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真龍張開嘴巴,發出龍吟之聲,整個古墓界的所有骷髏僵屍紛紛倒伏,就連孟奇都有短暫失神的感覺,若非練有元心印和惟我獨尊,這種被震懾的狀況還會維持一兩息。
真龍腦袋一偏,猛地一吸,盛放著“陰曹府君”屍體的青銅棺柩便飛入了它的嘴中。
這是祭品,法身級身軀作為祭品!
生死無常宗傳承數萬年,出過的法身高人遠勝於少林真武等派,又以操縱屍體煉製屍體為特征,正常而言,保存下來的“法身屍王”會不勝枚舉,但他們遭遇了幾次滅宗之禍,每一次都需要放出這條“北極真龍”和右側青銅棺柩內的“底蘊”,將積累的法身屍體消耗了一空,如同現在。
嗚,冷風四起,一座座古墓上覆蓋起一層寒冰,剔透血黃,似乎已凍結萬年。
真龍飛出這座古墓,身軀盤繞幾裡,爪子一探,越過幾十裡的距離,抓向呂純陽,四周氣流凍結,或幽藍,或淺藍,或無色,或雪花,或冰塊,除了它們,再無彆物,似乎能將一切凝固。
呂純陽絲毫不受影響,既像是一隻幽靈,又像是高高在上的九天神明,對著凍結萬物的寒氣視若無物,身形不知何時已經在落在真龍頭顱之上,桃木劍輕輕一揮,赤玉一般劍身飛出一道寒光,劍光盛大璀璨,劍氣凝練犀利,狠狠的斬在龍首之上。
“哧!”
劍光毫無阻礙般的將龍首斬落,巨大的龍身轟然砸落,無數碎冰激射,四麵開花,在虛空中劃過,發出咻咻的聲音,讓孟奇等人連忙躲閃抵擋。
真龍身軀強橫,鱗片隻比同階神兵稍差,更是有著地仙戰力,居然被呂純陽一劍就斬殺了,這可是生死無常宗多次渡過滅宗危機的依仗,卻在今日如此輕易的被人毀了。
幽冥帝君神色大變,露出自身龐大的身軀,以黃泉之骨代替了自身骨頭的身軀,躺在半開的棺柩之中。此時,他感覺到了呂純陽的逼近,感應到了極度的危險,忍不住仰頭發出怒吼。
“那就同歸於儘吧!”
幽冥帝君將手一招,沒有牌位的靠右青銅古棺迅速打開,裡麵躺著一具黑色為骨,血黃為肉的軀體,頭生兩角,洋溢著神靈的氣息。
“嘩啦啦!”
一條血黃長河虛影出現於棺柩上方,這是生死無常宗找到的一具先天神屍,經黃泉秘法煉製,用陰邪鬼物喂食,試圖再造一個黃泉邪神,但最終還是失敗了,隻餘一個見不得天日的鬼神,實力堪比地仙,不能見蒼天。
這具神屍坐起,威嚴的氣息蕩漾四周,嘴巴張開,紅毛屍王頓時身不由主飛出,落入神屍的口中,淪為了祭品。
神屍飛出,迎向了呂純陽,猙獰恐怖麵孔上露出了嗜血暴虐,虛幻的黃泉之水澎湃激蕩,洶湧的向著呂純陽湧去,一旦被黃泉之水拖入其中,普通神兵會被洗去靈性,法身高人則會被衝刷汙穢真靈,像是真正落入九幽黃泉鬼河中,永世沉淪,無法掙脫,實力和特異都勝過真龍屍骸,乃生死無常宗智慧的結晶。
呂純陽俊朗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似乎是表示不屑,右手緩緩抬起,神兵桃木劍揮出,劍氣銀河,在九天之上落下,瑰麗壯觀,宏偉浩瀚,向著黃泉之水衝去,瞬間就將其淹沒,銳利劍氣組成的河水澎湃洶湧,將神屍徹底淹沒,劍氣爆發,神屍被淩厲的劍氣分解成了最微小的粒子,煙消雲散,再也不見了蹤跡。
呂純陽站在幽冥帝君十丈之外,停住了腳步,似乎是來了興致,微微側頭,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笑意,十分吸引仇恨的嘲諷道。
“還有什麼手段,讓我見識一下,如果隻是地仙遺蛻這種貨色,就不要拿出來丟人現眼了,我已經厭煩了!”
說罷,呂純陽還勾了勾食指,挑釁意味濃鬱,充滿了對生死無常宗的不屑和鄙夷。
呂純陽本來性格不是這樣張狂的,但是最近他被江芷微逼得十分憋屈,心裡鬱悶,好不容易遇見了一個出氣筒,自然要發泄一下。
幽冥帝君藏身的鐵黑色棺材徹底打開,十丈高的軀體立在一具青銅古棺旁,他周身繚繞血黃霧氣,僅能隱約看到袞袍帝冠、漆黑皮膚和通體細密白毛,強橫磅礴的氣息彆有特異,與背後不知來處不明去向的虛幻血黃長河相得益彰,似乎能貫穿重重宇宙,無處不在,可惜這股氣息差了關鍵之物,也非他目前的實力能夠調動。
幽冥帝君一揮手,將最後一口青銅古棺之上的三盞鎮魂燈熄滅,再次用一種極為冰冷到好似來自九幽深淵的聲音,說出玉石俱焚的話。
“那就同歸於儘吧!”
青銅棺柩表麵一道道銘紋亮起,又一道道熄滅,幽冥帝君再往後退了幾步,藏於棺柩後方。
紮紮紮,棺柩蓋子被緩緩推開,露出躺在裡麵的古屍,沒有幽深自成一界的感覺,亦無血黃長河顯化,更沒有神靈的莊嚴氣息,仿佛最普通最常見的屍體,僅是沒有腐爛。這是一具穿著中古服飾的屍體,五官清朗,雙眼緊閉,頷下有幾絡黑須,像是在沉睡。
突然,虛空響起幽幽長歎,萬古不休,回蕩古今。
“心借花顯,花隨心寂,花在此間,心又為何物?”
強烈的疑惑與苦苦的思索同時透出,仿佛眼前似乎出現一個古人仰望蒼天,思考生命自然大道奧秘的場景。
山峰之上,負手而立,大袖飄飄的韓廣忽地麵色微變,低語道。
“心聖!”
“心聖!”
陸大先生、江芷微和孟奇都瞬間認出了這具古屍的身份,感受到了那種虛幻又真實的氣息,感受到了一方天地的降臨!幾人不禁頭皮發麻,竟然遇到了中古諸聖的遺蛻,生死無常宗這群盜墓賊真是太猖狂了!
中古諸聖中的心聖!這具古屍是心聖的遺蛻!生死無常宗不知從何處盜掘出了心聖的屍身!
能在中古被冠以“聖人”的稱號,至少是自開一條道路的大賢,而這種自我體悟大道,走出新路子,有自身對大道思考的聖人豈會不強?每一位聖人都是天仙!
甚至當時還存活於世的大菩薩月光菩薩,傳說境界的大能,都留有評價,言若非天地大變,晉升艱難,壽元衰減,諸聖都可能踏入傳說,甚至更高,而在諸聖裡麵,心聖絕對是排在前列的幾人之一!
心聖重創於圍攻霸王之役,事後坐化,後曆經魔佛之亂,山川變遷,埋葬處再無人知曉,想不到竟然落到生死無常宗手上,死後不得安寧。
古墓界中,青銅棺柩附近,天地仿佛變得虛幻不存在,心外無物,青銅棺柩前方的那名生死無常宗宗師,看著自身一點點死寂化去,目光茫然,然後,穿著中古服飾的屍體緩緩坐起,雙眼睜開,黑仁裡麵似乎蘊藏著萬物生發的一界。
被心聖遺蛻這目光一看,生死無常宗宗師當即如夢幻泡影般破碎,再無痕跡。
幽冥帝君立在心聖屍體之後,血海霧氣淡薄了不少,龐大又超然的身軀在模糊與清晰間變化,若非他手持神兵生死筆,骨頭乃是黃泉遺骸,說不得就會落得和同門宗師一樣的下場了。
生死無常宗的祖師盜掘出心聖屍身後,試圖煉製,將其煉化為身外化身,可沒想到,卻激起了詭異變化,整個古墓界內所有人所有物都化作虛幻,破碎無蹤,隻有北極真龍和先天神屍幸存了下來,釀成了一次近乎滅宗的禍端,直到在外辦事的長老弟子返回,才察覺不對,而那時心聖的遺蛻已收斂了所有詭異,可以被重新收納鎮壓。
後來,生死無常宗又有一次陷入滅宗之禍,北極真龍和先天神屍都無法抗衡敵人,於是,當時的宗主打開了心聖古棺,結果敵我全滅,北極真龍和先天神屍這種肉身堅固異常的死屍都受損嚴重。
若非呂純陽神威無敵,生死無常宗真的到了退無可退的境地,幽冥帝君是絕對不敢開啟這具棺柩,將心聖遺蛻放出的。
“中古以後,再無有傳說特征的人物出現,再無四劫加身者,能拖著你們一起死,足矣!”
幽冥帝君聲音中充滿了瘋狂的意味,將一切都舍棄了,不留餘地。反正生死無常宗還有一處傳承之地,後來者若有機緣進入,當能憑借典籍發現這裡,重開宗門,再續傳承!
心聖遺蛻自棺柩內緩緩站起,雙眼內仿佛藏著一界,有鮮花盛放與寂滅,有無數人影做著不同動作,或冥思苦索,或仰望蒼天,或手持書卷,不帶半點人味。他昂首挺胸的站在棺柩內,雙眼仰望高處,嘴巴微張,虛空中有歎息之聲回蕩,經久不休。
“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周圍虛空頓時恍恍惚惚,心聖並未出招,周圍的一切都歸於虛無,言出法隨,幾乎傳說之境的大能,這等神通簡直恐怖!
心聖說著的時候,他的洞天已衍化完善,自身接近了傳說界限,達到了近乎的程度,配合他的“心學二十八訣”能模擬出傳說境界才有的言出法隨的特征。
傳說之境的大能,以自身內景天地所化洞天或一方世界為源,反照外界,言出法隨,真正做到了錯的是世界,而不是我。隻要自己願意,世界都為之改變,變成他認為對的樣子,改變規則,甚至重啟規則。
呂純陽眸子裡閃過浩瀚之海,這是浩然之氣彙聚而成的,智慧之光閃耀,臉上露出了見獵心喜的神色,居然遇見了一位中古聖人,這可是自開一條道路的智者,智慧境界遠超普通修行者,對天地大道有著自己獨特的認知,這種對手是呂純陽最喜歡的,想要和對方論道交流,汲取對方的智慧經驗,化為自己智慧薪柴,助燃智慧之火。
呂純陽麵對周圍虛空歸於虛無的一幕,並沒有揮劍斬出,而是將桃木劍收起,盤腿坐在了地上,一道智慧之光化為神輪,浮於腦後,神聖無比,慧光玄妙,可助人開悟智慧,點化生靈。
江芷微和孟奇微微一愣,被慧光輻照,心中升起了無儘靈光,一時間竟然忘記自己身處戰場,陷入了頓悟狀態,即使是已經證得了地仙果位的陸大先生,也受到了影響,停下動作,呆呆的看著和心聖對峙的呂純陽。
“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呂純陽目光先是看了一眼心聖遺蛻,隨後目光移動,看了一眼幽冥帝君,目光稍稍停留,再次移動,看向了生死無常宗外的一處隱秘山峰之上的韓廣,顯然是在指桑罵槐,說二人乃是不賢之人。
“千聖皆過影,良知乃吾師。”
心聖似乎是聽到了呂純陽的話,頭顱終於不再昂著了,緊閉的雙眸看向了呂純陽,虛空中再次回蕩起了幽幽之聲,似乎是在和呂純陽辯論交流,探討學問大道。
“聖人可學而至,然伯夷、伊尹於孔子才力終不同,其同謂之聖者安在?”
“聖人之所以為聖,隻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猶精金之所以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無銅鉛之雜也。人到純乎天理方是聖,金到足色方是精。然聖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猶金之分兩有輕重。”
“所以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兩。所以為聖者,在純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雖凡人,而肯為學,使此心純乎天理,則亦可為聖人。”
呂純陽智慧閃耀,慧光普照,回答著心聖的提問,一問一答之間,周圍虛空並無人任何的異象生出,樸實無華,普通至極,但卻是二人智慧的碰撞,道心的碰撞,稍有不慎,就會道心破碎,境界倒轉,遠比那真刀真槍的拚鬥更加凶險十倍。
心聖踏出了青銅古棺,走到了呂純陽的麵前,席地而坐,兩人麵對麵,僅僅隔了一丈之距,開口發問道。
“天地間何善難培,惡難去?”
“未培未去耳。”
“此等看善惡,皆從軀殼起念,便會錯。”
呂純陽不假思索的給出了自己的見解,心聖似乎有所不解,臉上居然露出了表情,這讓一旁的陸大看得都心中一驚。心聖遺蛻似乎活了一般,智慧通天,可以參悟大道至理。
“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惡之分?子欲觀花,則以花為善,以草為惡。如欲用草時,複以草為善矣。此等善惡,皆由汝心好惡所生,故知是錯。”
呂純陽周身慧光閃耀,璀璨奪目,智慧之氣充斥天地,無儘法理浮現,彌漫虛空,與其智慧共鳴。
“然則無善無惡乎?”
心聖繼續問道,臉上浮現出了一抹大歡喜,似乎是聽到了大道之音,人間至理。
“無善無惡者理之靜,有善有惡者氣之動。不動於氣,即無善無惡,是至善。”
呂純陽繼續回答,給出了自己的答案,眸子泛著瑩瑩白光,平靜的看著這位中古時代最傑出的聖人之一。
“佛氏亦無善無惡,何以異?”
心聖再次提出了疑惑,追問呂純陽,希望他可以解答自己的疑惑和不解。
“佛氏著在無善無惡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聖人無善無惡,隻是‘無有作好’,‘無有作惡’,不動於氣。然‘遵王之道’,會其有極,便自一循天理,便有個裁成輔相。”
呂純陽和心聖論道談經,一問一答,反問反答,時光不知不覺就流逝了。天地之間也現出了異象,顯化出來一副景象,那是時光深處銘記的過去。
一條道路從地麵升起,盤旋往上,形成了一座山峰。一位寬袍大袖、五官清朗的中年男子沿著道路,徐徐往上,虛幻縹緲之音不斷傳來。一句句話語構成了他對自身的認識,對天地的探求,對人與人,對人與天,對人與死亡的思考,它們層層交疊,織出了一條能自洽的路途,通向大道的路途,即使他人不太認同,也會覺得彆有幾分發人深省,引人思索。
清朗男子走到了峰頂,搖頭仰望依舊遙遠的星空,氣息漸漸消散,思索與探求殘存,不甘之意宛若實質,低聲問出了最後也最終極的問題。
“大道何物?”
不知過了多久,呂純陽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神色,精神爍爍,注視著中古時代的心聖,二人隔著時空交流智慧,討論大道,暢快無比,猛地起身而立,負手昂首,對著那過去時光的心聖朗聲道。
“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大道唯心,心外無物!”
話音一落,中古時代的心聖兗王星空的頭顱低下,看向了未來時光,似乎是聽到呂純陽的回答,臉上露出了歡喜的笑容,雙眼閉上,潸然淚下,他終於聽到了大道之音,朝聞道,夕死可矣。身影漸漸淡化,消散在了虛空之中。
隨著一句“心外無物”,心聖遺蛻瞬間分解,隨風一吹,化為星星點點,融入了虛空,周圍的虛空萬物都隨之寂滅,幽冥帝君元神毫無抵抗的就隨著一同歸於寂滅,身死道消了。
古墓界內,所有的墳墓、所有的白骨、所有的生死無常宗弟子,儘數在呂純陽一句“心外無物”中寂滅隕落,再無半點蹤跡,隻餘漆黑流轉潔白的龐大黃泉骸骨、幽冥帝君隨身芥子環、神兵生死筆和北極真龍的屍骸,這是呂純陽特意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