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此之前,楚婉沒想過還能分家。
從小到大,她的膽子都不大。
因父母一向偏心,她便不爭不搶,跟在姐姐邊上,乖巧得不像話。
後來她出嫁,又在結婚當天成了寡婦。
娘家人說她已經是婆家的人了,即便丈夫不在世,也得孝順公婆,而身邊不管是村民們,還是知青好友,都認為她待在婆家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久而久之,楚婉也這麼認為了,以為日子就是這樣過的。
分家這兩個字,陳秀娥隻是隨口一說,想要嚇唬她而已。
可楚婉卻突然意識到,如果順勢分了,自己會過得輕鬆許多。
“楚知青,你彆難受。”蔣秋月同情地看著若有所思的楚婉,搭著她的肩膀往聶家走,“我去幫你說說。”
“蔣主任,我自己進去吧。”楚婉頓了頓,說道,“如果方便的話,你可以站在外麵,聽聽他們說些什麼嗎?”
屋裡,聶老頭也有些惱了。
都幾點了,楚婉還不回來?
“她昨天晚上咋回事?仔細給我說一說。”聶老頭說道。
陳秀娥一肚子的火,將整件事說了一番。
在她看來,楚婉昨天出門去娘家之前還是好的,回來之後就開始反常了。先是偷了兩個雞蛋和好幾勺紅糖,又是今早不起床,躺在屋裡偷懶,出門上工之前還順了一個玉米餅,到晚上,更加無法無天了,居然連晚飯都不做,不知道跑哪裡野去了。
“我就說了,這些城裡來的漂亮姑娘收不了心,長得這麼好看,能甘心守寡?”陳秀娥冷哼道。
就在她說著這話時,虛掩的房門被輕輕推開了。
楚婉本就生得出挑,小臉雪白,即便是屋外的天已經黑漆漆的了,乍一眼望去,還是很容易就能被人注意到。
陳秀娥陰陽怪氣地說道:“我這個家養不了城裡來的知青,都成寡婦了,還擺著城裡人的譜呢。你給我聽好了,分家,明天就分家。”
聶老頭一直沒出聲,楚婉這兩天的確離譜,是得好好敲打敲打。
楚婉按捺住自己心底喜悅,用了從汪美茹那裡學來的演技,錯愕道:“分家?”
陳秀娥看她一眼,心底更加有了底氣。
即便楚婉平時從沒抱怨過,但身為寡婦,在這村子裡總會被人輕視的,她不可能不在意。
她娘家人都靠不住,不僅不會接她回去,甚至根本沒上門為她出過頭。
楚婉肯定害怕分家,細皮嫩肉的漂亮女人,一個人住,聽著就讓人心癢癢,生活上這麼多的不便利,她怎麼敢?
對,小寡婦軟弱可欺,膽子又這麼小,她肯定不敢!
既然如此,就趁這個機會好好嚇她一頓,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偷懶!
“對,就是分家,必須分!”陳秀娥說道,“克死了我兒子還不夠,還想把我們倆老的克死?晦氣!”
“秀娥!”聶德棟沉下臉。
楚婉低頭垂眸,顫著聲音:“可以不分嗎?”
“你想得美!必須分!”陳秀娥哼笑,“現在知道怕了?”
楚婉抬起臉,輕輕點頭:“怕啦。”
聶老頭抬了抬眼皮子。
他覺得,楚婉的語氣,和之前不太一樣了,似乎不是真的害怕。
難道是自己餓糊塗了?
“怕也沒用!”陳秀娥得意道,“慧慧和她弟明天就會回來,到時候我們直接去村委會,把分家給辦了,順便喊大家夥兒評評理!”
說完,她轉身回屋,“砰”一聲把門甩上了。
聶老頭不希望家裡吵得鬨哄哄的,不過今天這事,老伴做得對。
現在眼看著楚婉都把老婆子的話聽進去了,嚇唬她一陣,讓她提心吊膽幾天,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屋外,蔣主任沉著臉聽他們的對話。
幸虧楚婉讓她留下來,她才知道,原來聶家人平日裡這麼刻薄磋磨這小寡婦。
太過分了,哪有這麼欺負人的!
……
聶老頭去灶房煮了粥,他佝著背,故意露出一副吃力的樣子,就連生火時,都要咳嗽幾聲。
煮好粥之後,他端到楚婉麵前,說道:“你媽刀子嘴豆腐心,彆怪她。隻要你這兩天彆再惹她,再賠個不是,事情就過去了。”
扇一巴掌又給一顆甜棗,這是他們聶家人的慣用伎倆了。
聶老頭知道兒媳婦有多好哄。
“事情真的能過去嗎?”楚婉用勺子攪了攪稀得像水一般的粥。
聶老頭歎一口氣:“也拿不準,你媽的脾氣臭,分家這事,她也憋著很久了……你放心,爸會去勸勸她的,不過你也懂事一點。”
楚婉“嗯”一聲,吹了吹稀粥,送到唇邊。
聶老頭裝出一副慈祥溫厚的樣子,坐在兒媳婦身旁看她吃了許久,等她問自己吃了沒有。
可是,楚婉什麼都沒問。
她隻是安安靜靜吃完了粥,再將碗和勺子往桌上一擺,輕聲道:“我先進去休息了。”
聶老頭:?
屋裡正貼在門邊等兒媳婦來敲門喊自己吃飯的陳秀娥:?
他倆還餓著肚子呢,一鍋稀粥咋吃啊!
……
剛吃完晚飯,莫奶奶就帶著孫子和孫女去村口乘涼。
安年不願意出門,還是妹妹軟磨硬泡,一雙眼睛撲閃撲閃的,求哥哥陪自己出去玩,才勉強同意。
這會兒,莫奶奶拉著倆孩子,直奔目的地。
她是帶著任務來的。
她對楚婉不太了解,但顧驍上心了,她想去探探情況!
畢竟在老太太心裡頭,這是自己乾兒子顧驍看上的小寡婦。
不對,喊小寡婦不好聽,得喊女同誌。
這女同誌的人品到底究竟怎麼樣,得打聽清楚!
莫奶奶走得飛快,走著走著又想起來自己身後還跟著四條小短腿,又把腳步停下了。
歲歲累得氣喘籲籲,仰著胖乎乎的小臉蛋對安年說:“哥哥,爸爸說奶奶身體不好哇。”
安年和平日裡一樣,保持著沉默。
爸爸說奶奶身體不好,叮囑他們住在奶奶家時彆調皮。
可現在看著,奶奶比歲歲還要調皮。
莫奶奶停下來等兩個孩子,喊著他們跑快點兒時,餘光掃到鐵青著臉走來的蔣秋月。
“蔣主任!”莫奶奶招招手,“咋氣成這樣!”
莫奶奶比陳秀娥要年長,同樣沒念過什麼書,但相比之下,她簡直是太通情達理了。
當時她兒子犧牲後不久,部隊派人來慰問,村乾部們都擔心她情緒失控,可沒想到,老太太雖然雙腿發軟,瘦了一大圈,但還是硬撐著,隻說了一句——我兒子是烈士,他為國捐軀,就算犧牲也是光榮的。
這覺悟得多高。
蔣主任一肚子不痛快,正愁沒人可以說:“小姑娘嫁進去了,不就是他們聶家的人了嗎?哪能這麼欺負她!”
莫奶奶的耳朵都要豎起來。
聶家?
聶家不就是小寡婦的婆家嗎!
蔣主任一開口,就沒停下,一臉義憤填膺,隻是慢慢地,她發現不太對勁。
怎麼莫奶奶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
太八卦了吧!
夜晚微風吹來,莫奶奶吃著瓜,很有興致。
麵對這忠實聽眾,蔣主任如同遇到知音,話匣子打開之後也收不住。
月光下,她倆聊得起勁,表情異常豐富,兩個人都沒注意到,一個圓乎乎的小團子踢著小短腿,悄悄跑走了。
還是安年發現妹妹又開始調皮,轉身跟上她。
兄妹倆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夜幕中。
……
聶家人在等,等小寡婦低頭承認錯誤。
同樣的,楚婉也在等,她在等明天的分家。
覺醒之後的楚婉,想要和聶家斷絕一切來往,卻也知道自己不能用強硬的手段提出離開這裡。
如果她回城,自然不需要在意村民們的想法,可問題是,她住在寧玉村,並且一時半會得不到回城名額。
想要讓自己過得舒坦一些,就得選擇迂回的辦法。
她的委屈,不能白受。
得讓所有人知道,錯不在她。
楚婉不想再稀裡糊塗地生活。
隻是她還不太習慣,每走一步都是摸索著來,深一腳淺一腳的。
炕邊的五鬥櫃是當時聶老頭為了她與聶勤結婚特地找木匠打的,最頂上放了一個行李箱。
楚婉想要把自己的東西收拾起來,明天分家時就可以直接走,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隻是,五鬥櫃頂太高了。
她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最後將目光放在屋裡的書桌上。
桌子並不重,楚婉用力拖動,將它移到五鬥櫃邊,再將小木板凳放上。
爬上去之前,她用手壓了壓小板凳,確定足夠結實。
楚婉纖細輕盈,爬高時,雙腿有點軟,但還穩得住。
她抬高手臂,用力去夠五鬥櫃上的箱子。
一次夠不著,就再嘗試。
兩次、三次……
終於,她的手碰到行李箱邊沿。
餘光一掃,歲歲粉雕玉琢的小臉蛋貼在她屋子的窗外。
小不點好著急,揮舞著胖乎乎的小手,奶聲奶氣地喊:“會摔下去哇!”
楚婉茫然地看著她。
從來沒見過這小朋友啊,是誰家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