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明府的官威要溢出來了(1 / 1)

夜深。

狄公閘上重新恢複平靜。

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工匠們、書吏們皆返回遠處營地,看守外圍。

閘上隻有一隻隻在風中飄搖的火把,還有遠處山林的三兩聲鳥鳴蟲聲。

隻到兩道身影從靠近龍背山的山林陰影處緩緩走出,然後與河岸邊某個潛伏已久的瘦高漢子的身影彙合。

幸虧有小師妹的輕功攜程,帶著歐陽戎繞開一些崗哨之類的都挺方便。

至於柳阿山,則是早就潛伏在了狄公閘內。

三人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了不久前還人來人往、十分熱鬨的內閘的閘室前。

“老爺。”

柳阿山穿著一身尋常苦力夥夫的粗布打扮,再配合上木訥的表情,走在狄公閘附近的工地營地上,顯得十分普通。

此刻他抹了一把臉與發鬢上的濕漉水跡,像是不久前從水裡撈出來。

柳阿山麵色嚴肅的稟告道:

“您讓我盯住的這個叫袁濤的司吏,果然與柳家還有串通……”

歐陽戎拍拍漢子的肩膀,擺擺手:“我和小師妹在上麵都看見了,辛苦了,阿山。”

歐陽戎走去,檢查閘門。

身後,謝令薑忍不住看了一眼大師兄蹲下檢查痕跡的背影。

上回柳家送回阿青的賣身契,大師兄為表誠意,不僅把柳家劍鋪內的眼線全部撤回,還將縣衙內已發現的與柳家可能有關的眼線全趕出了縣衙。

不過大師兄哪裡是誠意,分明是心眼兒焉壞,他獨留下了一個“養著”,仿若未察覺。

而這個“漏網之魚”,正是剛剛那個接應外人的袁司吏。

本隻是一處順手而為的簡單閒棋。

可不久前縣衙組織隊伍過來監督修閘,師兄又特意安排此人被選上,不過卻是囑令柳阿山這些日子將其一舉一動盯住……

這才有了今夜這意想不到的偶然收獲。

謝令薑走去大師兄身邊,一起在閘門口蹲下。

她瞧了眼地上遺留下來的氣味頗為刺激的液體,鼻子嗅了嗅後,了然了些什麼,還是不禁奇問:

“師兄是早就猜到柳家會對狄公閘下手?猜到了以前的每次塌閘也都是他們乾的?”

“先前有些猜測吧,但之前都不太確定,不過今夜親眼看見了,才算是想明白,原來如此啊。

“先是拿捏曆屆龍城縣衙,裝慈悲善人修建水閘,又暗度陳倉,悄悄埋雷炸閘,引發洪災,大發橫財。

“然後又是借助修建水閘之名,拿捏新來縣令,每四年輪流一回。

“嗬,難怪龍城縣誌上說,龍城水患在沒修狄公閘前是‘一年一小淹、三年一大淹’,修了閘後,是‘四年一大淹’,正好還與大周朝地方縣令的任期時間高度吻合。

“師妹,所謂的粥棚與育嬰堂對柳家而言原來都隻是小買賣,這狄公閘才是真正割韭菜的大鐮刀,咱們都差點就配合柳家一起做了。”

歐陽戎轉過頭,食指筆直指著腳底下的水閘,他歎息一聲道:

“原來從來都不是狄公閘不給力,而是它成了一門大買賣,所以哪裡是天災,分明就是人禍,難怪被叫做龍王柳家,真的是隻有起錯的名,沒有叫錯的外號。”

謝令薑娥眉緊鎖,脆聲:

“大師兄,原來柳家看重的真正利益是這個啊,若是師兄的折翼渠一勞永逸治好了龍城水患,那他們狄公閘以後豈不是做不成買賣了?

“原來如此……還有上回淵明樓謝罪宴上,柳家賤兮兮的湊上來答應咱們修閘,其實真正急著修閘的不隻我們一方,還有他們啊。”

“沒錯,本以為是讓渡的誠意,沒想到卻是他們怎麼都贏的圈套。”

歐陽戎搖搖頭,又歎氣:

“柳家這一招,也算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話語間,歐陽戎轉過頭,用食指指向地上不久前運輸時滴落的液體,他一臉認真道:

“意料之外,是我沒意料到柳子文竟然做的這麼狠,這麼膽大包天,看來,是膽氣很足啊,不知道到底是誰給他們的。”

年輕縣令低頭盯著地板,沉入了某種沉思之中:

“而且……我總感覺這隻是道開胃菜,柳子文是不是還有更膽大的事情要做啊……”

謝令薑銀牙輕咬恨聲道:

“還有什麼事情?這炸水閘難道還不夠遭天譴嗎。”

歐陽戎頷首忽道:

“說不定是一不做二不休,想順便借機帶走幾個礙事的家夥……

“嗯,難怪那日謝罪宴上柳子文那麼好說話。

“另外……也是,既然他連讓渡的利益都是圈套,那向咱們提的條件要求,就更不消說,肯定也有貓膩。”

“提的要求……師兄是說,這月十五要舉辦的狄公閘剪彩禮?柳家提出的,藏有貓膩?”

謝令薑反應過來,不禁素手握拳:

“師兄是說,他們一不做二不休,不僅要炸閘,還要借機殺人,殺師兄或……江州來的上官。”

看了眼小師妹驚詫的小臉,歐陽戎沒有吭聲,手指沾了沾稠密刺鼻的黑色液體,兩指撚了撚。

對於此物,他實在印象深刻,不僅是氣味,還又想起了火焰中的老崔頭……年輕縣令歎氣轉頭:

“小師妹還記得這玩意不。”

“當然記得,上回東庫房燒帳,那個方士妖人就是使用了這妖邪之物。”

謝令薑抬頭看向麵前已經被緊閉密封的閘室大門,這裡麵現在封存了數十桶焚天妖雷,威力不可想象,她凝眉:

“師兄,這妖人果然是柳家的人。”

歐陽戎眯眸盯著閘門道:

“淨整些歪門邪道的方術士嗎……嗯,很可能就藏在傍晚那些龍王廟的祭司巫祝裡。”

謝令薑一怔,垂目陷入了回憶,似要找到符合印象的身影,不過一想到這個妖人似乎會縮骨之術,便又搖頭暫時放棄了。

她一本正經問:“那咱們現在怎麼辦,大師兄?”

“怎麼辦?”

歐陽戎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粘液,站起身子,接過柳阿山遞的水囊洗了洗手,同時側頭朝謝、柳二人道:

“本就嫌證據不夠硬,這柳子文真是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趕著送上門來,這證據不要白不要。

“這幾日就不要打草驚蛇了,阿山繼續派人盯著閘室,若是有其它變動,第一時間告訴我。

“先走吧。等到剪彩禮那天,沈大人他們來了,全縣的父老鄉親、士紳名宿們都就位,咱們的老戲照舊唱,不過是在這之前,再添一台新戲罷了。

“隻是有點奇怪,這柳家為何這麼猖狂啊。”

歐陽戎手背身後,率先轉頭離去。

不過,與跟隨他腳步的謝令薑和柳阿山臉上的振奮之神色相比,歐陽戎表情沉靜,臨走前嘴裡還有些嘟囔:

“總覺得有一點心悸,這是為何,難道還不夠保險,或是說有什麼遺漏……”

……

半刻鐘前。

龍背山半山腰的那處草坪上。

歐陽戎帶著謝令薑離開後不久。

刁縣丞與幾個隨從又站在草坪上往下張望了一會兒。

眼見時候不早,他們準備按照年輕縣令剛剛的交代下山返回。

然而刁縣丞剛過轉身,便是一愣。

“明府?”

隻見歐陽戎從一顆大樹的陰影中緩緩走出,來到眾人身前,平靜打量了下他們。

他沒有回話,徑自繞過刁縣丞等人,走到了草坪邊的懸崖上,朝下方一覽無餘的狄公閘景象眺望了幾眼,似是在確認些什麼。

年輕縣令抬起手,扶了扶下巴。

“明府,您怎麼又回來了?咦,謝姑娘呢,怎麼沒跟你一起?”

刁縣丞看著上官熟悉的背影,好奇發問。

隻是歐陽戎依舊沒有說話,似是沒聽見。

刁縣丞不禁與隨從們對視一眼。

對於上官態度安靜深沉時所產生的官威,刁縣丞眼神裡露出些小慌。

似是不禁想到了以往歐陽戎的英勇事跡。

他當機立斷,諂笑表忠道:

“明府放心,放一萬個心,今夜咱們看見的事情,改日公堂上一定會秉正直言!

“諶先生這些工匠們都是隸屬柳家的古越劍鋪,運木桶來的龍王廟祭司巫祝們,也和柳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要說這次事情不是柳家指示的,鬼都不信。

“柳家罪大滔天,本就搞得百姓怨聲載道,現在還敢對朝廷的治水營造亂動手腳,簡直罪不可恕。”

隻見在一輪孤月下,一處黑林前,刁縣丞一身正氣,越說表情越是慷慨激昂,他以拳錘掌,嫉惡如仇道:

“這一次,我刁某一定要站出來,絕不會束手旁觀!”

懸崖邊的年輕縣令忽停下了扶摸下巴的手,轉頭看了老縣丞一眼,還有其身後的隨從們,也是被他冷冷目光掃過。

刁縣丞小心翼翼觀察著歐陽戎臉色,滿臉正氣問:

“明府覺得如何?可還有其它吩咐?下官一定查漏補缺。”

年輕縣令兩手垂在身側大袖中,並沒有像刁縣丞往常熟悉的那樣習慣性的背在身後。

他默然看了刁縣丞等人一會兒,輕輕點頭,繞過眾人,重新步入漆黑樹林中。

“歐陽戎”身影消失不見。

全程一言不發。

刁縣丞不禁老腰鬆垮下來,抓起袖子摸了一把頭上冷汗。

他轉頭朝今日跟來的隨從們,嚴厲吩咐了幾聲,後者們紛紛低頭應喏。

刁縣丞轉頭,又看了一眼那個似乎有些奇怪的年輕縣令離去的方向,搖了搖頭。

老縣丞長吐口氣,並沒有多想,轉身帶著隨從們離去。

走在林間,某刻,他嘴裡小聲嘀咕:

“剛剛那背影未免也太陰森了,若不是知道明府心善,差點還以為是要回來殺人滅口。

“欸,明府的官威真是越來越重,側漏出來了……副手官真難做啊。”

睡過頭了……更新在晚上十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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