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一百四十九、道侶令薑,啞女繡娘謝令薑一襲紅裳,走在去往漪蘭軒的水畔長廊上。
廊道上每隔一段距離,不時有蘇府丫鬟三兩成對搬凳子踮腳去點亮廊燈。
若從高處往下看去,被傍晚青暗色的夜色籠罩的富貴府邸內,一長排的廊燈相續亮起,宛若一條背燈的長龍。
一路上,不時有忙碌點燈的蘇府丫鬟朝她打招呼,謝令薑點頭輕聲,朝她們露出典雅微笑,雖然今日話並不多。
待女郎背影遠去,蘇府丫鬟們對這位暫居府邸的謝氏貴女愈發親切好感,隻道誰家兒郎能娶謝小娘子真乃天大福分。
某刻,長廊無人處,謝令薑默默駐足,扶欄遠眺天幕。
她笑容漸漸斂去,俏臉怔怔的凝望夜空。
小時候,阿父曾指著東方天際對她說,啟明星又叫太白,是黎明前天空中最亮的星辰,是黑暗中的光明,為迷途之人指引方向,帶來前進的希望……
曾經,阿父的背影是她的啟明星。
現今,不遠處某道時時刻刻牽扯她心神的裙刀主人,就是她的啟明星。
“我始終相信有那麼一道光……一直存在。”謝令薑輕輕拍欄,朱唇呢喃。
其實沒遇到他前,她本就不想嫁人。
直至遇到他後……
蟲鳴長廊上,有女害羞低頭,癡神自語:
“難道說,大師兄也與我以前一樣,終身不娶,一心向道……這樣子嗎……也不是不行……”
若真是如此。
他真要做一輩子的榆木腦袋。
那就像現在這樣,一直追隨在大師兄身後,做離他最近的女子,事業與生活上的伴侶,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的,這不也是變相的陪伴一輩子嗎。
謝令薑驀笑。
一整條懸掛明亮燈籠的長廊似乎都跟著輝亮了一些。
蓮步輕盈,她輕快轉身。
道侶道侶,大道伴侶,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比翼連枝?
……
歐陽戎並沒有告訴小師妹,關於他猜測上午的悲田濟養院內可能存在劍客殺手這件事情。
事已發生,再與她說,不過是徒增師妹的內疚後怕之情。
甚至可能讓小師妹覺得欠他。
歐陽戎選擇了緘默。
眼下他目視小師妹進入蘇府後,沒有馬上離去,而是吩咐了柳阿山幾句,派他與六郎前去東林寺調查。
安排好這些收尾事,歐陽戎返回了梅鹿苑。
其實對於上午悲田濟養院內那個有可能的殺手並沒有出手的蹊蹺,歐陽戎隱隱有一點猜測。
可能是與不久前那份未知福報有關,此前一直沒有動靜,眼下看,可能應驗在了此處,讓其逃過一劫。
但是具體的過程呢?
歐陽戎並不是習慣稀裡糊塗、善罷甘休的人,於是派六郎他們去持續跟進調查。
不過他眼下當務之急,還是明日的全縣公審。
歐陽戎一路鎖眉,回到梅鹿苑,在院子打了一桶井水,簡單洗了把臉,準備先回屋休息下。
突然被一陣飯香彌漫鼻尖。
歐陽戎駐足,腳步一轉,走進旁邊的用膳大廳。
“老爺!”
阿青與幾位留在梅鹿苑的老婆子一起,正在端菜上桌,前者看見歐陽戎走進來,眼睛亮亮,脆喚一聲。
甄氏與薇睞走後,阿青與她阿兄阿母這幾日都住在梅鹿苑,歐陽戎這兩日在家裡的日常起居都有她的忙碌身影。
隻不過一些原先薇睞做的貼身丫鬟的活計,自立根生的歐陽戎並沒有讓小丫頭頂上。
膳桌旁,阿青放下一碗歐陽戎愛吃的胡辣湯,燙的微紅的手指在腰間圍裙兩側擦了擦,開心道:
“剛還想去喊您吃飯,老爺就來了。”
歐陽戎朝她笑了笑,頭往前探了探,瞟見桌上數目雖少但道道豐盛,都是他愛吃的菜肴。
他迅速抽出凳子坐下,兩手搓了搓筷子,立馬開動起來。
似乎是打了雞血,一點不見剛剛在外折騰一天後回家的垮肩疲倦之色。
果然,乾飯才是正事,能激發乾飯人的無限潛能。
阿青淺笑遞了一碗白米飯過來。
歐陽戎鼻尖被白米飯的騰騰熱氣弄的有些癢,食指撓了撓,扒了一口,展顏嘟囔道:
“辛苦阿青了。”
“不辛苦。”
阿青搖搖頭:
“要辛苦也是後廚那廚娘辛苦,菜都是她做的,今日她本來是請假回家的,結果剛剛傍晚匆匆返回給老爺做菜……”
歐陽戎夾菜扒飯,風卷殘雲,點頭隨口道:
“確實辛苦了,阿青照看下,月錢什麼的不能有虧待……我平常忙,廚娘或者其它梅鹿苑丫鬟若是有什麼困難之處,都可以去找阿山。”
歐陽戎卻是對這個從雲水閣做飯的廚娘挺有好感的,自甄氏與薇睞走後,這算是空蕩蕩的梅鹿苑內,唯一給他家的味道的事物了。
對於忙碌之中抽空吃飯的年輕縣令的叮囑,阿青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對於後廚那個身影可憐柔弱的纖瘦小廚娘,她其實挺有親切好感的,老爺忙,顧不了梅鹿苑的雜事,她自然是能幫就幫。
“對了,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放下空碗,歐陽戎飽腹離開前,隨口問了嘴。
阿青一愣,回答道:“大夥都叫她繡娘。”
“秀娘?哪個秀?”
阿青尋思道:“應該是刺繡的繡吧;。”
“繡娘嗎。”
歐陽戎點點頭。
這個時代,很多女子都叫某某娘。
有些是以家中排名算,有些是小名中帶有的某字算。
廚娘這名倒也常見。
……
五個時辰前。
悲田濟養院。
某位年輕縣令的背影剛剛消失在門口。
上午的陽光,落在內院草坪上正自由活動的老弱病殘等收容病患們身上。
直到有月光綻放,甚至蓋過了白日的陽光。
這宛若明月驟現的一幕。
先是持續了短短一瞬間。
半息,或者更短。
然後停頓片刻後,又接連出現了兩次,每次都是短短一息不到。
最後一次月光閃耀全院之後。
月光徹底消失無蹤影。
宛若從未出現一樣,隻徒留下內院裡除了盲人外,臉色茫然四顧的病患們。
內院中某處無人的角落。
有一站、一跪兩道身影。
氣氛出奇安靜。
隻有不遠處,那一對玩騎竹馬遊戲的青梅竹馬的打鬨聲響隱隱傳來。
若仔細一看,便可發現,那一柄充當竹馬的細竹竿,又回到了缺胳膊小男童與聾啞小丫頭手裡。
倆個孩童繼續歡快玩耍,隻是他們沒發現的是,這柄竹馬短了一小截。
似被某種銳利之物削去,斷口傾斜,宛若尖矛,鋒利邊緣隱隱染血。
無人光顧的內院角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