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暗沉,一道震耳的悶雷後,瓢潑大雨終於是傾盆而下。
看守庭院的八個守衛不得不暫時進入客廳避雨,便都聽見了樓上時不時傳出的哭叫。
眾人臉色各異,其中屬劉媽最為揪心,時不時就擔憂地往樓上看一下,有心勸誡,卻又明白賀宗明在氣頭上,這不是她該出現的時機。
斷斷續續的雨,一直到傍晚都沒停,房間裡的哭聲倒是不知什麼時候悄然消音,隻剩下讓人不能不多想的死寂。
緊閉了一下午的房門終於打開,賀宗明隻著了單衣走出來,沒係全扣子的領口,鬆鬆垮垮敞開半邊兒,脖子上帶著個深深的咬痕,已經見了血。
他麵無表情地走出來,沉冷的目光往樓下掃了眼,便轉身去了浴房,一直把心吊在嗓子眼的劉媽才猛地站起來,一路小跑著往樓梯上走,趕到挽月門邊,她先是試探著輕輕敲了兩下。
“小姐,是我,方便進來嗎?”
得不到任何回應後,才一咬牙,壯著膽子直接把門推開。
濃鬱的味道撲麵而來,劉媽變了臉色,目光匆匆掃過床邊,男人的外套和女人的衣服混亂的疊扔在一處,床上粉色紗帳重重疊疊,看不清裡麵具體景象。
“小姐?”劉媽試探著走近床邊,想了想,還是先開了窗戶,帶著雨的冷風霎時進來,消散了些室內腥黏的氣息。
她這才靠近小床,慢慢掀開紗帳,瞳孔卻又倏然瞪大。
挽月側臥著蜷縮在那淡粉色的大床上,頭發淩亂地披散在腦後,被褥被她踢踹在床腳,身上沒有任何遮擋,剔透白玉上青青紫紫,儼然是男人留下的痕跡。
她雖睜著眼睛,卻悄聲無息,一動不動地在混亂不堪的床上栽倒著,像塊大抹布上的小抹布。
“小姐!”劉媽被她這副模樣嚇得不輕,趕緊拿了被子給她遮擋住,低頭時又見她連大腿上都帶著深紅的牙印,雖沒破皮,但顯然也被用了狠勁兒,心中一酸,手摸著挽月頭發:
“我的好小姐,到底是什麼大事非要鬨到這個地步不可?何苦要受這份兒罪啊。”
挽月之前是再嬌氣不過了,玩鬨時傷了手都非找劉媽撒嬌一會兒不可,此時十根手指上都帶著細密的齒痕,神情卻極為安靜。
麻木的眼珠轉了轉,終於重新聚焦,細看著劉媽臉龐,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婦人,膚色暗黃,臉龐微胖,五官粗笨,腰如水桶,頭發梳的雖整齊,可眼角的細紋,手上的厚繭,鬢角的白絲,無一不昭告著她的年華老去。
可就是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仆婦,卻讓挽月覺得親切,她輕輕握住握住了劉媽粗糙的大手:“劉媽,你有女兒嗎?”
劉媽一怔,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但還是很快就據實說:“我這輩子沒有女孩緣分,就生了兩個兒子。”
挽月嗓音低低的,帶著絲喊久了的虛弱暗啞:“我從有記憶起就沒見過我娘,可是有時候我卻會忍不住恨她,她既然不要我,為什麼非要生下我,她死了一了百了,我活著時時受罪不得解脫……”
劉媽愕然地看著她,倉促地叫了聲:“小姐!”
挽月握著她的手,閉上眼睛,兩行淚珠順著黑密的睫毛滑下。
“如果她還活著她會對我好嗎,知道我遭遇的事會不會心疼我,會不會對我愧疚……她待我一點也不好,可我還是想她,我好想她……”
她的話說的斷斷續續,沒頭沒腦,劉媽卻心中一酸,抱住挽月,也忍不住落下眼淚。
空氣安靜了一陣兒,挽月沒聲音了,像是哭累了睡了,劉媽輕輕地把人放下,輕手輕腳起身,準備弄盆水來給挽月擦洗。
才出門,便見到方才出去的賀宗明一個人坐在樓下大廳的沙發上,麵色陰晴不定瞧著她。
“站住!”
劉媽不敢違背,老實的躬身走到他麵前,把頭埋得很低。
“司令。”
她忍不住拿手背擦了擦眼睛。
那麼可愛乖巧的一個小丫頭,怎麼就忍心把她作踐成那個樣子。
賀宗明冷冷瞧著她:“她和你說了什麼?”
劉媽想到方才兩人的談話,心中一陣酸楚:“小姐沒說什麼,她就是嘀咕,說想她娘了。”
她娘?
賀宗明微微一怔,眼底掠過一抹不明的情緒。
他不開口,劉媽就不敢走,依舊低頭彎腰地在他麵前站著。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又熬了許久,她這個姿勢快堅持不住,腳都要麻了時,賀宗明才再次開口:
“劉媽,你是個聰明人,挽月是個孩子脾氣分不清利弊,她既然願意與你親近,你就該多勸勸她。”
劉媽低著頭,連連稱著是,賀宗明這才鬆了口讓她走了。
擦洗的時候,雖然劉媽動作很小心,但挽月還是醒了,又或許她根本就沒睡。
臉上沒什麼情緒地任由劉媽擺弄一陣兒,慢慢眨了下眼睛,聲音輕輕地問:“劉媽,你丈夫是個什麼樣的人?”
劉媽眉目低垂地說:“提他乾什麼,都死了好多年了。”
挽月繼續輕聲問:“那他有像賀宗明對我這樣對過你嗎?”
劉媽頓時如同驚弓之鳥,緊張地往房門方向看了一眼,又迅速做了個噤聲手勢。
“噓……小姐,這話可不許再說了。司令這樣的人物,哪是我們這種平民百姓比得了的?”
挽月抿著嘴唇,清澈的大眼睛就盯著她看,看得劉媽心中生出不忍,低低一歎氣:
“到底是怎麼了,你們兩個先前不還是好好的?”
挽月又閉上了眼睛,不肯再說話了。
她無法告訴劉媽,她是一點希望都見不到,所以才崩潰了。
她自以為把小心思藏的嚴密,卻不知賀宗明更是玩計謀的祖宗,她在他麵前如同柳樹穿著皮衣。
任她如何裝瘋賣傻,做低伏小,他對她的提防一刻未少,溫柔疼寵的假象之下也不過是冷眼陪她做戲,真正留給她的仍舊是牢不可摧的銅牆鐵壁。
她與阿立雖在一座城市,就隔著幾條街,可賀家就像一座牢籠死死將她困住,她出不去,又不敢讓他進來,想見到他,又怕見了麵反而害了他。
這是個找不到突破口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