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危穿上褲子,隨意地套上襯衫。他將防護麵罩虛虛地罩在臉上,朝著窗口走去。

那個黴菌人一動不動,不清楚是單純偷窺還是彆有目的。

秩序者的直覺讓黎危定在兩米外,沒有靠得過近。

他平和地問:“有事嗎?”

黴菌人沒有回答,身形莫名眼熟。黴成這樣都沒死也是奇跡,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

突然,對方往前一傾,直直地栽進了澡堂。就像一根僵硬的黑樁子,麵朝下,狠狠砸在地上,發出咚得一聲重響!

混著黑黴的血液從他身下流了出來,順著地平一路流進了下水道裡,像條被汙染過的迷你小溪。

“……”幸好沒走太近。

黎危用棍子將他挑過來的時候,他的臉已經被砸成了一個平麵圖,完全看不清五官。

顴骨與眼窩同樣覆蓋著黴菌,鼻骨稀碎,與血肉混雜在一起。

黎危隻能憑借身形回憶——這應該是漢茲,之前在醫務室碰到的那位士兵。

幾小時前,漢茲還隻是半邊身體有黴菌,現在卻蔓延到了全身,這個生長速度著實恐怖。

更奇怪的是,這個救助站竟然任由生病的人到處亂走,不做隔離,不限製自由,似乎完全不怕誤接觸或病人死前拖健康的人一起死。

黎危不打算停留,剛準備離開,就發現漢茲的脖子上好像有一道裂口。用棍子戳了戳才發現,這是一道割傷,因為長了黴才看不清楚。

——漢茲是被人殺死的,一刀割喉。

黎危沒多停留,人不是他殺的,屍體爛成這樣也不好處理。他離開澡堂,繼續在救助站裡轉悠。

籠統的記憶裡,他似乎很少去南部地區,竟是不知道南部的風和平原一樣猛烈。

絲絲縷縷的風拂過,打在身上有些發冷。

黎危很少穿得這麼鬆弛,衣領敞了兩顆扣子,三分之一的鎖骨暴露在外,頭發有些濕漉,額間的一縷還在滴水。

水滴滑過臉側,滴進鎖骨窩裡,被風吹得冰涼。

救助站大部分人都歇下了,作息意外地統一。

上個世紀的城市還在時,人與人之間的作息是天差地彆,通常每隔二十個小時睡一次,看工作安排,但沒有統一的睡覺或活動時間。

因此街區的酒館、小食店、傭兵公會、尋歡作樂的紅燈區,乃至什麼都敢賣的黑市……通通都是永久營業,永遠不存在打烊。

很多時候,一座城市裡的兩個人,就像花葉永不相見的那些植物,一個睡去,一個醒來,周而複始。

……

傷員安置房裡,感染黴菌的人蜷縮在窄小的單人鋪上,呼吸極輕,偶爾會抬手撓撓身體發黴的部分。

如果撓破了,那些黴菌還會順著血肉長進去,如果血肉已被蠶食乾淨,黴菌就會附在骨頭上,成全真正意義上的附骨之疽。

黎危回到十二號裝甲車前,打開了後車廂門,裡麵

和之前一樣,沒有任何異常。他被這個救助站拉進來後連衣服身份都變了,為什麼屬於廢土紀97年的裝甲車還在?

黎危思忖片刻,沒有多做糾結,換了條偏僻的巷子走進去。

救助站很大,他目前排查了約莫二分之一。如果確定其他人沒有進來,他就必須儘快出去。

畢竟大部隊還在茲加平原上等著,如果發現黎危消失不見,恐怕會心急如焚,更容易被汙染物盯上。

但這條巷子很快就走到了頭——準確來說,是無法前進了。

隻見前方黑漆漆一片,地麵、牆壁、屋簷都儘數被黴菌所覆蓋,無一處遺漏。

密密麻麻的黑色顆粒漂浮隔著防護罩漂浮在黎危眼前,就像一場浩大的孢子雨。

黴菌蠕動著、仿佛有生命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周圍的牆體蔓延。

照這個架勢,過不了一個月,整個救助站都會被吞噬。

黎危回到了住處,遊厄不在這裡,不知道去哪了。

他躺在單人床上,看著昏暗的天花板。

大概是吞食了緋紅黏液的原因,黎危的思緒要比往日混亂些,也更容易犯困。

他沒有委屈自己,無視了那些關於黴菌的發散思緒,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又是一個怪誕的夢。

夢裡照例有某個陰魂不散的東西。

這次,黎危被關在以觸手包圍的囚籠裡,遊厄在外麵的廚房裡,叮叮咚咚地弄著什麼。

不一會兒,遊厄走了出來——

準確來說,是蠕動著下半身的觸手來到囚籠前。

他手裡有個托盤,托盤整整齊齊地碼著一些薄片,依稀能看出觸手的形狀。

黎危的目光移動到遊厄下身,發現最右側的一根觸手被切斷了,切麵還滴滴答答地滲著血。

遊厄將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做成了觸手刺身,送到黎危麵前:“我們融為一體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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