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儘沉,明日便要登船,所有人即便無法,似乎也接受了嫪貰又出現在他們中間。

夜裡隻有夭枝未曾歇下,她站在窗邊看著客棧周圍的變化。

方才所有人都有準備行囊,包括船上所需的吃食。貴家子弟出行從來都是按照貴人的口味來準備吃食,又熟悉世故常情,便是無關緊要的人,吃食都一一準備。

唯獨沒有苗疆人喜愛吃的東西,那就說明嫪貰不會與他們同行。

果然天一亮,並未見到嫪貰的蹤影,夭枝心有疑惑,跟著他們上了船。

船緩緩駛離碼頭,一路離山近水,視線漸漸開闊,水至深變藍,湛藍,深藍,一望極遠。

夭枝站在船頭看風景,她自幼便栽在山上,好不容易修成仙,又直接上了九重天上,從未見過海。

盆栽本就喜水,一見便也離不開眼。

她作為盆栽往日最大的夢想,就是栽在岸邊,渴了喝水,不渴也喝水,沒完沒了的喝。

師兄聽了總說她沒甚出息,她也不懂她這種裝飾性的物件兒需要什麼出息,但總歸是比不了師兄的。

論出息,他們山門自是誰也比不過師兄,他從人到狗,從狗到仙,每一步都走的這麼出人意料,令人佩服……

“夭姑娘也喜歡海上風光?”

夭枝聞聲暼見身旁一抹淺色衣角,巧工細琢的玉帶下垂著一塊素玉,天然未雕,卻溫潤透亮,行走間身姿越顯賞心悅目。

“尚可。”夭枝應了聲,本著說多錯多的原則,刻意掩蓋一二喜好。

細小海浪層層疊疊,水麵碰撞聲響悅耳。

宋聽簷聞言安靜幾許,忽然開口,“姑娘今日似有心事?”

夭枝扶上船欄,心中微微發沉,“確實有一些想不明白的事,倒也不是心事。”

宋聽簷溫和開口,如友人般閒談,“何事不明?”

夭枝見他坦誠開口,便看向他,話中直指,“在烏古族這樣吃人之地,真的會有人半分不恐懼進去,甚至還敢擅闖禁地?”

宋聽簷看著遠處海麵,依舊平靜,“生死當頭怎會不怕,隻是我自幼便被家中長輩訓誡心靜神靜,喜怒哀樂不可有太多表現。”

他這般說,卻根本沒有從他身上看到一絲怕意。

夭枝沉默片刻,話裡有話,“嫪貰這樣的人你也要幫他嗎,難道不怕腹背受敵?”

宋聽簷聞言坦然,“我們一行人在烏古族中曆經生死,他如今有難,庇佑一番也無妨,更何況……”他話間平和,“若沒有他,我必然拿不到藥。”

夭枝沒有想到他竟然自己說出,“你早就知道拿不到藥?”

宋聽簷坦然開口,“我不止知曉拿不到藥,也知曉那般境地,我們走不了。”

夭枝放在欄上的手微微收緊,終於將心中的想法問出來,“所以你故意激怒嫪貰,告知他生父已然成了變異人,就是想激他對付嫪婼?”

宋聽簷並沒

有因為她這般猜測而生惱,依舊是溫潤貴家子風度,“豺狼虎豹之地想要謀得勝算,隻有將水攪渾這一種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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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聽簷轉頭看來,言辭輕淺,似談論山水般閒適,“不是還有變異人嗎,這些人可認不得烏古族人。”

夭枝心中一驚,卻沒有想到他竟是這樣打算,他告訴嫪貰有變異人的存在,就是在告訴他,這是最後一招。

嫪貰那樣的性子,真的被逼到死地,那必然是會和嫪婼一樣走同歸於儘的路子。

嫪貰、嫪婼皆是這樣的性子,所以變異人必然是最後一步棋,這般情形,烏古族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困住他們。

可……可變異人不認人,自然也不可能認他們,不都是死路一條?

宋聽簷見她疑惑,平靜開口解答她的疑惑,“我可以死在烏古族,但不能在此地受辱,既然烏古族長不願我們離去,那她也永遠不必出去。”

夭枝聽著他平和的語氣,心中卻是驚愕,她慢慢抬眼看向他。

難怪他當時沒有半分慌亂,原是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這般平靜溫潤的貴家子,在烏古族中與他們同吃同住,閒散玩笑間已經想好了如何同歸於儘?

那女族長若是知道當時欲困他做男寵,會有這一遭,隻怕腸子都要悔青了。

可夭枝卻還是疑惑,他來此明明是為取藥,難道不應該想儘辦法取藥?

他僅僅從族中細枝末節中就能試探到嫪貰和烏古族的關係,以這樣心思之人,怎麼可能毫無打算就跟著陌生人進烏古族?

他如此周全的心思,那進入烏古族之前就必然能想到會有如此困境。

倘若烏古族滅族就是在他的計劃之中,若是他開始就一手主導,將還是陌生的嫪貰奉為座上賓,進烏古族之前就想好了破局之法呢?

若這是宋聽簷設局,而不是他費儘千辛自保,乃是刻意為之。

那他凡人之軀,衣不沾血便悄無聲息滅了一個古族,這心思之深,怎不叫人膽寒?

宋聽簷可不是尋常子弟,稍有不慎就可能亂了天下命數。

神仙在凡間辦差可是受製頗多,若是被抓住了把柄,難保不會讓她反噬其身。

夭枝想著手心莫名冒了一層薄汗,倘若他真的如此城府,那如何不叫人心驚?

這般看來,必然是要從第一次見到嫪貰就開始謀劃,以身入險境,又順勢設下這樣的局,沒有破天的膽子和心計是不可能做到的。

更何況,他又怎麼可能第一次見到嫪貰就猜到他的身世?

夭枝總覺得自己猜想太過,這些應當隻會是巧合,凡人豈能做到這般料事如神?

可偏偏直覺告訴她,沒這麼簡單。

“夭姑娘覺得我做的不對?”

夭枝想得入神,聞言驚了一下,收回放在欄杆上的手,笑著開口附和,“公子也是為了我們能安全

() 離開,不這樣做我們也會被折磨至死,豈有不對之理?”

宋聽簷唇角微彎,眼裡有笑意,卻不明顯。

他生得好看,卻不知是怎麼養成了這樣的性子,連笑都是收斂克製。

海上的天色變幻莫測,不過轉眼便烏雲密布,遠處烏雲如山層巒疊嶂,遮擋天光,雨水傾瀉而下,順著陽光如金光般灑落而下,仿佛天空破開了口子。

“這怕是要暴雨,兩位客人快進船艙避一避。”遠處船夫正在往船艙裡收東西,看見他們二人急忙開口喚道。

“多謝提醒。”宋聽簷開口回道。

夭枝當即收回視線,“快進去罷。”她也不再停留,轉身快步往船艙走去。

風越刮越大,船身在水麵上搖晃得厲害,鬥大的雨珠眨眼間便落下來,砸落在船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乾燥的船板很快暈滿點點濕意。

突然一個浪拍了過來,船身巨大搖晃,夭枝心中一緊,雖然她在凡間修行已久,但到底隻是做做觀賞物,做這種欣賞類的擺件兒,第一反應就是不能磕著碰著,否則可就影響美觀了。

做擺件的習慣瞬間湧上心頭,她唯恐亂倒壓壞了枝丫,連忙護著手往旁邊倒去,匆忙間,聽到玉珠掉落在地的聲響。

她沒有預想中的痛感,反而觸及到一片溫熱堅硬,她抬頭看去,卻是撞到了身旁走著的他,將人撞到了船艙門上。

兩個人加上船的偏移,這一撞自然不輕,他微微斂眉,顯然是撞得傷處。

她當即退開,“對不住,你可還好?”

宋聽簷按著傷處,溫和調侃,“無妨,我已然習慣。”

夭枝有些小心虛,她低頭便瞧見掉落在地的玉佛珠串。

溫潤潔白的玉珠,裡麵有水光流動,是上好的玉,顆顆透亮,必是時常拿在手中。

“你的珠子掉了。”她蹲下身撿起地上的佛珠,伸手遞還給他,卻因為船隻搖晃,連帶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帶著溫涼之意,如同那白玉,節骨分明的硬朗,手指皙白修長,她的手與之相比小上許多,也軟上許多,看著竟生出幾分奇異曖昧之感。

夭枝微微一頓,當即收回了手,抬眼看去,入目是他長睫微垂,清雋溫和。

宋聽簷見她看來,露出一個很輕很淺的笑,依舊平靜到毫無波瀾。

誠然,他生得好看,這般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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