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8章 陛下,急報!順天府陷落!
朱翊鈞之所以反覆提及糧草問題,是因為在原來的兩次萬曆援朝戰爭中,朝鮮屢次背刺大明,明明糧草『無人輸運,堆積露處,幾時運來而可吃』,在露天堆積如山,任由其腐爛,也不肯交給大明軍兵使用,以至於大明在朝作戰軍兵,是啼饑號寒。
在萬曆二十一年,大明軍正式進入朝鮮作戰之前,朝鮮國王李昖丶大臣崔興源等人,承諾入朝則給四萬軍兵丶兩萬戰馬兩個月的軍糧,在李如鬆的帶領下,大明軍四萬正式入朝作戰。
李如鬆援朝,在平壤以796人傷亡為代價,消滅了倭寇一萬餘人,小西行長減員11300餘名,逃離平壤,而在平壤大捷之後,朝鮮承諾的糧草,遲遲沒有交付明軍。
總督軍務丶遼東經略大臣宋應昌在奏疏裡痛罵朝鮮國王李昖丶崔興源等人出爾反爾,痛哭入朝作戰軍隊的淒慘,曰:眾兵自渡江至今,菜肉鹽豉之類無由入口,甲胄生虱衣履破碎,一遇天雨,渾身濕透,相抱號泣,馬倒者且有一萬六千匹,兵士可知矣。(《報三相公並石司馬書》)
宋應昌是個文官,他恨不得把朝鮮君臣全都殺了!
在平壤打出了大捷,結果光是馬匹就餓死了一萬六千匹,可想而知糧草短缺程度。
李如鬆隻能按兵不動,一直等了足足兩個月,大明糧草運到,李如鬆才開始繼續進兵,這兩個月時間,朝鮮國王李昖不停催促李如鬆進兵,大明皇帝和兵部尚書也屢次催促,但李如鬆不動如鬆,他跟朝廷解釋,沒有吃喝,而朝鮮國王則狡辯稱連年疲敝,不能自振。
而萬曆皇帝對此的態度是:情有可憐,非儘險詐,朕亦推誠不疑。
萬曆皇帝采信了朝鮮國王李昖的說法,說情有可原,反覆下旨催進,李如鬆叫苦不迭,皇帝不信他,他能怎麽辦?
每當大明軍打贏一次,這種情形就會出現一次,嘴仗打了無數,但打嘴仗打不出糧草來,朝廷催丶軍兵餓丶馬匹倒丶火藥不濟,李如鬆在遼東豪橫了半生,就沒打過這麽憋屈的仗。
現在,李舜臣也直接了當的告訴皇帝,糧草問題,朝鮮方麵是非不能實不願。
「為何不願?倭寇難道打的是大明朝嗎?」朱翊鈞非常不解,朝鮮王李昖腦子被驢踢了嗎?被倭寇打的是朝鮮,而不是大明!
有也不給,非要大明從內地運輸,從天津港發糧一萬石,就得三萬石的運費!大明就是天朝上國,如此打七年,也撐不太住!
「在我王眼裡,倭寇為賊,天兵亦為賊,倭寇不能勢大,天兵亦不能勢大,若是天兵真的是那王者之師,那他朝鮮王如何為萬民之王?」李舜臣回答的非常迅速,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語調裡甚至有些委屈。
李舜臣委屈大了!
李舜臣之所以可以如此快速的給出答案,和他在朝鮮的經曆有關,朝鮮也有興文匽武的風力,李舜臣在朝鮮帶兵作戰,糧草隻能自籌,自籌就得燒殺搶掠,強取豪奪,一時間朝鮮軍兵在萬民心目中,和匪徒沒有區彆,在大明當武將難,在朝鮮當武將亦難。
天兵真的是王者之師,會嚴重影響朝鮮國王的統治根基,這就是李舜臣所說的非不能,實不願的全貌。
「朝鮮多山,這王駕出漢城,再出開城,再出平壤,可再至義州,王駕可隨勢而動,而萬民如何能動?」李舜臣俯首說道:「萬望大明天兵解朝鮮萬民於倒懸,亦望陛下看清朝鮮王公貴胄之鼠目短視,莫要被騙了。」
在李舜臣看來,打完仗能到大明做個韃官,那是他最好的下場,所以他的立場天然站在大明這邊,若是在戰場上死了,那也是抗倭忠勇英烈,左右都不虧,唯獨繼續對朝鮮國王效忠,是最蠢的行徑。
不值得,李舜臣對朝鮮的統治階級已經恨的咬牙切齒了。
這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做人做事,不能當畜生,大明軍是入朝作戰,消滅倭寇是為朝鮮消滅,解救的是朝鮮的百姓,結果大明軍入朝,敵人不僅僅是倭寇,還要跟這幫畜生不如的東西鬥智鬥勇,他希望大明朝廷能夠早日看清楚這幫畜生的真麵目,減少損失。
尤其是陛下。
這是作為一個人的基本道德和底線,事情說破天去,也是大明入朝作戰,救的是朝鮮。
對於大明而言,滅倭也不是必須假道朝鮮,可以從長崎總督府出發,一把尖刀,直插倭國,大明水師強橫,而且還在不斷地變強,李舜臣到大明看到了邸報,最近大明朝廷在吵架,為了水師擴軍而爭吵。
主要是為了擴多少爭吵,激進派認為五萬,保守派認為太多了,三萬足矣,極端保守派認為十萬,擴張到二十萬水師,就和永樂年間差不多了,算是複祖宗成法了。
「興師四方,轉餉千裡,朝鮮國王如此不明事理,軍兵入朝,必然啼饑號寒,朕實不忍心。」朱翊鈞思索了很久,深吸了口氣,對著李舜臣說道。
這哪裡是送軍兵去朝鮮作戰,分明是讓軍兵去送死,大明京營銳卒,培養一卒就要十六頭牛,朱翊鈞哪裡舍得。
「這其實也沒什麽吧。」李如鬆一臉疑惑,有點愣愣的說道:「咱們直接繞開朝鮮國王不就得了?打下一地,就歸為漢土,尺進寸取,一點點打進去,把糧草鋪進去即可。」
戚繼光麵色平靜,甚至有點嚴肅,李舜臣左右看了看,也不說話,大家都看向了皇帝陛下。
李如鬆如此理所當然的說辭,其實就是已經把朝鮮看成了囊中之物,大戰之後,朝鮮國內一千七百萬眾,能剩下多少?兵禍可比天災嚴重的多的多,戰爭之後,朝鮮國內完全可以自給自足,大明把朝鮮半島納入版圖,即便是以國朝賤儒的精算之風,也無法精算掉。
「李將軍以為呢?」朱翊鈞看向了李舜臣問道。
「臣以為無不可,朝鮮萬民誠盼甘霖。」李舜臣也沒有多猶豫,反而十分讚同李如鬆的激進。
朝鮮分為南北兩部分,北部多山,土地貧瘠,旱田七成丶水田三成,道路修建不易,物產也不是很豐富,降水較少;而南部為平原,水田七成,旱田三成,一望無際的平原,道路容易修建,人口比較稠密,而且多港口,工商業發達。
如果大明單獨拿走了北部,那精算賤儒就要敲著算盤,大聲的質詢皇帝,開疆拓土搞這些山坳是準備扶貧嗎?!能不能找點自然稟賦好的地方開疆拓土?!
但倘若大明把南北部都拿走,精算賤儒敲一敲算盤,也就勉強接受了這次的開拓。
戚繼光認為此次入朝作戰,理當步步為營,而李如鬆也沒什麽好辦法,直接抄太祖高皇帝的拿手絕技尺進寸取。
尺進寸取,是朱元璋運用十分廣泛的一種戰略,兩百年來,一再被運用。
這種戰略其實是焦土戰略的變形,打一百裡卻隻取十裡,不盲目擴大戰果,不盲目追擊,而這九十裡就是戰爭的緩衝區,這個緩衝區內隨時都會爆發戰鬥,這種情況下,緩衝區會變成無人區,這很殘忍,但也是行之有效的戰略。
這種打法,唯一的問題,就是有點慢,慢就代表著曠日持久,朝中不能反覆的翻燒餅,要一以貫之的推行,除了慢之外,好處就很多了,最大的好處就是沒有後患,因為緩衝區到無人區的漸變階段,人們已經做出了各自的選擇。
「陛下,臣說的有問題嗎?」李如鬆低聲詢問。
「沒問題!要的就是你這種理所當然,把這件事當自家事辦的理直氣壯!」朱翊鈞滿臉笑容的說道。
陛下說沒問題,李如鬆是真的信,他信戚繼光,也信陛下,陛下說他的想法是對的,那就沒人能說是錯的。
李如鬆不喜歡政治,他甚至反對文臣總督軍務,他覺得自己的父親李成梁有點過於老奸巨猾了,而自己作為武勳之後,可以單純點,單純的做個武將,為了戰勝而戰勝。
而李如鬆的這種單純,最大的倚仗,就是陛下在塑造一個武將丶軍兵不需要麵對那麽多人心鬼蜮的環境。
在萬曆朝當將軍,是一種幸運。
李如鬆一時技癢,就跟李舜臣乒桌球乓打起來了,李舜臣不是李如鬆的對手,現在的李如鬆是大明的第一猛將,逐漸衰老的戚繼光都已經打不過李如鬆了,熊廷弼秋闈考中了舉人,要在全楚會館備考明年的會試,否則這李舜臣恐怕連熊廷弼都欺負不了。
李舜臣能打,但也就是朝鮮地麵,和大明悍將,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陛下,寧遠侯到了。」小黃門奏聞陛下,李成梁來了,他是來辭行的,在過年之前,他要回到遼東去。
「參見陛下,陛下萬歲金安。」
朱翊鈞笑著說道:「寧遠侯,請坐,朕實在是心有愧疚,寧遠侯年事已高,不願征戰,但此次大軍前往朝鮮征戰,其他人,朕不放心。」
「君有命,臣自當肝腦塗地。」李成梁再俯首,才坐下,這次回遼東,李成梁上了兩次奏疏拒絕,他認為王如龍在遼東就夠了,自己不必前往,但王如龍要跟著戚繼光一起入朝,朝中一時間也沒有合適的人選了。
李成梁真的不想去遼東了,都說他李成梁養寇自重,為了自家勳爵的世襲罔替,李成梁也要主動減少這種可能性,而且打仗,可是一件極耗心力之事,絕不輕鬆。
但情況就這個情況,不得不去。
馮保將李舜臣告知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說明,李成梁目光炯炯,一直靜心聆聽,仔細思考,一直聽到李如鬆說出了尺進寸取四個字,才笑著說道:「讓陛下見笑了,我家這大郎,素來憨勇,還沒打下來呢,就劃到了自家家門裡了。」
「不過李舜臣所呈送的王京丶平壤大小道路,備細畫圖貼說送看,臣以為不可全信。陛下,不是臣信不過李舜臣,李舜臣就在這裡,臣信不過朝鮮國王李昖,他給使者的堪輿圖,可能有部分是對的,但一定有錯的。」
「朝廷要是全部采信,恐吃大虧。」
朱翊鈞猛地抬起頭,看向了李成梁,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李成梁對朝鮮國王不信任到了極點,甚至認為朝鮮給大明的道路圖裡麵有陷阱!
這讓朱翊鈞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李昖真的有可能給大明挖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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