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劍龍從三尺小鎮上空掠過,那位曾經名動世間,但也銷聲匿跡一甲子的綠亭劍仙重現世間,不是眾人意料之中的綠亭劍仙選擇自己的劍道繼承人,而是眾人意料之外的借劍再去問劍劍宗宗主。
劍修一脈,從來在無數修行流派中彆具一格,不僅因為劍修殺力夠大,更因為這世間劍修,最是風流。
世間劍道最高處,或許站著許多早已經攀登至此的大劍仙,但這些大劍仙仰頭之時,一定會發現,峰頂那邊,站著一人,俯瞰世間。
最高處,站著劍宗宗主。
這位世間劍修,甚至不是劍修的修士都公認的劍道第一人獨站立在劍道鼇頭無數年,看過了無數所謂的天才劍修登山,可登來登去,都隻能在他腳下。
綠亭劍仙這些年和劍宗宗主的十二次問劍,儘數落敗,但其實外人雖說隱約知曉,卻沒有實打實看過兩人真正交手,因此在這一次綠亭劍仙再弄出這麼聲勢浩大的陣仗後,三尺小鎮裡的劍修們,也不去想所謂的劍道傳承會落到何人頭上,而是一躍而起,追著那條劍龍而去。
劍道傳承重要,但也是渺茫機會,可現如今,實實在在的,有那麼一場或許是當世劍道的最強之爭,不看?
那他娘的之後的日子裡,睡得著覺?
之後每次想起錯過今日之事,隻怕就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啊。
因此這邊景象便有些好看了,前麵天幕上,
是老劍仙踏在劍龍之上,瀟灑離去,而在那條劍龍之後,劍修們化作劍氣追尋。
一時間,一座小鎮,約莫有五六成的劍修,都選擇離開。
在小鎮的酒樓外,長街之上,一對夫婦,站在人群之中,婦人背負長劍,正有些生氣地看著眼前男人。無他,就因為同樣是劍修的那個男人,此刻身後所負飛劍,隻剩下劍鞘,鞘中飛劍,早就被那位綠亭劍仙借走。
婦人黑著臉,甚至臉上還有些無法掩飾的委屈,“徐白,你知不知道你這柄飛劍得來有多不容易!”
興許是婦人這會兒是真的傷心失態,因此開口的時候,聲音不加掩飾,所以在場周遭的劍修們都聽到了。
對於這位在黃龍州名聲不小的劍修,許多人自然是聽過名字的,所以便有不少視線投到這邊。
徐白興許是自知理虧,也興許是看著自家夫人此刻的心酸委屈模樣,他動了動嘴唇,小聲道:“老前輩借劍,興許會還的。”
他自然也知曉那柄飛劍得來有多不易,更知道自己妻子傷心在何處,但依著他的性子,要是再來一次,他隻怕也會選擇借劍。
不是因為綠亭劍仙最後那番話打動他,而是因為在過去那些年裡,他一直將綠亭劍仙視作自己敬仰的劍道前輩,他此生行事,其實也有不少是在學對方,坦蕩為人,古道熱腸,為了心中正義,甚至可以不計生死。
這樣的綠亭劍仙,怎麼又能
讓人不敬仰?
但自己會這麼做,那也注定會讓薑英失望,因為他徐白可以活自己想要的樣子,但薑英這輩子活得不就隻有兩個字,徐白麼?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夫君能成為劍仙,能在劍道上有一席之地。
這種想法不是因為徐白成為劍仙之後,她就如何如何與有榮焉,而是她打心底裡覺得,自己的夫君,就該如此。
徐白沉默了會兒,還是往前走了幾步,伸手去握住薑英的手,輕聲勸慰道:“夫人,飛劍還能再尋,但今日不借劍,我徐白心裡過不去那道坎,從此即便再如何努力練劍,隻怕都沒有可能再躋身那個境界了。”
說到這裡,徐白話鋒一轉,輕聲道:“為夫自然也知道夫人一心都是為了為夫,隻是有些事情,難以解決。”
薑英眼眸含淚,但她到底也不是那種渾然不講理的婦人,隻是心疼惋惜道:“像是那麼好的飛劍,很難再找到了。”
徐白也點點頭,自然知道,想要再尋到一柄和自己心意相通,品階也還算不錯的飛劍有多難,但還是之前的那個說法,若是再來一次,他依舊會這般選。
不這麼選,他就不是徐白。
既然都不是徐白了,那成不成劍仙,其實又有什麼用?
隻是這些話,說不說,薑英都知道,所以徐白不用說,說出來反倒是影響兩人之間的感情。
他伸手摟住發妻,輕聲笑道:“沒有飛劍,為夫一樣能成為
劍仙……”
話還沒說完,不遠處就響起一道嗓音,“徐道友好誌向啊。”
徐白一怔,隨即抬頭看去,就在遠處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襲黑衫的年輕人,在不遠處走過來,微笑道:“好久不見,徐道友。”
徐白趕緊鬆開薑英,回禮道:“也沒想到能在此處,再見到陳……道友。”
徐白到底還是沒那麼傻,沒有在這裡點破陳朝的身份。
隻是好巧不巧,就在徐白身側不遠處,之前在酒樓裡拍過陳朝肩膀,甚至還對他訓斥過幾句的醉酒劍修就在這邊,看到這一幕,他想起當初之事,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那個黑衫年輕人是個尋常修士也就罷了,可偏偏和徐白結識,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隻是好在隻是結識,反正這位劍修是不會認為這家夥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年輕鎮守使。
一個人不該如此倒黴的。
薑英也擦了擦眼淚,對陳朝恭敬行禮,隻是沒有說話。
陳朝點頭致意,而後來到徐白身側,微笑道:“那飛劍被人借走,要是真不還了,還是有些心疼吧?”
徐白倒也沒有隱瞞,也沒有什麼必要,直白道:“自然,不過綠亭劍仙再戰劍宗宗主,借劍就借劍,倒也不覺得後悔。”
說起來,那柄飛劍能入徐白之手,還多虧了陳朝。
陳朝說道:“劍修與劍,割舍不開,所以老劍仙最後也沒說要,而是借,要是真打算不問而取,依著老劍仙的境界,
手拿把攥的事情,誰都無可奈何。”
徐白點點頭,對於這個說法,他深感讚同,無法反駁。
“不過這一戰,注定驚天動地,有些飛劍會折斷,有些飛劍會不知所蹤,這都是在預料之中的事情,徐道友要做好心理準備才是啊……”
陳朝眯起眼笑了笑,好似一個隻知道說風涼話的看客。
徐白眼中閃過一抹遺憾和惋惜,但也隻是一閃而過罷了。
陳朝轉移話題問道:“既然劍都借了,這又注定是當世劍道的至強一戰,為何徐道友不去看看,反倒是站在原地?”
徐白猶豫片刻,欲言又止。
薑英看了一眼自家夫君,接話道:“陳道友,我夫君此生的劍道偶像便是綠亭劍仙,此刻不去,是怕看到綠亭劍仙落敗,這注定是老劍仙此生最後一戰了……”
陳朝點點頭,明白徐白的心情。
練劍也好,修道也好,甚至練刀也好,剛開始的時候,心中肯定都會有那麼一個人在自己心裡,或許是自己此生追逐的對象,或許是自己無比欽佩的某人,又或許這兩人根本就是一個人。這樣的一個人,在自己心中,是神聖的,那就不可看著對方落敗,看著對方被人擊潰。
徐白此刻心境複雜,陳朝深有感觸。
“老劍仙這一戰,大概還是不會取勝。”
陳朝倒是沒有因為這是老劍仙此生最後一次出劍而對他生出太多希望。
徐白點點頭,吐出一口濁氣,輕聲道:“劍
宗宗主還是太高了。”
是啊,那是世間一座最高的劍峰,隻要他還活著,他便最高。
陳朝想了想,突然說道:“其實我覺得你還是得去看看,老劍仙這一次或許不會勝,但總歸是會最了無遺憾地一次出劍了,風采不同,心境也不同,至於劍宗宗主是否一直最高,暫時不去想?”
徐白轉過頭,有些猶豫。
陳朝笑道:“不管如何,都得去守著點自己的那柄飛劍嘛,得來不易,就這麼不管不顧了?”
徐白想了想,終於下定決心,但隨即問道:“陳道友要不要一起?”
陳朝點點頭,“如此盛事,雖說我不是劍修,但是怎麼都要看看的,況且之後,還有我的一位朋友要出劍。”
徐白一怔。
此時此刻,忽然有一道劍光拔地而起,像是後知後覺,才決定去看那場比劍,但光看這劍光,便知道此人是一位板上釘釘的劍仙。
陳朝想起什麼,忽然朗聲道:“鬱希夷,幫個忙,這位徐道友的飛劍幫忙多看兩眼,彆到時候真找不回來了。”
徐白先是一愣,隨即茫然,鬱希夷?這名字他可不是沒聽過啊,當下最了不起的年輕劍仙,也來了?
陳朝這句話,聲音不小,傳得很遠,周遭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之前那位劍修,更是如此。
他的臉色更加精彩。
咋的,眼前這家夥,還和那位年輕劍仙有交情?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鬱希夷是什麼樣的
存在,怎麼可能跟這家夥有交情?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讓他更是有些茫然了。
天幕之上,那道劍光所在之處,有聲音遙遙傳出,“老子哪有這閒工夫關心這屁事?”
話雖這麼說,但陳朝便知道對方是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鬱希夷這家夥,雖說說話不討喜,但總歸人還是不錯的。
想到這裡,陳朝忽然又想起一事,笑嗬嗬道:“鬱希夷,輸給我的事兒,還記得?”
天幕那邊沉默片刻,然後傳來一道沒好氣的聲音,“我鬱希夷不如陳朝!”
陳朝哈哈大笑,這小子,算是守信。
不過馬上,那天幕下還飄來兩個字,“才怪!”
陳朝破口大罵,“你大爺!”
徐白哭笑不得,這位鎮守使大人心性還是……赤誠啊。
不過這一幕落在在場圍觀的諸多劍修眼裡可就沒那麼簡單了啊,那位在天幕上的劍仙,身份幾乎是可以確定了,就是鬱希夷。
這世上大概很難有彆的劍仙,會像是這位一樣活泛歡脫了。
所以他既然在和這站在地麵上的黑衫年輕人打趣玩鬨,那加上對方的穿著,那身份可就不言而喻了。
其餘劍修都下意識往後退後幾步,本來就在這邊最近的那位劍修,這會兒整個人都被冷汗濕透了。
黃豆大的汗珠不斷從他額頭滴落,他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起來的一樣。
他娘的,這還真是那位年輕鎮守使不成?
那自己之前在酒樓裡的所作所為
?
劍修心如死灰,完了完了,這宗門被自己牽連了,估摸著自己養的那條老狗都得跟著一起送命了。
就在這劍修腦子裡一片空白的時候,那邊的年輕武夫甚至還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問道:“很熱嗎?”
……
……
老人帶著劍龍,卷著滔天劍氣,從三尺小鎮的上空離去,刹那之間,便已到千裡之外。
恐怖的劍氣在這裡不斷撕扯雲海,然後撕扯出一條通天大道。
老人站在野草的劍身之上,後者不斷顫鳴,似有不滿。
老人低聲笑罵道:“你這家夥,脾氣還不小,你的那位劍主都願意借你給老夫一用,你還不願意?你難道不知曉今日老夫以你為主劍再遞出一劍,就算是給你那位劍主一場潑天富貴?”
老人這等交心言語,沒有半點誇張,反倒是極為實在,以至於那野草再次顫鳴之後,便安靜下去。
老人見狀嗬嗬一笑,喃喃道:“百年一劍,這麼好的飛劍,老夫還真是沒用過啊。”
雖說到了這個境界,尤其是到了這個年齡之後,手中飛劍是什麼其實都不重要了,但哪個劍修,年少習劍的時候,不想手握天下最鋒利之劍,去做那舉世無敵的劍仙?
老人此刻想著既然是此生最後一次出劍,那就全按著自己心意來了。
小半日之後,老人距離劍宗所在之處,已經不足數百裡,轉頭一看,那些追隨而來的劍修,其實都已經被遠遠甩到了身後。
隻
有一粒仿佛微塵的劍光,在很遠的地方不斷變大。
那便是鬱希夷了。
作為一位劍仙,鬱希夷禦劍遠遊的速度,肯定是要強過許多劍修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老人挑了挑眉,這小子倒是不錯了。
雖說劍宗就在前方遠處,但老人已經不打算往前了,劍宗作為世間唯一一座全是劍修的宗門,這些年來一直非常神秘,劍宗所在,幾乎沒有什麼外人知曉。
老人雖說從未以劍宗弟子自居,但畢竟是在那裡麵待了一甲子,若是說對劍宗沒有任何的情感,其實也是假話。
更何況,這最後一次出劍,不過和劍宗宗主一戰而已,也沒有那麼麻煩。
老人在半空懸停,沉默片刻,朗聲道:“老匹夫,一甲子十二次比劍,老夫都輸你,現在老夫就剩下最後一口氣了,再向你問一劍,敢不敢接!”
這句話以浩蕩劍氣作為基礎激蕩出聲,四野可聞,在此刻,劍氣滾滾。
那些尚未趕到此處的劍修,也能遙遙聽到這句話。
老人這話一出,世間都安靜了下來,萬物無聲,都在等著某人回應。
……
……
那座懸空於世間的劍宗,劍氣縈繞,這一刹那劍氣都被驚亂不少,許多劍修抬起頭,聽著這話,頗有些震驚。
綠亭劍仙下山的事情,他們都知曉,當時還覺得頗有些遺憾,畢竟這麼一位大劍仙,最後就要老死了,但沒想到,那位老劍仙下山之後,沒過多久,竟然
還是不甘心,要約戰自家宗主。
可正如老劍仙所說,都已經輸了十二次了,這第十三次的比劍,還有必要嗎?
結果不都如此?
但對方畢竟是一位大劍仙,劍修們沒有開口,隻是有人看向後山,期待著自家宗主的回話。
宗主自從上次歸來,已經閉關許久了。
後山,一座看似尋常的洞府裡,安靜許久之後,腳步聲漸起,一個身形高大,一頭長發黑白摻雜的男人來到洞府門口,看了一眼前方。
滾滾雲海,遮擋視線。
“楊綠亭,最後還是不甘心嗎?”
片刻後,劍宗宗主的聲音傳了出來,很是平淡,聽不出有什麼鋒芒。
聲音不大,但還是清晰地傳了出去。
“老匹夫,勿要多言,敢不敢再和老夫一戰,你那一劍悟到九分,始終不得圓滿,但老夫這算是將死之人,還真悟出了比你那一劍更好的一劍,你難道不想看看?”
老人的聲音響起,光是這番話,其實就足以提起劍宗宗主的興趣。
當今世上,誰不知道,劍宗宗主癡迷劍道,為悟出至強一劍,這位宗主不惜閉關多年。
劍宗宗主負手而立,沒有著急說話,隻是安靜地看了一眼雲海,甚至伸手扯來一抹雲氣,讓它在自己掌心不斷變換形狀。
足足半刻鐘之後,劍宗宗主才微笑道:“一甲子之間,十二次比劍,其實到了後頭,我對你很失望,你本不該如此,但既然你今天主動提起第十三次,
那我便來再看看,你到底悟出了什麼,是否和前麵十二次有天壤之彆。”
隨著這句話說出,劍宗宗主走出洞府,緩步行走在半空之間,在刹那間,便已經到了雲海之中。
“我劍宗弟子,停下一切,出宗觀劍。”
劍宗宗主走在雲海裡,雖說之前言語裡還在懷疑楊綠亭是否會有那嶄新的一劍,但此刻的言語,其實也就能表現出來劍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