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5章 上國之民,不拜下邦之主
朱翊鈞作為後來人,對朝鮮的戰鬥力稀爛有一定的認知,但依舊震驚於朝鮮的迅速敗北,更遑論大明朝的明公們了,明公們在得知了倭寇入侵朝鮮的時候,一直是不溫不火的準備著,直到十九日漢城告破,大明才意識到,朝鮮真的是個破房子,倭寇踹兩腳就會塌。
大明朝對朝鮮的實力,有著明顯的丶不切實際的高估,甚至在剛開始有著非常明顯的坐山觀虎鬥的打算,這種高估不能怪明公,因為這就是大明對朝鮮的刻板印象。
漢唐不提,年代過於久遠,黃金家族如日中天的時候,馬蹄之下莫敢不從的年代裡,蒙古人的鐵蹄奔向了朝鮮半島,六十年內發動了整整九次進攻,才將高麗打的俯首稱臣,最後的最後,也稱不上是完全的勝利,因為王氏高麗保證了基本的國體,國王的世係被保留,並且國王和元朝皇帝姻親,做駙馬國。
王氏高麗能夠維持國體,這在蒙古人的征伐曆史上是極為罕見的。
元末明初,大宋遠征軍關先生關鐸丶破頭潘潘誠丶沙劉二等紅巾軍將領轉戰萬裡,自遼東三次進攻王氏高麗,最終兵峰抵達到了開城,關先生在開城被殺,韓宋最大的野戰軍團僅剩下了潘誠一部,狼狽的逃回了關東,最終戰死。
洪武六年,朱元璋給王氏高麗國王王顓的聖旨中還專門提到:關先生那波男女,不理法度,隻要貪淫,以此上,他也壞了。
在朱元璋看來,關鐸丶沙劉二丶潘誠在開城被殺的原因,是貪淫過度,縱兵劫掠,壞了軍紀最終敗北。
洪武三十年,朱元璋還專門給遼王下旨說:此夷(朝鮮)不出則矣,使其一出,必有十萬之眾!定遼境土與之相接,宜陰戒斥堠,以防其詐。
當然遼王跟著朱棣靖難去了,遷回了關內,再也不需要擔心朝鮮了。
在大明眼裡,李氏朝鮮雖然沒辦法跟大明全麵衝突,但最少也是東亞一霸,大明皇帝從邪馬台軍港撤軍的時候,朝中有不少精算派的大臣,都覺得陛下英明的很,讓朝鮮和倭國強強碰撞,大明好收漁翁之利。
結果這李氏朝鮮,東亞一霸,隻用十九天就把京城給丟了,而且王氏高麗營造的王城開城也快丟了,平壤也緊隨其後,實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陛下,陳天德的塘報。」馮保將陳天德的塘報放到了最上麵,陛下交代過,情報要最快速的讓前線的將領知曉,同樣到了京師,第一時間告訴皇帝。
對朝鮮實力錯誤高估,不隻是大明,還有倭國,織田信長一次就派了十五萬兵馬,可謂是傾巢出動賭國運,這種傾巢出動也是對朝鮮實力的尊重。
朝鮮也值得這份尊重,因為朝鮮實力不算弱,朝鮮有兩支裝備精良的騎兵萬人隊,一支由兵馬節度使申砬率領,一支由兵馬節度使韓克誠率領,這兩支騎兵隊壓著建州女真打,稱得上是精銳,都是長期在北邊戍邊的百戰之兵。
申砬率領一萬騎兵,四萬步兵在彈琴台背水一戰,首戰即決戰,一戰就完蛋。
根據陳天德搜集到的情報來看,主要戰敗的原因,就是這位名叫申砬的節度使輕敵大意,認為自己五萬對一萬五,優勢在我,臨戰前,這申砬仍然酩酊大醉,彈琴台最優勢地形黃草嶺,拱手讓給了倭寇。
自己先把地利給丟了,讓倭寇占領了黃草嶺。
剛接戰,步兵沒打過,在戰爭天平向倭寇傾斜的時候,申砬惱羞成怒,穿過了灌木叢,要用騎兵將對方軍陣衝散,最終全軍覆沒。
而韓克誠,則是臨津之戰的守將,也就是把朝鮮王公貴族們逼得離開平壤的一戰,這一戰同樣極為抽象。
「從陳天德搜集到的情報來看,臨津之戰,朝鮮敗北的主要罪人是朝鮮王李昖?如果不是他被腦子踢了,要求韓克誠渡江追擊,韓克誠據天險而守,這一戰勝負尚未可知。」朱翊鈞看完了塘報,眉頭緊蹙的說道。
「目前來看,的確是這樣的,韓克誠還是很厲害的。」馮保仔細研究了下塘報,又看了半天的堪輿圖,也隻能扶額。
這一戰不該輸。
韓克誠在臨津江的北岸布防,而倭寇需要渡江進攻,以一萬三千人的規模,擋住了小西行長的一萬五千人和加藤清正的兩萬兩千人,阻擋了整整十天,而且韓克誠還玩起了兵法,離間計,小西行長和加藤清正是世仇,祖祖輩輩來回攻殺,韓克誠利用他們的世仇,派人冒充偷襲,讓兩個將領之間薄弱的信任化為烏有。
甚至在進攻的路上,小西行長抽冷子給加藤清正一刀,第一軍團偷襲了第二軍團,差點臨陣火並。
本來,局麵已經穩定了下來,臨津阻擊戰,讓朝鮮人意識到,倭寇不是不可戰勝,各地的援軍也在趕來,再加上韓克誠不斷地收攏逃兵,人越打越多,從一萬三千人逐漸擴大了五萬人的規模。
在局麵一切向好,似乎倭寇兵峰隻能抵達漢城,無法再前進的時候,朝鮮王李昖發力了!
在讓人失望這方麵,李昖從不讓人失望。
李昖多次下令催促韓克誠渡河追擊,如同喪家之犬的李昖,對手中掌握了五萬大軍的韓克誠一點都不信任,隻覺得既然能打贏,那就把倭寇推下海,在臨津渡口磨磨唧唧,恐怕不是想拒賊,而是想篡位!
不得已,韓克誠渡河丶進攻丶遇到伏擊丶敗亡丶防線失守,韓克誠不肯投降,在臨津江灘頭死戰而亡,腦袋還被倭寇砍下來,簽在了長杆上四處招搖,慶賀勝利。
「以朕來看,這臨津丟了,開城也就三五日了。」朱翊鈞抬頭,嘖嘖稱奇的說道:「怪不得這個李昖要從平壤逃跑呢,他再不跑,平壤守將怕是要砍他腦袋做投名狀,投降倭寇了。」
朱翊鈞是很難理解的,這李昖抽什麽風,明明沒什麽指揮能力,非要親自指揮,一敗再敗的情況下,能穩定住局麵,已經是韓克誠的極限了,非要逼著韓克誠去送死。
大明皇帝在這方麵表現的就很好,從來不親自指揮,他隻要告訴大明軍,他要什麽就夠了。
比如,他要俺答汗死,戚繼光就能十年磨一劍,萬曆十年把俺答汗押解入京,讓皇帝把虜王斬首示眾;比如,他現在告訴大明軍,他要義州做戰略支點,馬林丶趙吉就把義州拿下了。
朱翊鈞對自己的天賦心裡有數,不給前線軍兵添亂,是作為皇帝的自我修養。
「陛下,韓克誠和李舜臣差不多,都對朝鮮宗室丶大臣非常不滿,對朝鮮的重文輕武的風力輿論懷恨在心,朝鮮是重文輕武,因為朝鮮第一個國王李成桂,就是武將篡位篡來的王位。」馮保簡單的回答了下陛下的疑問。
也不能完全怪李昖瞎指揮,這韓克誠就差把造反寫到臉上了,李昖本來就要為漢城的陷落負責,人心思動,隻有儘快收複漢城,才能坐穩王位,種種情況下,李昖隻能如此下令了。
大明興文匽武,以文官節製武官,除了正統年間非常過分,文官可以無詔殺武官之外,其他時候,還算算是正常節製,但朝鮮已經達到了重文輕武的地步。
跟蒙古人打了六十年,抵抗了整整九次進攻的王氏高麗,到現在十九日丟掉京師的李氏朝鮮,是有巨大差彆的。
因為李成桂是武將篡位,所以在得勢之後,整個朝鮮就開始了重文輕武,能打的將領像申砬丶韓克誠之流,統統戍邊去,實在不好趕走的,像李舜臣之類的武將,就是可勁的為難,白丁從軍,後勤沒有,糧食不給,到了生死存亡之際,李昖還在防備韓克誠,覺得他隻防守不進攻,想篡位,越催越急。
「這仗打成這稀碎樣兒,臣覺得就一個字,該。」馮保作為內相,為陛下分析了朝鮮速敗的原因。
朱翊鈞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隻是苦了朝鮮的百姓,你看看馬林上奏,這逃難能到義州的百姓,十不存一啊,這能跑就已經不容易了,跑的路上死了一大堆,到了義州,義州沒糧,直接緊閉城門,不讓流民入城,凍死的,餓死的,比比皆是,哎。」
「從內帑拿二十萬銀來,下章戶部,撲買足夠的糧草,送往義州。」
草料是賑災必須的東西,這是皇帝的恩情。
朱翊鈞從來不會把彆人家的棺材抬到自己家哭喪,那是弱智行為,腦萎縮才會乾出來的事兒,他之所以肯花銀子,完全是因為義州是屬於大明的了,他就是個貔貅隻進不出,既然已經實際控製,哪怕是朝鮮王室爆種,自己把倭寇趕下海,朱翊鈞也不可能吐出去。
土地丶人口丶礦產,俺的,俺的,都是俺的!
「這義州丶定州丶安州三州春耕,再讓王次輔弄點水肥過去吧,既然歸了大明,弄點水肥,讓歸化人知道大明怎麽種地的,然後在當地生產水肥。」朱翊鈞籌劃著名占領的事兒,打仗他不行,可怎麽統治,他還是清楚的。
水肥不要多,有一點,做出對比實驗,讓當地人接受水肥等同於接受了大明。
這年頭,能讓百姓安安生生的種地,那就是還不完的恩情。
綏遠也是這個思路,能讓草原人不必冒著凍死丶餓死的風險,安安生生的種地丶放牧丶圈養,就會慢慢變成大明的形狀,綏遠已經納入大明三年了,沒有大規模的反叛,隻有數不儘的生人祠,裡麵供奉著皇帝丶戚帥丶潘季訓。
朱翊鈞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兒,那就是朝鮮文武丶百姓,對於大明的統治,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抵觸,甚至還有點終於等到了今天的如釋重負。
馬林在義州推行戶籍,就是一戶一籍,人人要登記,結果朝鮮百姓趨之若鶩,拿到了戶籍的人,甚至會嘲諷拿不到戶籍的人,似乎拿到了大明戶籍就高人一等。
馬林丶趙吉曾經以為是錯覺,直到他們看到了一件事兒,在義州的街頭,有戶籍的小孩,逼著沒有戶籍的小孩磕頭,而且那有戶籍的孩童趾高氣昂,說看到了朝鮮王也不必下跪。
到那一刻,馬林和趙吉,才知道這種現象不是個例,而是非常普遍,拿到了戶籍的孩子就是高貴的大明人,沒有拿到戶籍的孩子,就是卑賤的朝鮮人,就得磕頭。
大明使者到朝鮮,朝鮮國王要磕頭,而且還隻能一直跪著答話,這是藩國儀注對藩屬國明確的要求。
上國之民,不拜下邦之主。
大明在朝鮮是有十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