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得到個笑臉,尤乾格外珍惜,又是一陣好話:“實在都是誤會,都是誤會。”
說著,他從懷裡拿出稅務名冊,放到桌上,試探道:“隻是這稅務單子……還是得大人過目啊。”
趙寶珠看了一眼,麵上說不出什麼表情,淡淡地將目光又收了回去。
“這——”尤乾見他不答,有些拿捏不準趙寶珠的心思,便轉頭看了看一旁正捂著頭哀叫的範幺三,似是明白了什麼,對趙寶珠道:“這個黑心爛肺的,竟敢惹大人生氣,就交給大人處置吧。”
聞言,差點兒腦漿都被砸出來的範幺三猛然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尤乾。
尤乾卻半個眼神都沒分給他,全副身心都在趙寶珠身上。隻見他眉眼微動,神色略緩了些。低頭略往那稅務單子上一看,忽得伸出手將它扔給尤乾:
“看什麼看、看不懂!”
說罷便偏過頭去,不再看尤乾。尤乾被整蒙了,不知他是什麼意思。若是換個人,他早發火了,可看著這位小趙縣令長得好,仰著下巴不理人的樣子像隻矜驕的貓兒。尤乾被他如此冷一會兒熱一會兒的心中竟沒有惡感,還巴巴地道:
“大人,你這——小人愚鈍,還請大人明示啊!”
趙寶珠卻依舊沒去動桌子上的稅務帖子,反倒還將頭抬得更高了些,冷然道:“既是州府老爺要的,你們尤家又替他收著了,我還在裡頭攪和些什麼?”
尤乾一聽,才恍然大悟。這一縣之地收稅事物,本該是縣令管轄。隻不過在前頭那個縣令沒了之後,這塊肥肉就落到了尤家的盤子裡。而如今趙寶珠走馬上任,其實尤家上下也清楚這權早晚要交還給的縣令,可能拖一日是一日。
“這——”尤乾有些猶豫。
然而他一個字都還沒說呢,便見趙寶珠的臉色瞬間一沉。尤乾一看他冷臉就心慌,茶盅是沒了,害怕他抄個什麼彆的東西就往自己頭上砸,趕忙哄道:
“大人彆急,不如這般,我今日便讓莊子上的人將稅錢銀子全都送到縣衙上,大人親自點了再蓋印,可好?”
趙寶珠聞言,神情一緩:“這還差不多。”
尤乾見狀心中好笑。這小趙縣令到底是年紀輕,眼皮子淺,剛一上任呢就想著撈錢。
不過他們這種人家,不怕官兒愛錢,就怕他不貪!
尤乾自認為將趙寶珠的目的看透,又欣賞他的模樣談吐,樂得抬舉他,聞言笑嗬嗬地將稅務單子遞到他手裡,起身道:
“好說,都好說,這事兒本就該大人管。以往他人不在,我們家幫忙管一管,都是不做數的!”尤乾笑眯眯的,仿佛暗示著什麼道:“隻是……我們家的生意比尋常人家複雜些,那些個爛賬壞賬,拿給大人看,我怕大人眼睛看得眼睛疼啊!”
趙寶珠自然知道他在說什麼,目光在尤乾麵上微微一凝,旋即露出一個微笑:“尤兄做事,我自然放心。”
這就是達成共識了。尤乾心中暗暗竊喜
。
他早已深諳官商勾結這一套,知道說話不能說明,隻要趙寶珠肯點頭,那麼便一切儘在不言中。
無涯縣這麼個窮地方,百姓的那點兒稅錢裡也撈不出些什麼,就算收稅時增減那麼一兩成的,對尤家而言也都是些蠅頭小利。尤家真正的添頭還是家裡的生意,隻要官府不來查他們的稅銀,那就一切好說。
見趙寶珠如此上道,尤乾麵上的笑意更深,心中又暗恨範幺三,差點兒害他錯過了這麼個體麵的人物。他看著趙寶珠臉上沒了之前的冷淡,帶著淡淡的微笑,嗬嗬笑了一聲,道:
“小趙大人平日裡吃什麼茶?我那兒有南邊兒來的茶葉,小趙大人若喜歡吃,我一會兒便差人送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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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乾聞言眯著眼往地上的碎瓷片看了一眼,嗬嗬一笑,道:“你看看這事兒,好好的茶,都撒了。”
趙寶珠此時宛若天下最講理的文明人,微微一笑,伸手將桌上的碎瓷片拂到桌下:“讓尤兄見笑了。”
尤乾跟著笑了兩聲,眼睛卻盯上了趙寶珠的手。這小縣令長得白,手也白,比那州府南曲戲班子裡小生的手還要纖長些。他有些意動,很想上手捏一捏,但卻有賊心沒賊膽。
兩人又你來我往地互相吹捧一番,仿佛遍縣城內的好人今天都在座上了。一陣賓主儘歡之後,尤乾見時間不早,起身要辭之時還有些依依不舍:
“小趙大人,草民告退。”
趙寶珠雙手負於身後,長身玉立,體態端方,微笑道:“尤兄慢走。若有學問上的事,儘可來問我。”
尤乾禁不住多看了他兩眼,目光特彆在小縣令嘴角兩側可人的小梨渦上停留,嘴上道:“多謝小趙大人。”心裡卻暗道,這縣衙門是真得常來了。
就在他要出門之時,血流了滿臉的範幺三蜷縮如鼠,竟試圖跟著他往外溜。
阿隆瞅見了,斷喝道:“他要跑!”
尤乾便聞言腳步一頓,後頭瞅見範幺三頭破血流的一張臉,頓時犯上股子惡心。無需趙寶珠出聲,便忽得抬起腿,一腳將範幺三踹了回去。
“唉喲!”
範幺三仰倒在地上,真如□□一般。
阿隆忍不住嗤笑出聲。範幺三真想’破’了腦袋都想不通事情怎麼忽然變成了現在這樣,他不相信自己就這麼輕易地被尤乾舍棄了,他往日裡為尤家做了那麼多臟活,怎麼、怎麼會——
他想不明白,扛著肩上鑽心的痛還想爬起來追出去,卻聽見頭頂一道清脆的聲音喝道:“陶章陶芮,出來!”
刹那間範幺三感到一股巨力,正好拿著他肩上的傷處將他整個人提起來,範幺三痛的發出殺豬般的慘叫。然而一抬頭就見兩張凶神惡煞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隻見兩個滿臉橫肉、身著衙役服的八尺大漢站在他麵前,瞪著他的眼神宛若惡鬼——竟然是那姓陶屠戶家的兩兄弟。範幺三瞳孔一縮,他才害死了陶氏大
() 哥一家,自然知道落在兩人手裡會有什麼樣的下場,登時掙紮起來:
“放開!我、我——我可是尤家的人、嗚嗚嗚——!!”
他話還沒能說出口,就被陶章用一張臟帕子堵了嘴,拿過麻繩利落地將範幺三五花大綁,那動作跟綁頭死豬沒什麼分彆。
範幺三動彈不得,看著麵若黑炭的陶氏兄弟二人,喉嚨還在發出嘶啞的叫聲,這樣看來就跟像頭待宰的豬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陶章陶芮恨不得即刻將他手刃,然而他們還記得現在自己是趙寶珠的衙役,便壓抑著怒氣向趙寶珠請示:
“大人,這狗賊如何處置?”
趙寶珠站在他們麵前,此時麵上已沒了麵對尤乾時的笑意,嚴肅下來後神情中竟透出些許威嚴。
他垂眸滿頭汙血的範幺三,目光如炬,一甩袖子,擲地有聲道:
“升堂!“
·
這日,無涯縣有前所未有的大熱鬨可看,縣城中萬人空巷,連各處店家都紛紛關了鋪子,全都湊到了縣衙門跟前。
有路人不明所以,見自己常去的麵點鋪子早早的就在閉店,忙攔住店主奇怪道:
“誒柳大娘,今兒怎麼這麼早就不賣了?”
那麵點店的大娘回過頭來,立即瞪大眼睛道:“哎呦你還在這兒杵著乾嘛?”
路人茫然道:“我餓了,想買個饅頭吃。”
柳大娘登時橫眉豎目:“吃什麼?現在還想著吃!縣衙門出大事了、還不趕快趕快看熱鬨!
路人愈加疑惑,問:“這大中午的,能有什麼事?”
柳大娘用氣吞山河的聲音說:“縣衙門裡要殺頭了!”
不僅要殺頭,還是要殺範幺三的人頭。此事一出,整個縣城都炸了鍋。縣上不少人家都被範幺三騷擾過,暗中深恨此人的人家不少,但人人都知道他是尤家的門前狗。所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遍縣城裡又有誰敢去觸尤家的黴頭?因此不管範幺三犯下了何等駭人聽聞的罪行,全縣上下無人敢管,無人敢問。
而今日,這老狗居然被押入縣衙了!
聽聞這樣的消息,範幺三的仇家自不用說,連著其他不相乾的人也都紛紛湊到了縣衙門前,人群之中,大半都是懷著看熱鬨的心思,沒真心覺得這新來的小趙縣令能對範幺三怎麼樣。畢竟這麼許多年曆任縣令對尤家是如何’高高抬起輕輕放下的’他們都看在眼裡,已對官府徹底失去了信任。這些做官兒的與世族鄉紳都是一條藤上的螞蚱,不管嘴上說的如何好聽,終究隻是雷聲大雨點小罷了!
然而等眾人擁到縣衙門中,打眼一看,竟見那範姓的流氓真的被捆著跪在堂下,還鼻青臉腫的,似是傷的不輕,登時都是一愣。
這戲演的倒還挺真。
眾人看著頭破血流的範幺三,連議論聲都輕了些,紛紛狐疑地看著他額頭上正口——竟也不像是假的,看著像是有哪個用什麼茶盞碗盤的砸出來的,且力氣還真不小!
方才麵
點鋪子前的路人也與柳大娘來到了縣衙門口,花了好大的勁兒才擠到人群前頭,看到堂下跪著的範幺三,登時’呦’了一聲,還真是尤家的人。那路人心中嘖嘖稱奇,好奇地左右探看,忽得抬起頭,看到了坐在堂上的人,登時愣住了。
隻見那縣衙公堂整修一新,門楣上青底金字掛著「明鏡高懸」四個大字,其下一扇四君子屏風,一張檀木桌案,堂下左右立著兩個高大黑麵的衙役,各自拿了兩根朱紅通天木,竟然很有衙門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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