與警察的多次交鋒中,逐漸積累的。此刻,看到陳浦如此強悍剛毅,心中那潛藏的恐懼,就逐漸擴大,完全吞沒了這名惡徒的意誌。他跌跌撞撞爬起來想跑,可他此時六神無主,跑了幾步,竟跑到了瀑布邊。
謝新蕊極其冷靜地連開兩槍,打中洛龍的兩條腿,令他徹底倒地。然後她跑過去,又對著他的兩條胳膊各開一槍,從背後拖著他,拖到了隻差一兩步的懸崖邊,槍口對準他的腦袋。又從口袋裡迅速掏出繩子,也不知道她怎麼打的結,三兩下就將自己和洛龍的胳膊綁在一起。
陳浦也已掙紮著站起來,槍口遠遠瞄準謝新蕊。這時李輕鷂跑到他的身邊,見他一背的血,臉色難看,心頭巨慟,連忙扶住他。
他把半個身體的重量倚在她身上,居然還說:“我沒事,彆怕。”
李輕鷂緊咬牙關,兩人並肩舉槍,一步步逼近謝新蕊。
已近子夜,山間一片幽冷。謝新蕊挾持洛龍,站在懸崖頂上。月亮這時徹底從雲層中爬出來,如水的清輝,廣闊而寂寥地灑下,也把謝新蕊的麵容照得近乎清晰。她一身黑衣黑褲,高馬尾不知何時散落,一頭烏黑的頭發隨風飛舞,襯得她的麵容妖異絕美。
陳浦說:“放下槍,你已經被包圍了。”
謝新蕊看了眼不遠處的向思翎,淚光一閃而逝。可她的話語卻強硬得很:“要放下槍的是你們。如果你們開槍,我也會開。洛龍一死,這個世界上就沒人知道李謹誠的下落。我想這不是你們想看到的。”
陳浦和李輕鷂都沉默著。
他們身後,高處的密林中,已隱隱傳來雜亂密集的腳步聲。
李輕鷂握槍的手心已浸出汗。她知道謝新蕊說的是真的。謝新蕊這一條執拗的複仇路,已經快要走到儘頭,如果最終心願難償,偏執的她,真的可能乾出和洛龍同歸於儘的事。
但是,她也很想,見到哥哥吧?
於是李輕鷂放軟聲音,勸道:“你也聽到了,大批警察馬上趕到,望瀑山被重重包圍,你不可能逃得掉。把他給我們,你也放下槍跟我們走。警察是專業的,一定能拷問出我哥的下落。我可以向你承諾,如果找到人,一定讓你……見他一麵。”
謝新蕊望著她,眼裡充滿淚水。但是她很快眨巴了幾下,把眼淚生生壓下去。她說:“不要。這是我的事,是我在心裡對李謹誠承諾好的事。我就是要親手拷問他,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再殺掉。然後,我要自己找到你哥哥,他一定在某個地方等著我,一直在等我。”
李輕鷂的眼淚掉下來,迅速用袖子擦掉。
她終於意識到一件事,或許她早該深刻意識到的,謝新蕊的心理早就不正常了。
陳浦在這時說:“你想做的事是好的,李謹誠知道了,也會感激。但是我們不可能放你走,你也走不了。把槍放下,劉婷妹,洛龍犯下多項重罪,我向你保證,他一定會判死刑。一切已經結束了,你不需要再背負這些事,你的使命已經完成。接下來,有我們接手。”
李輕鷂也期盼地望著謝新蕊,可她似乎根本沒聽進去陳浦誠懇的勸說,而是盯著她說:“李輕鷂,你過來,我有句話要對你說,關於你哥。”
李輕鷂和她對視一眼,邁步剛想上前,胳膊被陳浦抓住:“彆去。”
“她不會傷害我。”她輕聲說。她們兩個,連不相乾的小女孩都拚死去救,否則怎麼會鬥得這麼慘烈。
她緩步上前。
陳浦望著她一步步走向謝新蕊,總覺得心中莫名不安。這時他的背上又傳來陣陣劇痛,痛得他差點倒下,硬是昂頭撐住,他用微微發抖的手,握緊手槍,開始不著痕跡地向她們的方向移動。
李輕鷂走到距離謝新蕊還有一米半的位置,謝新蕊說:“好了站住,彆再過來。”
“難道你想帶著他跳下去?”李輕鷂說,“你知不知道這裡有多高,肯定死路一條,不要犯傻。”
謝新蕊不理她的話,隻是盯著她的眼睛,而她那美麗深邃的眼睛裡,竟泛起溫柔:“其實我隻想對你說一句話:對不起。”
“為什麼?”李輕鷂說話間又往前挪了一小步。
“因為你哥哥,是為了救我,才失蹤的。這些年我沒辦法對他道歉,隻能對你說。還有你的爸爸媽媽。”
李輕鷂的心就像被什麼撞了一下,鈍痛在心底蔓延開。但她瞬間冷靜,一邊試圖朝她再靠近一點,一邊循循善誘地說:“你有心了。既然你這麼在意我哥,應該明白,他並不希望看到你走到絕路,他肯定希望你好好活著,也不希望看到你殺人。你放下槍,我們再好好商量……”
她的話還沒說完。
謝新蕊衝她一笑,勒住爬蟲般四肢俱廢的洛龍,兩人的身體一起往後倒去。
李輕鷂心底驟然一寒,一想到洛龍是世上唯一知道哥哥下落的人,下意識猛撲上前,抓住了洛龍的雙腿。
這一幕隻看得後方的陳浦心神俱碎,他連呼救都來不及發出,就看著下墜的重力拉著李輕鷂直接跌到瀑布的水流裡。新的一股水流激蕩而來,頃刻間吞沒三人,消失在懸崖上方。
一切發生在眨眼間。
陳浦呆呆望著空蕩蕩的瀑布,突然間發力朝前跑去,腦子裡隻剩一個念頭——跳下去,抓住她!可背部的劇痛幾乎令他的身體彎折,他砰然摔倒在地,但又立刻爬起,高大的身軀佝僂著,再次向懸崖衝去。
兩隻有力的臂膀,從背後一把抱住陳浦。剛剛趕到的夏勇澤被陳浦的舉動嚇得魂飛魄散,吼道:“陳浦你乾什麼?前頭是懸崖!不要命了?”
陳浦還是直勾勾盯著懸崖,從來有淚不輕彈的男兒,淚水終於滾落。他一把擦乾淚,突然又跳起,怒吼:“起開!”一拳狠狠打在夏勇澤臉上,直打得這鐵塔般的壯漢倒退兩步。幾個刑警同時衝上來,死死按住他,有人驚呼道:“他中彈了!醫生!醫生!”
夏勇澤都被打懵了,捂住流血的鼻子,心想我草,陳浦中槍了還這麼能打!他看了看周圍,疑惑地問:“我搭檔呢?陳浦!我搭檔呢?!”
山崖上亂糟糟的,更多的人湧過來。一片嘈雜中,許多人的詢問聲中,陳浦的情緒似乎終於冷靜下來,不掙紮了。他抬起一雙通紅的眼,堅持要去懸崖邊看看,於是被兩個同事半扶半鉗製,走了過去。
天地之間,蒼蒼莽莽,群山屹立,漆黑寂靜。
高高墜落的瀑布之下,一條黑色大江在黑暗中奔流,一直奔向看不清的遠方,哪裡還有她那小小的一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