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1 / 1)

這會兒,家屬院裡家家戶戶也都收拾好準備休息了。

方主任從廚房出來,給愛人端了一杯熱茶,一臉打不起精神的樣子。

梁副團長看她,隨口問道:“在擔心歲歲?”

梁副團長和方主任的年紀都不小了,前些年女兒結婚,家裡冷清了不少。就在她念叨著沒勁的時候,顧驍帶著歲歲和安年來到軍區。

那時歲歲才八個多月大,安年四歲,顧驍白天沒法照顧,就把他們往家屬院的托兒所送。

托兒所裡就壓根沒歲歲這麼大的孩子,方主任每次經過,就聽見小嬰兒“哇哇哇”的哭聲,怪不忍心的。

後來她就提出,讓家屬院的嫂子們平時有空也去托兒所轉轉,搭把手。

這三年的時間,小家夥大部分時間是待在托兒所的,但基本上,晚上方主任幫忙接回來之後,都是顧驍自己照顧。

他不是會哄孩子的人,隻是儘力將歲歲拉扯大,可付出的時間和心力,家屬院裡誰都看得見。

“兩個孩子怪可憐的,幸好有顧營長,紀同誌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放心了。”方主任說道。

提起犧牲的紀連長,夫妻倆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梁副團長沉默片刻:“你剛才說歲歲怎麼了?”

提起歲歲,方主任無奈地笑了一下:“早上剛拿到房子的備用鑰匙,我想著帶歲歲去看看,順便幫忙整理一下。正好家屬院幾個嫂子經過,就逗歲歲,說她一個人睡這麼大的房間,晚上被大野狼叼走怎麼辦?”

“胡鬨,哪有這麼嚇唬孩子的!”梁副團長說。

“就是啊,歲歲以前都是一人一個屋的。被嫂子們一逗,馬上就委屈兮兮地哭了……”方主任說道,“當時我就說她們了,可也不知道這會兒歲歲會不會鬨,要是孩子越想越害怕,該多可憐啊。”

歲歲長得粉雕玉琢,還圓圓的,像年畫裡的小人兒似的,誰見了都喜歡她。

隻不過,孩子從小到大總是被逗,彆人逗哭了她,又給一顆糖果或是其他好吃的,時間長了,小不點就愛用哭鬨發泄自己的不滿,反正還是有人來哄的。

正是因為這樣,家屬院裡都在傳,說歲歲這孩子被寵壞了。

“真鬨了,顧驍能哄得了不?”梁副團長說,“要不你去看看?”

“我怎麼看啊,人家媳婦第一天來,我這大晚上的突然去敲門,不是讓小倆口難為情嗎?”方主任說,“我彆的不怕,就是擔心這新媳婦不願意給人當後媽,被歲歲鬨一鬨,會嫌棄。”

方主任還記得,歲歲倔,小時候一哭,到大半夜都不睡。

畢竟不是自己的孩子,鬨騰得厲害了,肯定是沒耐心的。

小倆口剛結婚,正是膩歪的時候,被歲歲一打擾,誰能高興得起來呢?

也不知道歲歲會不會哭一整宿。

她現在恨不得趕緊到明天早上看一看小家夥的眼睛會不會腫成核桃。

太愁人了。

……

夜深了,楚婉躺在歲歲的小床上,溫柔地拍拍,哄她睡覺。

可是小團子眼睛瞪得像銅鈴。

因為楚婉姐姐好香,還軟軟的,窩在她懷裡可太幸福了,根本舍不得睡!

“楚婉姐姐,歲歲一個人睡覺害怕。”歲歲的兩隻小手圈著楚婉,小小聲告狀,“壞蛋哥哥還笑話我。”

楚婉這才知道,剛才歲歲為什麼非要將自己拽進屋。

不過,一個說哥哥是壞蛋,一個說妹妹是笨蛋,這倆孩子是認真的嗎?

“可是我好羨慕歲歲。”楚婉說,“我小時候都沒有自己的房間呢。”

歲歲睜大眼睛。

沒有自己的房間嗎?

她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顧爸爸就已經讓她自己一個人在小房間睡覺了。

“我以前都是和姐姐一起住的。”楚婉笑道,“一開始隻有一張床,我和姐姐慢慢長大,都覺得擠,夏天熱,我就睡在地上。後來冬天冷,可是我們分開睡之後,就不習慣再擠在一塊兒了,爸媽就在房間角落給我添了張小床。”

歲歲眨巴著漂亮的杏眼:“為什麼你睡在地上哇?”

楚婉失笑,對啊,為什麼要她睡在地上?

小時候的她,從來沒想過這一點。後來父母添了床,她高興極了,更是沒想過,為什麼自己睡的床這麼窄,連翻個身都難,姐姐卻可以躺得安安穩穩的。

原來偏心從那時候就開始了。

此時另一邊,顧驍躺在床上,隔壁小房間裡她們的聲音傳來。

兩天的時間,他搭了將近三十小時的火車,一開始是急著去接她,回程時又因她心緒不定,幾乎沒合眼。

剛才聽著歲歲屋裡傳來楚婉哄孩子時輕柔的聲音,他困意來襲,卻因她提起自己童年的遭遇,心揪了一下。

孩子無法選擇父母,她從小在那樣的環境長大,早已不懂反抗。

在寧玉村站出來要求分家時,應該是真的忍無可忍。

此時的顧驍,對她隻有心疼。

“楚婉姐姐,不要不開心。”歲歲稚嫩的小奶音再次傳來,軟乎乎地說,“以後歲歲保護你,每天抱著你睡覺!”

“好。”楚婉輕笑。

顧驍:……

除了心疼,又多了些彆的東西。

比如,想要拎著歲歲肉乎乎的小肩膀告訴她,不要再跟他搶媳婦了!

……

楚婉習慣早起,第二天一早就醒了。

她起來的時候,歲歲還在睡,趴在床上,圓臉快要壓成小圓餅。

楚婉換好衣服,經過顧驍房間的時候,發現他已經出門了,床鋪理得整整齊齊,被子還疊成豆腐塊大小。

他的床尾擺著一張紙條,讓她好好休息,方主任會送孩子們上學。

她拿著臉盆去洗漱,過了好一會兒,孩子們才起來。

“噠噠噠”的腳步聲響起。

歲歲跑過來,身後還跟著安年。

兩個孩子都已經穿戴好,尤其是歲歲,連辮子都梳了,隻是小小的衝天辮有些隨意,腦袋瓜子一晃,小碎發就跟著“嘩嘩嘩”往下掉。

“早上好。”楚婉對兩個小朋友笑了笑,蹲下身捧著歲歲的小臉蛋,“是誰給你紮的小辮子呀?”

“是哥哥。”歲歲指了指安年。

“把梳子給我吧。”楚婉實在看不下去。

等歲歲邁著小短腿跑了個來回,將梳子遞上之後,楚婉坐在凳子上,開始給小團子梳辮子。

她的手很巧,動作也輕,給歲歲綁了一對可愛的麻花辮。

安年看著楚婉,不是凶巴巴的,但也沒笑,隻是悄悄打量她。

上次食堂阿姨說,後媽是最可怕的,會在家裡沒有其他大人的時候,偷偷打罵小孩。

可是他觀察過了,就算顧爸爸不在家,她對他們的態度,還是一樣的。

楚婉注意到安年審視的目光,回頭看他。

可是兩個人一對視,他就把腦袋轉過去了。

彆彆扭扭的小孩子。

等到重新梳好辮子之後,歲歲跑到鏡子麵前看了看,發出一聲感歎:“好漂亮哇!”

楚婉失笑:“下次給歲歲買漂亮的頭繩。”

小胖娃歪了歪腦袋。

太期待啦!

楚婉沒養過孩子,但也知道一大早該給他們做早飯。

隻是她剛走到飯桌邊,就看見一個個鋁製飯盒。

顧驍連早飯都給他們準備好了,是從食堂打來的。

歲歲邊啃著饅頭,邊告訴楚婉,平時爸爸都是很早就出門,而他們起床之後則先吃早飯,吃完早飯再去找方阿姨。

楚婉又問了他們晚飯都是怎麼安排的。

原來下午放學後,方主任會留兩個孩子在自家吃,但顧驍不會留在他們家打擾,隻在食堂簡單對付一頓。

“家屬院裡其他人都是在食堂吃午飯和晚飯的嗎?”楚婉問。

問題超綱,歲歲不知道了,隻好看哥哥。

安年低下頭。

正當楚婉以為這孩子不會搭話時,居然聽見他開口了。

安年悶聲道:“其他人在家做飯。”

“哥哥怎麼知道?”歲歲眨眨眼。

“彆人家裡廚房有哐哐當當的聲音。”安年說。

“哥哥好厲害!”歲歲拍拍小手,看向楚婉,像是在找讚同。

楚婉忍不住笑了:“對啊,好厲害。”

安年被誇得有些難為情,耳根子紅紅的。

這就很厲害了嗎?

因為他是大孩子呀,當然什麼都懂。

……

另一邊,大中午的,楚家都快要吵翻天了。

“楚月,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都還沒打聽清楚,就把工作辭掉了?”鄭鬆萍的聲音陡然抬高,顴骨也跟著抬起來,臉色難看,“我提早退下來,又到處托人找關係,費了多大的勁才把這工作留給你,你說不乾就不乾了?”

楚月被劈頭蓋臉一頓罵,火氣也上來了,站起來說道:“俊偉跟你們提結婚的時候不是都說清楚了嗎?我以後要去俊偉那邊的,製釘廠這邊的工作隻能不要了。再說,就算去了軍區,也能找到工作,我好歹是高中生,又不是不優秀,你怕什麼?”

停頓片刻,她又語氣譏諷道:“還是楚婉好,沒工作就沒顧慮,早知道當年我就選下鄉了,才不和你們做戲抓鬮!”

她說這話的時候,不甘示弱地瞪著鄭鬆萍。

鄭鬆萍被噎了一下:“能一樣嗎?你去部隊能和楚婉一樣嗎?她安安穩穩的,你這是窮折騰!你和俊偉要是早把情況告訴我,我根本不會同意你嫁!現在才跟我說隨軍的條件,你想氣死我!”

“那就不嫁啊。”楚月一副灑脫的樣子,“你上整個大院都說遍了,現在不讓嫁,就自己去解釋好啦。”

話音落下,她拿了自行車鑰匙,轉身就出門,走的時候還“砰”一聲,把門甩上。

關門聲太響,鄭鬆萍的心咯噔一下,“騰”一聲站起來就要往外衝。

“再過三天就要結婚了,現在讓我去跟大院裡的人解釋,人家怎麼笑話我們?我看她是成心的!”

楚景山攔著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月的脾氣,隨她去吧……這孩子從小到大都聰明,不會讓自己吃虧的。再說了,一開始不知道小婉對象的軍銜時,你對俊偉也是滿意的,現在怎麼就——”

其實他們都知道,年紀輕輕的祁俊偉已經成為排長,已經很優秀了。

可人和人怎麼比呢?排長和營長,又怎麼比呢?

“你還有臉跟我提楚婉。”鄭鬆萍把臉拉下來:“當初你把她接回來是膈應我,現在她都二婚了,還是膈應我。”

楚景山沒再吭聲,有些恍惚。

想到二十年前發生的一切,他隻覺得就像是一場夢。

……

楚月跑出門,直接去找了祁俊偉。

祁俊偉這趟回來,是用了探親假的,準備等婚事辦完之後再回去,要不然下次再回來就難了。

一看見他,楚月就將自行車放到一邊,飛奔過來。

祁俊偉摸了摸她的頭發:“還沒吃飯吧?”

兩個人找了一間國營飯店吃飯。

雖然津貼算不上高,但祁俊偉就是想給楚月最好的。

服務員將他們點的菜端上桌,看見楚月居然在掉眼淚,而祁俊偉則在一邊手足無措,擔憂地看著她。

“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被我媽罵成這樣呢。”楚月說,“我媽嫌棄你這條件,說我將來一定會吃苦的。”

祁俊偉的眉心擰了擰。

他的臉色不這麼好看了,卻還是耐著性子說道:“我們說好的,不和你妹妹家比。軍區大院是專門為軍人提供的,但人多房少,像我這年紀的,有幾個能分到家屬房呢?小月,雖然現在會讓你受一點委屈,可我才二十五歲,隻要再往上升,不就能讓你隨軍了嗎?”

一大早的,楚月和鄭鬆萍吵架,主要是為了隨軍的事。

實際上,那天她沒說,她是沒資格隨軍的。

祁俊偉的級彆不夠,她最多隻能得到每年的探視機會,隔段時間去軍區陪他在宿舍裡待個十來天而已。

至於辭職,實在是她性子張揚,和單位裡的幾個工友合不來,一氣之下,就先斬後奏把工作辭了。

可不管是隨軍問題,還是工作問題,都隻是暫時的,如祁俊偉所說,他的級彆會越來越高,他們倆遲早會搬去軍屬大院的。

“俊偉,雖然我妹妹不是那樣的人,可我還是怕她笑話我。”楚月說,“你一定要爭氣,不要讓我低人一等,也彆讓我媽嫌棄你,行嗎?”

楚月向來意氣風發,很少像現在這樣多愁善感。

她希望楚婉過得好,可要真比自己好,又為自己感到委屈。

祁俊偉的眸光沉下來,握住她的手:“相信我。”

服務員吃完瓜,跑到後廚去。

“慧慧,你傻站在這裡乾什麼?”

聶慧慧抬起頭:“你記得我之前那個弟妹嗎?”

“小寡婦?”對方笑道,“經常聽你提起,不是說改嫁了嗎?”

“是改嫁了,嫁給一個軍官。”聶慧慧說,“我知道那軍官,小時候見過幾次,昨天聽我媽說她跟他隨軍去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的。可是你看外麵那一對,他倆多體麵,那女同誌居然為不能隨軍哭。可楚婉居然輕輕鬆鬆就隨軍了,我現在才知道,她這二婚嫁得有多好。”

後廚幾個人互相交換一下眼神。

人家二婚嫁得好,跟她有什麼關係,要她酸成這樣?

聶慧慧卻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隻是發著呆,一個勁歎氣。

昨天回村,她才知道,村子裡出了很多事。

知青汪美茹被勞改乾部抓走,送去農場勞改了。另外一個知青傅賢光則從後山摔下,雖然當時就送到醫院,可醫生說他的腿算是徹底廢了。

但這些都和她無關,她在意的,是自家的事。

她父母現在過得不容易,不光被村民們戳脊梁骨,兩個人一把年紀還得上工掙工分。照這樣下去,他們可能供不起小弟念書了。

當初小寡婦在家的時候,家裡什麼都好,現在走了,怎麼就變得一團亂呢?

……

顧驍放心不下楚婉,中午抽空回來了一趟。

誰知道趕回來一看,她卻不在。

她人生地不熟的,迷路了還知道回來嗎?

顧驍立馬出門去找,好在他剛快步邁出小院,就掃見一道嬌小身影。

大院裡,幾個嫂子們坐在一起摘菜閒聊。

楚婉搬了小板凳,坐在她們之間,仰著白淨小臉,認真聽她們說在大院的生活。

托兒所幾點接送、買菜該去哪裡、食堂打飯要注意什麼……

她們熱情地傳授經驗,她則乖乖記下,道謝的時候笑容還軟軟的。

“小楚,你自己連份工作都沒有,在家裡洗衣做飯的,去打個飯買個菜還得跟家裡男人打報告。你得跟顧營長說,以後你當家,讓他把錢啊、票啊,都放你這兒。”蔣嫂子說道,“這可沒啥不好意思的,倆口子過日子就是一條心,你的臉皮不能這麼薄。”

“他已經給我了呀。”楚婉說。

“啊?”幾個嫂子異口同聲,“這麼快就給了?”

楚婉軟聲道:“存折還有一些票券,都放在我這裡了。”

幾個嫂子原本還以為以顧營長的脾氣,什麼都喜歡自己拿主意呢。沒想到才結婚第一天,連財政大權都交了。

大家一聽,感慨起自己當年剛結婚時可鬨了好久,才拿到錢的。

還有人問楚婉,是怎麼鬨的,得回去教教自己閨女。

楚婉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她就沒鬨過,是那天在火車上,他說自己不知道她喜歡什麼,讓她拿著工資、補助和票。

他還說以後這一切就由她管著了,看見什麼都儘管買,不用省。

幾個嫂子都這年紀了,一眼看楚婉,就知道小姑娘性子單純,沒多少心眼。

蔣大嫂出了名愛打聽,這會兒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小楚,顧營長存折裡有多少錢啊?”

楚婉眨了眨眼。

她知道這可不興往外說呀!

幾個嫂子還以為小姑娘好糊弄呢,打聽了好半天,最後發現她在打馬虎眼,才將這話題跳過。

就在這時,蔣嫂子餘光一掃,看見顧營長高大的身影。

“看誰來了。”她推了推楚婉的臂彎。

楚婉看見是他,站起來時聲音軟軟的:“顧營長。”

顧驍的眼底閃過一抹笑意,對楚婉說道:“回家吧。”

“好。”楚婉抱起小板凳,和大家打了一聲招呼,小跑著追上他的腳步。

顧驍將她手中的板凳接過來。

兩個人走遠了之後,他低聲問:“你剛才叫我什麼?”

“顧營長啊。”楚婉說。

顧驍:“你猜她們現在在聊什麼?”

楚婉悄悄回頭看了一眼。

距離遠了,不能完全聽清嫂子們說什麼,但大致能聽到一些。

她們在說——

小倆口是不是不熟?

楚婉埋著腦袋,頓時懊惱了。

“以後叫我名字。”顧驍說。

楚婉張了張嘴,過了好久,才試探著說:“顧、顧驍?”

顧驍:……

他喊“媳婦”燙嘴,她喊他名字也燙嘴。

不過,就這麼簡簡單單兩個字,熟悉的領導和戰友都是這麼喊他的,怎麼到她口中,就變得好聽了。

……

楚婉一直以為顧驍算不得體貼的男人,家屬院的嫂子們也都是這麼說的。

可沒想到,他這會兒特地回家一趟,就是為了帶她去食堂吃午飯。

是怕她餓著嗎?

楚婉回房拿了票,跟著他出門。

這個點,部隊食堂裡有不少人,食堂阿姨在打飯,給的料很足,菜色也是色香味俱全。

“小姑娘,夠不夠?”食堂阿姨問道。

長達一年的時間,楚婉麵對的都是鄙夷和戲弄的目光。

他們小寡婦長,小寡婦短的,就仿佛這才是她的名字。

可現在,不會有人再那樣喊她了。

突如其來的善意讓楚婉不太習慣,她軟聲道:“夠吃啦。”

小倆口將飯盒端到空位上,麵對麵坐下來。

楚婉胃口不大,慢條斯理地吃著,抬起眼時注意到,他並不像食堂裡其他人那樣狼吞虎咽的。

她想起歲歲說的,他平時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決,而家屬院裡其他人都會自己做飯的。

所以,是吃膩了吧。

“我今天打聽到在哪裡買菜了。”

輕輕柔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顧驍抬起眼,聽見她用商量的語氣問:“以後我們家也開夥好不好?”

顧驍喜歡聽她說“我們”。

在此之前,他從未有哪一刻覺得,“我們家”這三個字,被賦予這麼與眾不同的意義。

“你會做飯嗎?”他問。

“會啊,以前在聶家,都是我做飯。”提起自己在寧玉村的過去,楚婉不太自然,垂下眼簾,“會做的。”

顧驍看出她的黯然,故意將話題從聶家繞開,和她商量起做飯的事。

兩個人湊得近了些,小聲討論。

忽地,楚婉餘光掃到不少人盯著他們這個方向看。

她眨了眨眼,一下子意識到什麼,立馬彈開,謹慎地說:“靠這麼近,會不會影響不好?”

“不會,又不是舊社會。”

楚婉悄悄回頭,看了大家一眼,漂亮的眉擰了一下,小聲嘟囔:“那他們為什麼一直看過來?”

“因為你好看。”他低聲道。

楚婉一怔,隨即臉頰“唰”一下就紅了。

他是怎麼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這樣的話的?

像是怕她不信,他的語氣更加堅定:“真的。”

楚婉更難為情了,低著頭,像個害羞的小媳婦,默默數米粒。

顧驍再也忍不住,唇角上揚,眼底染了笑意。

食堂裡的戰友們:!!!

……

家屬院的嫂子們是真的閒。

楚婉被顧營長帶回家的時候,她們看著,後來被帶出去吃飯,她們看著,現在帶回來了,還是看著。

雖然小倆口在外形上特彆登對,但走在大院裡不膩歪,還是隔著一定距離的,而且交流也不多,老嫂子們交換眼神,心中有數了。

他倆是真不熟。

等顧營長和楚婉一起進了屋,她們開始竊竊私語。

“小倆口剛結婚,怎麼都不打情罵俏的?”

“小楚雖然好看,但話少,而且是農村小姑娘,應該沒念過什麼書,和顧營長聊不到一塊去。”

“是啊,顧營長有文化的嘛。”

“我和我們家那口子,聊啥都能聊個大半宿。小楚雖然是個漂亮的小媳婦,但兩個人要是沒什麼共同話題,平時家裡死氣沉沉的,也沒啥意思。”

楚婉不知道家屬院的嫂子們在聊什麼,一進屋就開始整理。

行李箱裡的衣服還沒拿出來呢。

顧驍沒有午睡的習慣,回來就是想看看她,這會兒就在邊上陪著。

他們的房間裡有一個大衣櫃,他將她的行李箱提進來。

那天他去北城接楚婉,房子分下來,後勤處的同誌就幫忙把他的東西整理好,搬過來。

因此現在衣櫃裡都是他的軍裝,掛在衣架上,整整齊齊的。

顧驍想小姑娘的衣服總是多一些的,就打開衣櫃,騰出位置。

楚婉打開行李箱的時候,看見他正站在那裡收拾衣櫃。他將原本掛得平整的衣服取下,隨意疊了一下,把衣架留給她。

“衣架不夠了,過幾天我們一起去買。”他說。

楚婉點點頭,接過他遞來的衣架,將自己的小裙子掛在上麵。

下鄉前,楚月最愛買衣服,穿到的機會不多,看膩了就送給她。

的確良襯衫、百褶裙、布拉吉,都是最時髦好看的款式。

楚婉一將整理好的衣裳遞過來,他就會伸手,把衣裳掛在衣櫃裡。

不一會兒工夫,衣櫃裡的色彩就不這麼單調了,像是這個家,終於有了女主人。

“沒了嗎?顧驍問。

楚婉低頭看了一眼行李箱,輕聲道:“還有一點,我自己來。”

“我幫你。”顧驍走過來。

行李箱裡剩下的,是一些小件的衣服。

他低著頭,隨手拿了幾件,剛要幫她裝好,卻聽楚婉突然著急地開口。

“不用,我自己來!”

“你夠不到。”

楚婉上前扯了一下,但他沒鬆手。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總是這麼客氣。

顧驍隻管拿著一疊衣服往衣櫃走。

這時,大手觸到柔軟的布料。

顧驍低下頭,才發現被塞在夏裝裡的,是一件帶著小碎花的內衣。

滑軟的布料,和部隊發的服裝觸感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怔愣時,楚婉已經撲上來。

他們離得很近,他能看見她的發頂,垂眸時,她的睫毛輕輕顫動,臉頰潮紅。

“不要看……”楚婉連聲音都在顫,羞得連耳朵都嗡嗡的。

兩個人幾乎無法思考,同時握著那件小碎花內衣。

他的手很大,修長而又骨節分明,還帶著繭子。

她的手小小的,推開他時,細滑柔白的胳膊都在輕輕使勁,卻還是柔柔弱弱的樣子。

他鬆開手,柔滑的布料被扯走。

腦子像是一下子炸開似的。

……

楚婉從來這麼害羞過,腦子裡亂亂的,心臟噗通噗通直跳。

她躲在歲歲的房間裡沒出來,隻要一想起整理行李箱時那一幕,就立馬將腦袋埋進被窩裡去。

他壓根不知道顧驍是什麼時候出去的,但家屬院的嫂子們知道。

嫂子們看見顧營長離開家時的模樣,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雖然還是麵無表情地擺臭臉,可是好像和平時不一樣了。

嫂子們就等著,等楚婉也趕緊從家裡出來。

終於,她們等來了顧營長家大門再次被打開的聲音。

楚婉出來的時候,臉頰紅紅的。

連白皙細嫩的耳垂,都紅得像是快要滴出血。

剛才屋裡發生了什麼?

說好的顧營長和小媳婦不會打情罵俏呢?

要是不打情罵俏,倆人怎麼都這麼心神不寧的?

嫂子們體內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燒!

……

方萍珍早晨忙,因此楚婉獨自上門,提出自己送孩子們去托兒所時,她立馬就同意了。

本來自己就是搭把手的嘛。

現在辦公室的工作都忙完了,她才想著也去看一看歲歲和安年,順便和楚婉談話。

畢竟楚婉給孩子們當後媽這事,就像是一塊心頭大石,壓在她心底。

她當然知道不可能讓顧營長一輩子打光棍,可還是希望兄妹倆不要再受傷害。

他們已經被親生母親丟下過一次了,如果再來一次,小小的心靈承受不住的。

方萍珍從後勤處出來,往家屬院趕,在去托兒所的路上,看見楚婉纖細的背影:“楚同誌。”

楚婉回頭:“方主任。”

方萍珍走上前:“我陪你一起去接歲歲和安年吧。”

楚婉猜測方主任是有話要對自己說的。

“小楚同誌,剛到家屬院,還適應吧?”方萍珍問道。

待楚婉回答之後,她就立馬進入正題:“你還這麼年輕,是不是沒有帶過孩子?”

“沒有。”楚婉柔聲道。

“沒帶過孩子,突然成了孩子們的後媽,挑戰一定很大。尤其安年和歲歲不好帶,顧營長一個人既當爹又當媽的,難免顧及不到,兩個孩子都有他們各自的毛病。”

楚婉垂著眼簾聽,聽方主任說起安年平時沒禮貌、經常和同大院小夥伴起爭執,說起歲歲最驕縱任性、哭到半夜三更也是常有的事……

方萍珍說這些,是想要降低楚婉的預期,讓她知道,當這倆孩子的後媽確實是不容易,得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我挺喜歡這兩個孩子的。”楚婉笑了笑,輕聲道,“可能是因為還不熟悉,我對他們的了解不多,但方主任放心,我會儘量照顧好他們的。”

“看你自己還是個小姑娘呢,真吃不消了就來找我,我也喜歡這倆孩子,彆怕麻煩我。”

兩個人說著話,已經走到托兒所門口。

正好是放學時間,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回蕩著,緊接著,一道道活潑的身影跑出來。

“楚婉姐姐!”

歲歲的聲音響起,胖娃娃長得圓乎乎的,但卻很靈活,“咻”一下就跑了出來。

楚婉已經開始逐漸習慣小團子飛奔過來時的“撞擊力”,做好準備,攤開手。

但是歲歲還沒撲進楚婉懷裡,自己就用小腳丫“刹”了一下,站好之後還晃了晃:“爸爸說啦,不可以這麼用力,楚婉姐姐會摔倒的!”

早上方主任根本就沒見到歲歲,因為當時是楚婉趁著孩子吃早飯時來自己家提出送他們去托兒所的。

那會兒她忙,也沒在意,現在才想起來,不知道小丫頭的眼睛有沒有腫成核桃。

可此時此刻,方主任定睛一看——

小團子的嘴角咧到耳朵根,笑得雙眼都快要眯成兩道縫了,哪像是不開心啊!

還有她的小辮子,紮得細致又可愛,一看就不是她的糙爸爸和糙哥哥給紮的。

是楚婉幫她紮的嗎?

方主任滿心意外。

原來楚婉對孩子這麼用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有女同誌照顧著的歲歲,一下子就變得乾淨清爽起來,更加討人喜歡了。

孩子還是得有媽媽啊。

歲歲跑過來沒多久,安年也從另一個托兒班裡出來了。

安年班裡的老師姓馮,一瞄見楚婉,就上下打量。

等到看著楚婉將兩個孩子都帶走,她的眉頭挑了挑。

“馮老師,真沒想到顧營長的媳婦這麼好看!”葉老師說道,“顧營長就是顧營長,自身條件好了,眼光就高。雖然沒見過他倆站在一起,但光是想一想也猜到,肯定很般配。”

馮清雅笑了一聲,語氣淡淡道:“長得好看有什麼用?就是個小村姑。”

葉老師知道馮清雅的心思,說道:“顧營長自己喜歡就好了。”

“第一眼印象,漂亮確實是重要的,但是相處久了還不膩味,就得看長久的相處了。如果是你,相處下來能喜歡大字都不識一個的小村姑嗎?”

葉老師:“你就知道顧營長的媳婦大字不識一個了?”

“下次我問問她,上過掃盲班沒有?”馮清雅笑道。

葉老師擰了擰眉:“你彆想著讓人家出洋相,顧營長會不高興的。”

馮清雅輕嗤一聲,沒再接話。

……

楚婉將歲歲和安年接回家之後,問他們平時放學之後都做什麼。

歲歲一本正經道:“玩哇。”

楚婉笑了:“玩什麼?我陪你們。”

坐在角落的安年沒抬頭,彆扭道:“我才不要。”

歲歲歪了歪腦袋,忽地認真道:“歲歲放學後可以玩,哥哥放學後要學習的。”

“學習?”

“對呀,因為哥哥快要上小學啦!”

歲歲“噠噠噠”跑到哥哥屋裡,拿出一個小本子,交給安年:“哥哥,你去學習吧。”

安年:?

他也想看看,她倆要玩什麼……

但是,歲歲太熱情了,兩隻小手推著他,就將他趕去學習。

安年被迫坐在書桌前,手中握著筆,望著字帖,臉色可臭了。

緊接著,房間外傳來歲歲“咯咯咯”的笑聲。

孩子天性貪玩,安年也不例外。

他雙手托著腮,時不時回頭,悄悄看一眼屋外。

歲歲居然在和後媽玩你追我趕的遊戲。

兩個人都跑得飛快,笑得眼睛都要彎成月牙啦!

安年放下筆,小心思蠢蠢欲動。

他挪了挪腳丫子,想要出去,看看她們玩得怎麼樣,如果楚婉邀請的話,要加入她們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砰”一聲——

歲歲居然把他房間的門關掉了。

安年:!!!

“歲歲為什麼要關門呢?”楚婉問。

“哥哥剛才說不要和我們玩!”小團子認真道。

楚婉的聲音婉轉好聽:“以後我們關門要輕輕的。”

安年趴在書桌上,輕輕歎了一口氣。

沒勁兒,早知道要學習,還不如和後媽一起玩呢。

臭歲歲!

屋外,歲歲迷茫地看著楚婉:“為什麼關門要輕輕的呀?”

“因為這樣才有禮貌哦。”她說。

歲歲歪了歪腦袋:“為什麼要有禮貌哇?”

楚婉想了想:“如果歲歲在房間裡,突然有人用力把你的房門甩上,你會嚇到嗎?”

小胖娃用力點點頭,握起小拳頭:“歲歲會生氣的!”

“是呀。”楚婉笑著摸摸她柔軟的頭發,“我們不喜歡彆人沒禮貌,所以自己也不能沒禮貌,對不對?”

在她們不注意時,“哢嗒”一聲,房門輕輕開了。

顧驍回來時,恰好聽見楚婉溫柔地對歲歲說著禮貌問題。

其實這些話,他也曾經對歲歲說過。

但小家夥壓根就沒聽進去,這麼小的孩子,打不得罵不得,稍稍嚴肅一些,就哇哇大哭,他實在拿她沒辦法。

此時,顧驍以為楚婉話一說完,歲歲就要扁著小嘴巴委委屈屈地哭了,正要上前,卻不想,小家夥的表情格外嚴肅。

歲歲皺著眉,可愛的圓臉蛋上滿是專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用力點點頭。

“對!”

“以後歲歲關門要輕輕噠!”

楚婉莞爾一笑,輕捧著她的小臉蛋:“歲歲真棒!”

話音剛落,她就要繼續陪歲歲玩追逐的遊戲,可一站起來,就看見站在門邊的顧驍。

他穿著一身正氣的軍裝,姿態卻比平時要閒適,半倚在門邊,看著她和歲歲時,眼底染了笑意。

楚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原本還歡快的腳步稍稍一頓。

不自覺地,兩個人都想起下午整理行李箱時那一幕。

她想起他帶著繭的大手握著自己貼身衣物時的樣子。

而顧驍看著她石化的模樣,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爸爸!”歲歲撲上前去。

顧驍將孩子抱起來:“今天乖不乖?”

“乖哇!”歲歲說。

“吃飯也要乖乖的。”顧驍勾了勾孩子的鼻尖,將她抱到飯桌邊坐下,“安年出來吃飯。”

臨時去買菜已經來不及了,晚飯是楚婉接安年和歲歲回家時經過食堂打的。

她不知道顧驍和兩個孩子的口味,幸虧歲歲做主選下來。

“爸爸,以後可以不去方主任家吃飯了嗎?”歲歲的聲音軟軟糯糯。

“你們不喜歡?”顧驍問。

安年搖頭:“梁副團長好凶。”

“那以後我們都在家吃飯。”顧驍說。

“我給你們做。”楚婉笑道,“你們想吃什麼?”

歲歲是個小饞貓,一口氣報出好多好吃的:“楚婉姐姐會做嗎?”

“我也會,我和——”顧驍說著,遲疑了一下,“我和楚婉姐姐一起做。”

說到這裡,他擰了擰眉。

爸爸?姐姐?總覺得怪怪的。

楚婉怎麼會是他們的姐姐?

得把這奇怪的稱呼給改過來。

……

晚飯後,楚婉將飯盒拿去衝洗,心裡頭想著明天要做什麼好吃的。

怎麼著都得大顯身手!

洗好了碗出來時,兩個孩子都已經香噴噴的了。

其實照顧他們並不費心思,不用幫忙穿衣服、喂飯,就連才四歲不到的歲歲,都會自己洗澡。

比她之前想象中要輕鬆太多了。

“楚婉姐姐也洗香香!”歲歲奶聲道,“抱著歲歲睡覺啦!”

楚婉忍不住笑了:“好。”

小團子抱著小板凳,坐在外邊等楚婉姐姐出來。

顧驍走出書房時,看見這圓圓的一小坨,太陽穴都疼了。

這孩子又要和他搶媳婦。

歲歲壓根不知道顧爸爸在想什麼。

小團子非常心安理得,等到楚婉出來時,小手拉著她,往自己的房間拖。

楚婉回頭看一眼顧驍,一臉無辜。

可不怪她,誰能拒絕可愛的小孩呢。

楚婉抿著嘴角偷笑,正要跟歲歲進屋,突然被攔住。

顧驍走上前,對歲歲說道:“歲歲,今天你要自己一個人睡覺。”

歲歲小小的腦袋裡都是問號。

為什麼呢?

顧驍已經牽起楚婉。

粗糧的指腹在不經意間摩過她柔滑細嫩的手,她的心跳亂了半拍。

“歲歲,媳婦不是給你娶的。”顧驍嚴肅地告訴她,“是給我自己娶的。”

“媳婦還我。”他看著小不點,毫無商量的餘地。

歲歲瞳孔地震,媳婦是爸爸的?

她的五官都要擰起來,一副對抗敵人的作戰姿態,可厲害了。

但孩子還小,想出來打敗顧驍的唯一辦法是——

“歲歲不要跟你說話了!”

小團子的嘴角往下彎了彎,想要暴躁摔門了,可是想起楚婉說的話。

好孩子是要有禮貌的!

她撅著嘴巴,抱了枕頭,風風火火去找哥哥。

看著歲歲雖然氣呼呼,但已經結束抗爭的小背影,楚婉懵了。

“歲,歲歲?”楚婉喊。

“還你就還你!”小團子不服氣地丟下一句,再也不要理爸爸了!

楚婉:???

毫無戰鬥力的歲歲,居然就這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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