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時間相對論就是,同樣的兩個月,放在學校裡漫長得像度日如年,而放在假期,則快得有如閃電。
夏棠這暑假難得勤奮,老老實實寫完了假期作業,按照李子沫的推薦買了兩本新的練習冊,才寫到一半,九月就隻剩下最後的五天時間。
她在臨行前的最後一晚才開始收拾行李,箱子裡塞進了兩大袋的特產,在火車上把剝了殼的煮雞蛋放進泡麵裡,當做午飯。
雞蛋在麵湯裡浮浮沉沉,她用叉子戳下去,忽然想,不知道陸霄最後是怎麼解決的那袋煮雞蛋。
她都跟外婆說了不要煮那麼多。
新學期,教室的氣氛還是老樣子,夏棠給李子沫和班長各帶了一包來自老家的農產品。
給班長的那袋,本來是外婆囑咐她帶給那位“小陸同學”的。
但是他不在。
就算在,送誒她也很浪費。
“這是什麼?”李子沫拿著這包黑乎乎的特產,好奇地問。
“野菜。”夏棠趴在桌上跟她解釋,“像海帶一樣,吃之前要現在熱水裡泡半個小時,然後拿來煮湯就可以了。”
隔壁兩個女生聽見這兩個字就開始咯咯發笑,夏棠懶洋洋白了她們一眼,懶得和這些人一般見識。
開學第一天,教室裡格外吵,有攢了兩個月的八卦暨待分享,有人在後排輕聲討論:“我剛剛路過A班教室,陸霄的座位還是空著。”
既不在學校,也不在家,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夏棠手裡轉著筆,這學期她打算申請住宿。
跟貴得嚇人的學費比起來,學校提供的宿舍倒是很物美價廉,算是學生福利的一部分,公寓一樣的裝潢,每兩個宿舍之間還自帶一間有沙發的公共休息室。
李子沫住在四人間,舍友裡今年正好有人轉為走讀,空出一張床位。夏棠正在寫搬進她們宿舍的申請表。
關於學生住宿,學校有一籮筐莫名其妙的規則,為了申請某張特定床位,她得額外多填一大堆表格。
高三,學習氛圍多少有了微妙的改變。開學考試難度不出意料,折磨得讓全年級哀嚎遍野,隻有成績榜單上第一名的位置仍然很穩固,從公告牌前路過,一抬頭就能看見“林清讓”三個字。
夏棠每天艱難和練習題搏鬥,每天閉上眼睛都是數學和英語,隻有每天路過客廳時會不自覺望一眼樓梯。
樓上的房間仍然空著。
她依舊懷疑這家夥哪天會突然從樓梯上冒出來,雙手插在口袋裡,戴著誇張的黑墨鏡,理直氣壯說,他怎麼可能走得這麼悄無聲息。
他有這麼乾的前科。
不過直到開學兩個星期,這家夥也沒跳出來。
在其他學生的口口相傳裡,陸霄倒是已經成為了某個傳說。哪怕是校園論壇裡也很少有他的正麵照片,因為沒人敢放上去。
年輕又愚蠢的高一新生們提起這名字時臉上都泛著憧憬的光,好似很遺憾沒能親眼見到本人一樣。
每次夏棠聽到都要在心裡默默吐槽,真夠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沒機會見到就偷著樂吧。
這一周,夏棠終於填好了所有表格,也收拾好了行李,趁午休時間去學生會遞交表格。
宿管部的門扉緊閉,她不抱希望地敲了敲,一扇門無聲滑開,在隔壁。
林清讓倚在門邊,指間夾著香煙,橙紅色的一點火光,眼睛被煙霧燒得近乎透明,站在陽光裡和她對視半秒,一點沒有好學生被抓到抽煙的慌張,反而彎著眼睛,很懶散閒適地問她:“來交表?”
……
夏棠第二次來這間看著很威嚴肅穆的學生會長辦公室,她把表放在辦公桌上,用鋼筆壓好。環顧一眼四周,牆上掛著的還是那副老氣橫秋的字畫。
林清讓正在另一側慢條斯理地泡茶。
香煙被銜在他的唇間,低垂眉眼時的樣子看著和平時那副三好學生模樣很不一樣,他拉開抽屜,低頭問道:“紅茶還是咖啡?”
“都不用,我還要回去上課。”
“一杯茶耽誤不了多少時間。”他用鑷子從茶葉罐中取出色澤發褐的紅茶葉,放進白瓷杯,側頭,搖了搖錫罐,“而且茶葉快過期了。”
“你可以一個人喝兩杯。”夏棠認真建議。
林清讓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把冒著熱氣白瓷杯放到茶幾上,比了個請的手勢。
茶湯色澤深紅,香氣馥鬱。夏棠坐在沙發上,垂眼看見擱在茶幾一角的國際象棋,黑白棋子歪歪斜斜地倒在木製棋盤上,讓人想起陸霄房間裡的那一副。
也總是東倒西歪地擺在地毯上。
林清讓在垃圾桶邊彈掉煙灰,屈起的手肘搭在矮沙發背上,指間燃著香煙,清白的煙霧嫋嫋上浮,襯衣領口的扣子鬆開兩顆,眼梢輕搭,遊刃有餘的姿態。
夏棠稍稍往後坐,在這氣味裡好像又回到派對的某個角落,屋子裡放著音樂,其他人在縱情笙歌,她撞見這個人在冷清的一角夾著香煙,安靜凝視落地窗外漆黑的庭院。
像那樣的時刻,因為彆的地方都很吵鬨,所以她一般會停下來和他聊聊天,哪怕煙味一點也不好聞。
上一次遇見時好像還是在林清讓去澳洲之前,他們坐在欄杆邊,夏棠跟他科普了香煙和焦油和肺癌和死亡率的聯係。
這個人嘴角帶笑地聽著,無動於衷地抽完一支煙,很沒素質地把煙頭按在窗戶玻璃熄滅,而後說,他決定戒煙。
“要花上很久,也可能不會成功……”他說,“不過我想試試。”
夏棠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戒煙這事,他都能說得這麼隆重,但還是“哦”了一聲,祝他戒煙成功。
而後到現在,顯然已經失敗了。
林清讓迎著她的目光,若無其事地把香煙在白瓷盤裡按滅,才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開口:“暑假你好像一直沒回我的消息。”
看不出來他的心眼還挺小,夏棠偏著腦袋想了想說:“有嗎?”
她記得林清讓暑假有聯係過她,但她也記得她回了消息,那就已經是他們的最後一條聯絡。
林清讓看著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彈開銀白的金屬蓋,又點燃一根香煙,出聲問:“你打算住宿?”
“是。”
“因為陸霄?”
“因為高三。”夏棠有點奇怪地看他,“這關陸霄什麼事?”
“我還以為你們是男女朋友,”林清讓收起打火機,夾著點燃的香煙,吐出一口煙氣,看著她,似笑非笑地開口,“那天,我看見你們接吻了。”
夏棠把紅茶從嘴裡咳了出來,被嗆得猛烈咳嗽。
……
在辦公室裡紅茶熱氣悠然上浮的這十幾分鐘裡,學校裡正發生著一件大新聞。
黑色的賓利轎車停在教學樓下,從車裡出來的那道人影,讓沉寂了幾個月的校園論壇驟然間又熱鬨得像鍋煮沸的大米粥。
首頁一次性刷新出十幾條新貼,仿佛電台裡直播解說的體育賽事現場,從下往上,來自不同目擊者實時傳遞著最新戰報。
——“臥槽,剛剛從教學樓底下那輛車裡出來的是不是陸霄?”
——“我去,陸霄怎麼突然回來了,剛剛從我身邊走過去,千真萬確是本人。”
——“是他,就是他,我看見他上樓了!”
正值午休將要結束的人流高峰期,走廊上擁擠的人群紛紛避讓,像被摩西分開的那道紅海。
陸霄筆直走上樓梯,哪怕是不認識他臉的新生也能潛意識裡認識到這個人絕對不好招惹。
他剛從車上踏出,穿著純黑的薄外套,衣服下擺鋒利如刀裁,滿身風塵仆仆的氣質,新近理過頭發,鬢角分明,襯出利落的輪廓線條,漆黑銳利的眉眼裡帶著輕慢的冷淡。
這就是新生們一直隻聞其名而未見到麵的那位傳說。
衛川生比其他人更早接到消息,站在樓梯口笑眯眯地朝他招手。等人走近,才壓低聲音嘖嘖地問他:“你老媽還真把你放出來了?你是簽了什麼不平等協議,才讓那個大魔頭肯讓步?”
陸霄目視前方,神色仍然一動不動,語氣輕描淡寫:“由她再多托管一年董事會席位,加上一份四年的培養協議。”
衛川生當即靠了聲,陸霄的臉色卻很平靜,目光正在遊移著搜尋。
說話時他們正經過下一層的走廊,前方的教室掛著G班的門牌,從旁邊走過時他微微斜額,似是漫不經心地往窗戶裡投去一眼。
夏棠不在。
隻有她那個膽子小如倉鼠的朋友,見到他有些驚恐地睜大了眼,身邊的座位空著。
衛川生也跟著他看了眼,一瞬間反應過來,心裡覺得這家夥簡直沒救了,以後如果結婚指定是個妻管嚴。
他走在人身邊,低聲揶揄道:“午休時間,誰會一直待在教室,你還擔心她跟哪個男生約會去了麼?”
陸霄冷淡地壓低眼梢,斜睨他一眼,徑直走向側廊,衛川生在他身後抬起點下頜問道:“你去哪?”
“學生會辦公室。”陸霄手插在口袋裡,頭也沒回地回答,“用浴室,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