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小半個時辰,所有南亭衙役,無論是休假的、巡邏的、不當班的,都被一股腦提上了衙。
孫縣丞麵似寒霜冷鐵,心中卻下著一場淒風苦雨,煎熬得他坐立不安,隻好在衙前踱來踱去。
他向來務實精明,不信鬼神。
……現在他懷疑聞人約妨他。
孫縣丞心亂至此,自是無心去看底下人的各色神態。
各位衙役神情微妙,麵麵相覷。
往常太爺有急活兒招呼他們,話說得敞亮,又出手大方。
沒有比較還好,一較之下,孫縣丞頓時就不夠瞧了。
對他們態度凶狠不說,偏偏又要裝神弄鬼,聽他嘮叨了半晌,他們仍是一頭霧水,隻知道是衙中來了什麼貴人,又丟了什麼要緊東西,叫他們哪怕把南亭的地皮挖薄二寸,也要找出來。
但到底丟了什麼,孫縣丞卻死活不肯說,隻肯說是一件玉器。
孫縣丞當然想不到,這幫用熟了的衙役會在背地如此嘀咕自己。
況且他也不是故意隱瞞的。
——龍佩丟失,第一要務便是保密,絕不可肆意張揚,不然就是和自己的九族過不去。
何青鬆作為班頭兒,第一個站出來,試探著問:“孫縣丞,這事兒這麼要緊,太爺去哪兒了?”
何青鬆倒沒什麼旁的意思。
他主要是想替大家夥兒找個主心骨、定盤星。
至少太爺能把事情講個分明吧。
孫縣丞知道,樂無涯是去陪著後院的六皇子了。
出了這等大事,地方第一把手陪在旁邊請罪侍候是免不了的。
但何青鬆的問題,卻觸動了孫縣丞一根隱秘的心弦。
他先是詫異,隨即麵色轉冷,淡淡反問:“怎麼,我支使不動你們了?”
何青鬆當然口稱不敢,退下之後,又與堂下諸人交換了個眼神。
眼看他們眉來眼去,孫縣丞又是一股無名火直衝心頭,費了半晌氣力才勉強壓下。
他仿佛回到了半年多前、自己帶著頭孤立聞人太爺的時候。
但這次,換他做太爺了。
孫縣丞沒空心驚,沉著麵孔喝道:“秦星鉞何在?!”
這秦星鉞乃是南亭縣衙兵房書吏,穿著一身灰撲撲的粗麻衣裳,丟在人堆裡,是極不起眼的那號人。
他的右腿不大得用,拖在地上,腰間常年彆著個銅酒壺,因著多年飲酒,整個人怏怏的,精神頗為不濟。
老母離世,他丁憂在家一十七個月,昨日才返回南亭,本想偷懶休沐二日再來拜見太爺,沒想到兜頭便撞上如此大事。
……唉,不幸啊不幸。
見衙門情勢大變、風雲轉換,向來是說一不一的孫縣丞居然被那名不見經傳的捐官縣令壓上了一頭,他不由對素未謀麵的知縣大人收起了些輕視之心:“是。”
“能召土兵多少人?”
秦
星鉞辦事老辣,張口即道:“清點過了,大約五十人。”
孫縣丞夾了一下眉毛,顯然對這個數字並不滿意。
可繼續這麼耽誤下去,隻會越拖越糟。
孫縣丞斷然下令:“出發!”
一乾人氣勢洶洶又莫名其妙地開出縣衙,迎麵撞上了一個蓬頭垢麵的乞丐,探頭探腦地扒著衙邊的石獅子窺探。
出門就見了晦氣,孫縣丞簡直火冒二丈,一掃往日和氣麵孔:“哪來的臟東西,敢窺看衙門私密?來人啊,把這人給我扔進牢裡去!”
這乞丐本來還猶猶豫豫的,不知道該什麼時候進去,眼看自己再不出聲,就要被抓走,頓時唬破了膽,顫音走調地嚷:“我……我……我報案!”
這乞丐並沒見過什麼大世麵。
但鑒於所說即是所見,不需要他撒謊,他磕磕絆絆的,倒也說了個分明:
乞討時,他瞧見一個陌生人懷揣著一個小包裹進了天金當鋪,鬼鬼祟祟的要當東西。
他本來想等在門口,想唱兩句吉祥詞兒討點賞,可蹲在門口,他越想不對勁。
這段時日,南亭的老弱婦孺哪個不知道興台滅門案的?
太爺請的花子隊也唱得明明白白,若是發現陌生人在南亭出沒,行蹤異常,來衙門舉報,就能領賞錢。
於是,為著拿點賞錢,那人出了當鋪,乞丐便一路尾隨著他。
直到他混入人群、出了東城門,他才不敢跟了,一路小跑,來了衙門口,想報個案、討個賞。
聞言,孫縣丞頓覺生而有望,悲喜凝在喉頭,幾乎要流出眼淚來。
他腦子裡全然沒有興台滅門案的事兒。
他滿腦子都是那塊他都沒有膽子去細看的龍佩。
這怎麼著都算一條線索!
孫縣丞問了幾句那人的形貌特征,便顫抖著手解下腰間荷包,丟到乞丐懷裡。
隨即,他掏出手絹,擦一擦眼角行將湧出的淚花:“抓起來,帶到牢裡去,先關起來。”
乞丐握著說給就給的賞,沒來得及狂喜,也沒來得及喊冤,就被直愣愣地拖走了。
把乞丐拖下去後,孫縣丞先叫秦書吏帶著一十名土兵殺奔東門,把那個可疑的瘸子捉回來,衙役們分作五批,著重查驗縣內各家典當行,自己則率著一彪人馬,沉默地殺奔天金當鋪。
在天金當鋪上板歇業、準備盤點前,一行人一口氣把一名掌櫃、二名夥計都拿了起來,不由分說砸開庫房大門,將內裡一應物件風卷殘雲般掃了出來。
剛入庫不久的那包“次玉爛珠”,自然首當其衝,立即被取出驗看。
當鋪掌櫃還算做事把穩,察覺到事態有變,便強自鎮定,垂手站在一邊。
可其中兩個年輕夥計哪裡見過此等陣仗?
他們剛剛收了疑似贓物的東西,心虛兼害怕中,一人便抑製不住抽泣起來。
另一人受其影響,也跟著哭起來。
一人一個調
門高,一個調門低,幾乎哭出了一曲一重唱來。
這著實太過可疑了。
孫縣丞急瘋了,懷著一線希望,抖著手拆開那剛入庫的包袱一看,發現隻是些品質一流的珠寶,當即大失所望。
可他到底還沒徹底糊塗,眼珠轉了轉,覺得此物甚是眼熟。
他細細審看一番,又取來懷中單子比對,意外發現,這幾件珠寶,和興台滅門案中的遺失物居然都對上了號。
大事還未解決,又添了新的麻煩,孫縣丞五內俱焚,正氣急敗壞地指揮著衙役將這四人全扭送到南城監牢、大刑伺候時,聞人約來了。
聞人約略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