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七章 借爾人頭一用推行朝廷政令(1 / 1)

孫克弘大大方方的承認了,承認自己怕了,怕窮民苦力受不了壓榨的那一天,揭竿而起,先把他的家門給攻破,把他的家人給殺的一乾二淨。

老孫家也不是什麼善茬,也向下朘剝,那些個船上的女子,也不都是天生就會使用雙腿之間的提款機,也是被教出來的,但老孫家至少願意給他們家乾活的所有人,一口飽飯吃,其實窮民苦力要的真的不多,能吃飽飯就足夠了。

百姓要什麼?其實就三個字,不閒著。

人一旦閒下來,就沒有飯吃了,忙碌一年到頭可能沒幾個錢,但終歸是沒遊手好閒,算是沒有虛度光陰。

孫克弘對鬆江府廣泛存在、敲骨吸髓的朘剝,極其不滿,這種不滿已經到了忍受不了的地步,因為矛盾說告訴孫克弘,矛盾在被這種畸形的生產關係不斷激化,窮民苦力內心的怨氣在不斷的累積,醞釀,遲早有一天,會把整個鬆江府燒的一乾二淨。

“撫台,大事不好了!”一個門房急匆匆的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何事?”申時行眉頭緊蹙的問道,這門房已經跟了申時行十餘年之久,在會客的時候,若是沒有大事,決計不會打擾,顯然是有大事發生了。

“上海縣崇義坊宏源大染坊的染工因為不滿工坊主的欺淩,和工坊主鬨起來了,已經死人了!”門房用最快的語速把事情大概講清楚,上海知縣姚光啟已經帶著去了,現在正在對峙,前來報信的巡檢陳天德就在門外。

“孫商總,有事要忙,孫商總自便!”申時行哪裡還管什麼失禮不失禮的事兒,立刻站了起來,急匆匆的向著府外走去,隨扈已經將申時行的車駕備好,甚至還聯係了鬆江鎮水師首裡侯陳璘、提督內臣張誠,防止騷亂進一步的擴大。

孫克弘聽到這裡就是眼前一黑,他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自己這張烏鴉嘴,真的是說什麼就來什麼,剛才還在擔心矛盾進一步激化,醞釀出亂子來,這亂子就如期而至。

看門房慌張的樣子,再加上門房說已經死人了,這事兒恐怕不能善了了。

申時行從鬆江府府衙所在的華亭縣,奔著上海縣而去,而孫克弘也是馬不停蹄,出了府衙,也奔著上海縣去了。

申時行在路上,從斷斷續續的塘報中,逐漸弄明白了發生了什麼。

宏源大染坊是一間老字號染坊,在元朝時候就已經存在,元貞年間,黃道婆從海南崖州帶棉種和紡織工具在鬆江府開始種棉、織造棉布,時光荏苒,三百年時間過去,鬆江棉織造技術已經冠絕大明,鬆江棉布行銷海內外,堪稱‘衣被天下’。

伴隨著棉紡生意的興隆,染坊自然也是蓬勃發展,而宏源大染坊乃是袁氏所建,青浦袁氏自稱可以追溯到四世三公的袁紹先祖,也算是千年世家。

這大染坊的生意,即便是在王朝更替,大明代元的過程中都未曾斷絕,嘉靖年間東南倭患,袁家更是帶頭捐贈了五十萬銀用於抗倭。

而現在,宏源大染坊出了亂子,而且是大亂子,因為遲遲不肯發工錢,匠人們怨聲載道,大染坊幾乎處於停工的狀態,而多次找袁氏索要工錢均未果,後來工坊徹底停擺。

躲了快一年的袁家家主袁慎,不得不出麵和匠人們談,說了一大堆,大體就是經營苦難無力給付,但希望匠人們能把染坊當自己家,一旦有了回款有了銀子,立刻就給,先開工再說。

袁慎出麵,是因為染坊最近有了一批大活兒,匠人們就先開工乾活,這重新複工的第一天,就出了大亂子。

袁家的走狗,大把頭在工坊裡欺壓匠人,打罵羞辱,這下手沒有輕重,把一個新入行的學徒,給打傷了,數月的不發工錢的怨氣累積的怒火,在見到血的一瞬間,立刻被徹底點燃,大把頭被匠人們一頓猛揍。

匠人們打完了大把頭,詢問之下,才知道,這個學徒為什麼會被那般毆打,隻因為這個學徒昨日見到了袁家的家主出入霞飛街的書寓。

書寓就是娼館,隻不過是那種極其高端的,手談、飲茶、琴棋書畫的娼館,提供的是極其昂貴的情緒價值。

這種書寓,可不是明碼標價的青樓或者私窯子,主打一個欲擒故縱,一夜花銷動輒數百兩、數千兩之多,是真正的銷金窟。

而袁家家主出入書寓,就證明了袁家不是沒錢,就是拖著不肯給!

拖的理由孫克弘說的很明白,務工之人多數都是雁行人,根本拖不起,隻要拖幾個月,這些個匠人就隻能自謀生路,而宏源大染坊的金字招牌還在,根本就不怕招不到人,而且廠裡幾個大把頭、大工匠,袁家一分錢工錢沒拖欠,還多給了一些。

當怒火被點燃的一瞬間,整個宏源大染坊就被匠人們給占了去。

“這不是還在僵持,怎麼鬨到死人的地步了?”申時行看著騎在馬上策應的陳天德問道。

陳天德深吸了口氣說道:“那袁慎帶著家丁衝進了廠裡,要打匠人,袁慎更是叫囂著,要把匠人們打服氣繼續上工,最近這大活兒非常趕時間,若不是袁慎繼續打人,也不會鬨到死人的地步。”

“這家丁下手沒輕重,打傷了十幾個匠人,匠人的火氣上來了,把家丁給打死幾個,袁慎狼狽逃跑,被匠人們給抓了。”

宏源大染坊的改變,一切都因為萬曆七年新家主袁慎。

之前宏源大染坊的老家主,當得起一聲大善人,在宏源大染坊做過工的匠人,也都對老家主交口稱讚,但新家主,也就是陳天德口中的袁慎,不這麼認為,他搞得這套辦法,可以有效的降低成本。

陳天德是三都澳平定私市之戰中的海防巡檢,陳天德和倭寇有血海深仇,自己成了閹人,就是倭寇取樂所致,姚光啟來到了鬆江府後,就從鬆江鎮水師借調了陳天德作為自己的左膀右臂,專事上海縣的偵緝諸事。

申時行久久沒有說話,他知道這件事處理不好,就是天大的禍事,整個鬆江府都如同坐在火藥桶之上一樣,如果這件事無法順利解決,恐怕會把鬆江府炸上天,他申時行也會被炸的粉身碎骨。

姚光啟讓陳天德帶人去府衙報訊,而他自己帶著衙役,將整個宏源大染坊團團圍住,順便把周圍幾條街都清空,防止動亂進一步擴大。

姚光啟站在宏源大染坊的門前,向身後看了去,身後是無數的上海縣百姓,他們翹首以盼,看著大染坊,等待著這位縣太爺處置此事。

對峙正在發生。

“我是姚光啟,打開坊門。”姚光啟讓衙役們退後,自己一個人走到了染坊門前,看著牆頭上的匠人,大聲的說道。

一個匠人麵色漲紅的大聲說道:“狗官!你們和袁家蛇鼠一窩,打開坊門,衙役就會衝進來了!”

“可他是姚光啟啊,你看到他臉上那道疤了沒?為了漁民的海帶,跟海寇拚命留下的,他不是狗官。”另外一個匠人,倒是對麵前的姚知縣很了解。

姚光啟走馬上任後,他的事跡就傳開了,尤其是臉上那道疤的來曆,這也是姚光啟讓人散播出去,就是為了表明自己的立場,姚光啟是天上人,關係直達王崇古,根本不給地方豪強麵子。

姚光啟臉上有道疤,當初回京,王謙嘲弄姚光啟一個闊少,居然淪落到了這種地步,得知了傷疤由來後,王謙真的給了自己兩巴掌。

姚光啟這道疤,代表著他是海帶大王,如果有的選,他也願意在山東種一輩子的海帶,但朝廷有調令,他隻好來到上海縣當知縣了,他早就該從監當官升官了,三都澳平定私市之功,皇帝一直記著,要給姚光啟升遷的。

而今天,這道疤,又成了敲門磚,打開對話的敲門磚。

“不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明朝當官的臉上有疤的,也就我一個了。”姚光啟解開了官袍,脫下來扔到一旁說道:“我身上沒有武器,就一件素衫,放我進去吧。”

姚光啟的行為不可謂不大膽,要知道此時的宏源大染坊已經開始流血,匠人剛剛見了血,正是最激動的時候,情緒已經完全失控,理性逐漸在消失,而此刻姚光啟隻身來到了這裡,十分十分的危險。

而姚光啟恰恰是知道了這一點,所以才要在這個時候,趕緊過來,甚至是自己一個人,連一個隨扈、衙役都沒有帶。

因為這是最關鍵的時間,能夠讓理性回歸的最後時刻了,對峙的局麵已經形成,必須要有人站出來破局。

宏源大染坊裡安靜了許久許久,終於在吱吱呀呀的聲音中,大門緩緩打開。

而姚光啟伸出一隻手,示意身後所有的衙役都不要輕舉妄動,而姚光啟一步步走進了大門之內,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了關閉的大門之中。

在姚光啟進去沒多久,申時行狂奔的車駕已經趕到了崇義坊宏源大染坊門前。

“姚光啟呢!”申時行從車上急匆匆的跑下來,環視了一圈,主簿、縣丞、典吏、三班他都看到了,唯獨沒看到姚光啟,立刻大聲的問道。

這麼大的事兒,姚光啟居然沒到!虧他還是晉黨的嫡係!

“在裡麵!”縣丞擦了擦額頭的汗,趕忙回答道。

“在裡麵?”申時行眉頭一皺,看向了大染坊,而後看著縣丞不敢置信的問道:“你說姚光啟姚知縣,在大染坊裡麵?!”

“回撫台的話,姚知縣自己一個人進去了,現在情況不明。”縣丞汗流浹背了,這些個天上人,一個個都膽大包天,個頂個都是主意大得很!

現在的宏源大染坊,根本就是龍潭虎穴。

“胡鬨!”申時行厲聲說道,但他很快就意識到,姚光啟這麼做的理由,這件事,想要平穩落地,就得有這樣一個人在這個關鍵的時刻站出來,申時行都不敢想,一旦流血事件繼續發生,並且快速在南衙地麵擴張,會鬨出多大的亂子來!

一定會比當初操戈索契的奴變,還要來的劇烈。

申時行發現,可能這就是唯一的辦法,有一個能說話算話的人,有擔當的人,出麵把匠人們躁動的情緒安撫下來,讓事情不會進一步的惡化。

外麵的人都緊張到了汗流浹背的地步,而進入了龍潭虎穴之內的姚光啟,卻閒庭散步,四處打量著,多年以來的風風雨雨告訴姚光啟,怕,一點用沒有,事情不會因為你的害怕有一點的改變,隻有坦然麵對,是唯一的辦法。

“這是袁大少爺?”姚光啟駐足抬頭,看到了房梁上吊著一個人,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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