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為官方報紙的《新義報》(正式的名稱是《皇宋新義報》),影響力遠遠超過《汴京新聞》,雖然模仿《汴京新聞》的體例,但是這份報紙的特殊身份,無疑使它具有了官方喉舌的意義。因此對報紙的控製權,同樣會牽動許多人敏感的神經。
在《新義報》創刊三天之後,已經身為經義局編撰的王雱被任命《新義報》副主編,成為《新義報》的太上編輯,因為《新義報》完全是一個新生的機構,而且不涉及具體的政務,因此王雱並無回避的必要——雖然馮京提出宰相子侄最好回避,但實在是沒什麼說服力。而石越則被突如其來的事務給忙瘋了,王韶不斷的要錢要糧要兵器要衣服,冬天就要到來,將士們沒有寒衣怎麼行?一方麵要和文彥博這個老頭子溝通,一方麵要小心處理王安石的關係,還要去軍器監這個名義上的下屬機構和呂惠卿這個笑容可掬的家夥打交道,石越一天差不多有半天時間是在馬車上。幸好曾布和自己關係不錯,和三司那邊的溝通還算比較順暢。
呂惠卿辦起事來很痛快,處事利索,讓石越很是欣賞,而且對人和氣,很多時候,石越都有點懷疑《宋史》把這個男子名列《奸臣傳》,是不是出於成見。
“眼見一天天入冬,從各地都作坊調集寒衣,時間上隻怕來不及。將士們受凍,影響戰局,不是小事。”呂惠卿沉吟道。
石越不動聲色的看著呂惠卿,調集不了應有的寒衣,不是他的責任,呂惠卿如果想向他石越訴苦,隻怕是找錯了對象。
“京師的絹、布、棉花也不能全部征購完了,十月一到,就有例行的賞賜,數十萬禁軍,上萬的官員,還有數十萬戶的老百姓,都需要這些東西過冬。到時候汴水凍冰,漕運不通,說什麼都有點來不及,畢竟京師是根本之地。軍器監我才上任,之前的準備不充分,我也很為難。”呂惠卿向石越攤攤手。
石越卻不去看他,把目光轉向文彥博,果然,文彥博急道:“兵者,國之大事。從陝西調集一些,四川來的全部運往前線,再加京師的儲備,應當夠了吧?”
呂惠卿搖了搖頭,“軍器監的儲備,不到兩萬。可是因為胄案改軍器監,又接連出了事情,沒有人理會到這件事情,當時正是盛夏,誰會去想冬衣呢。”
王安石望了望政事堂外的那棵大樹,沉著臉說道:“不管怎麼說,前線將士的供需一定要保證。”王韶的每一次勝利,都是給皇帝和新黨的一劑強心劑。
呂惠卿聽王安石定了基調,便改口笑道:“雖然困難重重,但未必沒有辦法。”
“吉甫,你說說有什麼好辦法。”王安石看著呂惠卿,問道。
“京師唐家棉紡行的棉花和棉布,有十萬之巨,我們可以先全部買下來,吩咐幾家成衣店連夜開工,再加上軍器監的工匠一起,二十萬冬衣,半月可成。然後再叫薛向從江準諸路調集棉布過來,在京師賣掉。那麼就可以先應這個急了。”呂惠卿笑道。薛向是六路均輸使,總管新法中六路均輸法的實踐。
文彥博皺眉道:“十萬匹棉布,要多少錢呀?再說馬上入八月,薛向有三頭六臂,現在才征調,十月汴水結冰前這些布進京是不可能了。唐家棉紡行的棉布沒有了,老百姓怎麼辦?到時候布價肯定飛漲。”
呂惠卿笑道:“我就不信薛向沒有一點儲備。再說了,本來朝廷有嚴令,非官船不許入京,所以私船都是到了附近就轉陸路,這樣就慢了太多,這次我們可以暫時放鬆,允許唐家租私家船向京師調棉布,唐家在江準積屯的棉布棉花,決不會少。就算這一條不能通過,那麼讓薛向先向唐家借一點先供給京師,也就是了。”
王安石不經意的看了石越一眼,問道:“子明,你的意思如何?”石越和唐家的關係,眾所周知。
石越琢磨著呂惠卿的話,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除了讓薛向向唐家“借”棉布這個主意不利於唐家之外,彆的似乎都對唐家有利。這呂惠卿就這麼好?
見王安石相問,石越連忙答道:“這也未必不是一個好辦法。不過如果僅向唐家一家買,隻怕招惹物議,不如多向幾家買比較好。”
王安石點了點頭,說道:“借就不必了,讓薛向如果不夠,就向唐家買吧。免得招惹物議。至於私家船進京,這個例不能破。朝廷連這點事都辦不好,我輩有什麼用?先這麼定著。”
石越婉拒了馮京的邀請,急急回到賜邸。他實在不明白呂惠卿是什麼意思,有一個自己捉摸不透的對手,讓他感到很不舒服,所以非得弄明白不可。
剛進家門,才吩咐侍劍去請唐棣,就聽到李丁文迎出來笑道:“公子,你看看誰來了。”
一個笑嘻嘻的聲音傳了過來:“子明賢侄,彆來無恙。”
他抬頭一看,不由愣住了,“唐二叔,你怎麼來了?”站在他前麵的,正是胖彌陀一樣的唐甘南,此時笑嘻嘻的向自己打招呼,身後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唐棣,另一個是十六七歲的小男孩,身著一襲雪白的絲綢長袍,腰間紮著黑色的綢帶,顯得英氣勃勃,長相不象唐甘南,倒有幾分象唐棣。
見石越打量著這少年,唐甘南衝那個少年笑道:“康兒,還不見過子明兄長。”原來這個孩子就是唐甘南的次子唐康。
唐康上前幾步,揖禮道:“子明哥哥好。”眼睛一邊不安份的打量著石越,畢竟石越在每個少年的心目中,都是一個傳奇。
石越連忙牽起他的手,笑道:“一家人,不用拘禮。來,進屋談。”
眾人進座坐好,石越問了唐康幾句話,見唐康答對落落大方,心裡便有幾分喜歡這個孩子,因笑道:“二叔,康兒這孩子他日必成大器。”
唐甘南咪著眼睛笑道:“他能不能成大器,就看賢侄你的了,我把他送到白水潭,就算偷了這個懶,這孩子就交給賢侄和長卿調教了。”
石越笑了笑,“二叔放心,少不了還一個少年進士給你。”
眾人哈哈大笑。
唐棣因笑道:“說到少年進士,倒真有一個出色的。”
石越好奇心起,端了茶先不喝,停在手中問道:“毅夫說的是何方英傑呢?”
唐棣笑道:“這人和我同榜進士,姓蔡名卞,聽說是王安石的學生,十二歲中進士,比他同時中進士的堂兄蔡京要年輕十多歲,現在江陰做主薄,今年也不過十四歲,任上推行改良青苗法、合作社,興修水利,端的是個奇才,當地百姓把他和甘羅相比。”
石越卻是知道蔡京和蔡卞的,一個是千古奸相,對北京的滅亡負有重要責任,一個是王安石的“愛婿”——不過現在還不是——王安石幼女待字閨中,他倒是知道的,不過他不知道女孩子他已經見過。這時聽到蔡卞不過十四歲,不由咂舌,這個世界上,真有“天才”這種東西存在呀。
唐甘南笑道:“這個蔡卞我也知道,江陰縣的幾個錢莊,我們都是和本地的士紳聯合建的,有一家錢莊利息高了點,被他當天就給封了。罰了三千貫,真是雷厲風行的人物。他堂兄蔡京在錢塘,和夷人打交道,雖然有幾分才具,不過愛財愛色,沒什麼風評可言,我們就喂了不少錢給他。這家夥吃東西最是挑剔,說起來子明你的排場比起他,就遠遠不如了。”
石越笑道:“蔡京,嗬嗬……”搖了搖頭,心裡有幾分好笑。
唐甘南因說道:“其實子明你也不必如此簡陋,買幾個女孩回來侍侯,家裡的家丁也要添幾個,多少有幾分天子重臣的氣派嘛。你看看王安石,他家的家丁有多少?沒有人說他貪汙了,他還是個清官,那種排揚,是宰相應有的氣派。”
石越也不去解釋,隻笑道:“王丞相的月俸不是我可以比的,我的月俸隻有他一個零頭,他那種排場,已是很簡樸了,晏相公在的時候,比他風光多了。說起來現在的幾個宰相,也數他最沒有派頭——這不能比,我若擺那種排場,禦史就會說我收受賄賂了。”
“禦史就是喜歡欺軟怕硬,沒事找事。朝中大臣,收受賄賂的多了。呂惠卿什麼品秩,能有多少傣祿?還不是靠收賄賂?薛向做六路均輸,最一大肥差,每年都會送給他孝敬,曾布看起來一本正經,一樣收錢,圖的就是這兩人在王安石麵前能說上話。呂惠卿就是做得聰明一點罷了,他自己管的那塊,他倒清得水似的,彆人無話可說。他收錢也不是自己收,他有兩個弟弟呢,這次我們唐家棉行就送給他弟弟呂和卿五千貫,外加大相國寺附近一座宅子。”唐甘南眯著眼睛,似鬨家常一樣的說道。
石越聽到這裡,心裡一動,叫過侍劍,說道:“侍劍,你帶康少爺去白水潭玩玩。”他怕唐康是少年心性,聽到這些說出去,就是無窮的禍患。
唐甘南知道他的意思,等兩個少年出去後,笑道:“康兒不是讀死書的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賢侄可放心的。”
石越因問道:“你們賄賂呂和卿是什麼原因?”政事堂的事他不敢亂說,就算是唐甘南,也怕他不小心傳出去,追究起來,他的前途就毀了。
“還不是因為呂惠卿管著軍器監,我們打聽到西北將士的寒衣未好,就先往京師多積了十萬匹綿布,我們不過讓呂惠卿買我們的布罷了,打點打點,就可以賣個好價錢。”唐甘南笑道,嘴巴向李丁文呶呶,“李先生也知道的。”
石越一下子全明白過了,呂惠卿真是狠,一方麵收了唐家的錢替唐家說話,還故意搞得這麼複雜,明知道自己和唐家的關係不會反對,通過絕無問題;一方麵又給薛向找了個借口,可以征購棉布棉花,無論是“借”還是“征購”,說到底,都是是強行賤價購買,不過是個程度問題,薛向又可以從中謀利。唐家要怪也不能怪到他頭上,隻能怪薛向。而好處他全得了,最後還是為國分憂!
不過他不明白的是李丁文為什麼要讚成唐家這麼做,而不是通過自己去辦這件事情。想到這便不由自主的把眼光投入李丁文。
李丁文仿佛知道他要問什麼,淡淡的說了句:“公子是要辦大事的,和呂惠卿比什麼排場呀。依我看現在這樣挺好。”這話又似是回答唐甘南,又似是回答石越。
唐甘南玲瓏一樣的人,哪有不明白的,因笑道:“對,賢侄是要有大作為的。”他和李丁文倒是相交甚歡。
唐棣雖然在地方曆練了兩年,逢迎送往,收受賣放,看過不少,可是心裡卻是一直看不慣,這時候聽到朝中這麼多重臣收受賄賂,心裡很不舒服,朗聲道:“我們何不抓住這個證據,扳倒呂惠卿?”
此話一出,石越三人愕然相對,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石越苦笑著解釋:“收受賄賂的呂和卿,不是呂惠卿。再說這樣自首的話,人家多半以為是設圈套陷害,沒有鐵證,如何扳得倒呂惠卿?難道呂和卿收了錢還會寫得收條給你?”
唐棣啞口無言,可依然還是憤憤不已。
李丁文笑道:“毅夫不必如此。指望天下官員都清如水,那是不可能的。雖然公子說過權力製衡是一劑良方,可真說要完全杜絕,那隻怕也不可能的。王韶在前線打仗,還不是拚命要錢,市易法也好,通熙河也好,都是向朝廷要錢,朝廷明明知道他賬目不清,虛報數字,可也沒有治他。你個個都要除之而後快,隻怕朝中最後也沒幾個人了。真要澄清吏治,造福天下,還得徐徐努力,第一次還要公子站穩腳跟,手握大權才成。”
唐棣心裡也知道李丁文說得有理,可是心裡總是不痛快,因對石越說道:“子明,希望你以後不要忘記自己最初的理想!”
石越站起來,認真的答道:“你放心。”
唐棣凝視石越半晌,忽然開懷笑道:“子明,我相信你。”說罷抱拳道:“二叔、李兄,我聽多了這些事情,心裡不痛快,先去白水潭看看康兒他們。”也不等三人回答,轉身便走。
李丁文看著唐棣的背影,微微歎了口氣,半晌才轉身對唐甘南說道:“唐兄,現在我們可以說說在契丹設分店的事情了……”
在某些人的眼裡,《新義報》的發行打開了潘多拉之盒,當嵩陽書院、橫渠書院的講演組結束講演返回學院之後,他們對於汴京的人文風氣羨慕不已,《白水潭學刊》不用說了,那設計得頗有氣象的講演堂與辯論堂,一棟棟藏在樹林與花叢中的教學樓,還有聞所未聞的實驗室,田野與花園,校園與市井,完美的結合在一起,連販夫走卒說起話來都比彆處的要文雅幾分……他們這些人去了白水潭,簡直感到自慚形穢。
特彆給他們深刻印象的,除了這些之外,便是白水潭的學生們活躍的思想,許多的觀點讓他們聞所未聞,比如在佛經要義的講演中,三大學院都是說禪宗與儒學的互印,而白水潭則有一個學生講的卻是他們聞所未聞的“因明學”和邏輯學、名家的關係。而對諸子百家、王霸利義之辯,白水潭的學生也表現相當的搶演。中間五天白水潭對自己的宣傳,幾乎讓一些學子有留在白水潭不願意回去的衝動。
與此相儔的,則是《汴京新聞》,這種叫報紙的東西,給了他們巨大的衝擊。人們可以借這個東西議論官府的得失,可以探討學問,可以了解民情,最讓人炫目的感覺,是那種凡是被報紙報道的人和事,都是被千萬人同時注目的感覺……
他們的心都被打動了。
當橫渠書院的人在回關中的途中,經過西京洛陽的時候,他們遇上了更震撼的事情,朝廷的《新義報》問世了!我們要辦自己的學刊,我們要辦自己的報紙,我們要做到和白水潭一樣……這樣的想法充斥著橫渠學院的學子們的心,關中人固有的驕傲,對先進地區的羨慕,激勵著每一個人。雖然關中因為種種原因而導致不可抗拒的衰落讓他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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