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死路一條。

退,尚有一息生機。

送彆了文師爺,仲俊雄枯坐在酒樓包間中,一時發狠,一時沮喪。

若他肯痛下決心,他還是能從手下的獵戶中搞到幾條火槍……

但每每他想到要抖一抖亡命徒的威風、讓太爺知道他的厲害時,他的腦海中總會浮現出那條退路。

在南亭,他是肉眼可見的沒有任何前途可言了。

賣鋪子、賣田產,避禍遠走,另起爐灶,趁自己還沒老到動不了、跑不動的程度,還能另謀一番新天地。

或許,將來萬一大寶肯發憤圖強,考取個舉人進士,搞不好還能回到南亭,正大光明地朝小太爺報仇……

魚死網破,確實能圖個一時爽快。

可那個似有似無、充滿希望的未來,始終在遠方誘惑著他。

仲俊雄搖晃著身體站了起來,頹唐一笑。

技不如人,一敗塗地。

小太爺狠毒,但的確高明。

……

身在南亭煤礦的仲國泰,對家中巨變全然不知。

一月役刑期滿後,他和一乾賭徒一起出了煤礦。

原本,他賭得晝夜不分、晨昏顛倒,吃飯有一頓沒一頓,生生餓出了一副瘦條條的骨頭架子。

入獄之後,由於是個少爺種子,乾不了什麼精細活計,他隻能被派去夥房打下手。

這一月下來,他按點吃飯、倒頭就睡,再加上近水樓台先得月,他居然養出了一身黑膘。

他本想著自己甫一出獄,必有親朋在外等候,一場盛大的洗塵宴更是必不可少。

沒想到煤礦外空空蕩蕩,冷冷清清,並無家人相迎。

仲國泰的少爺脾氣登時冒了頭。

沒人接他,難道要他腿兒著回家?

一旁的土兵見他東張西望、不肯離開,出言嘲諷道:“知道的以為你是出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高中狀元了呢,還要淨水潑街、黃土墊道地來迎你?當是什麼了不得的光彩事情呢?”

仲國泰吃了一頓排揎,隻能忍著一肚子氣回到家。

沒想到,回家之後,他也並未受到什麼熱烈歡迎,隻覺家中氣氛窒悶,家中下人神色惶惶,穿梭往來地收拾東西,伺候的人也明顯見少。

見此亂象,仲國泰沒太往心裡去。

爹經常出去跑生意,家裡忙點亂點,也是常態。

他抓住一個下人,問自己這段時日不在家,家裡可有什麼熱鬨?

那下人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又不敢亂說,索性撿了一件最不要緊的事情同他講了。

……那個最受仲國泰疼愛的小妾春娘跑掉了。

仲國泰仿佛挨了當頭一棒,馬上扭住家丁不放手了,誓要問清楚她為何跑路。

他待她那樣好,自己離家不過一月光景,怎麼人就沒了?

家丁隻好據實相告。

仲國泰聽了事情原委,心痛不已。

居然是他那頭發長見識短的娘親,逼她拋頭露麵,到衙門前鬨事,害她被南亭人指點唾罵!

此時,後宅的仲夫人聽說仲國泰回家了,眼含熱淚地迎了出來。

不曾想,她還沒看他兩眼,仲國泰便怒氣衝衝地走上前來,質問道:“娘!看您乾的好事情!快把春娘找回來,我還沒跟她親熱夠呢!”

仲夫人淚冷了,血也冷了。

呆呆望了他片刻,仲夫人道:“你知道咱們家為了平你的事,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嗎?”

仲國泰頂著個糨糊腦袋,氣勢洶洶,火冒三丈:“就是你們胡搞八搞!我還不知道您嗎,就愛小題大做,我在那煤礦裡頭吃苦受罪,你們不舍得花錢撈我就算了,還鼓搗著春娘去衙門丟人現眼,出乖露醜!這下好了,我那些朋友怎麼看我?春娘怎麼看我?我不過就是賭了點錢,你們就在外麵繞世界地敗壞我的名聲——”

仲夫人抬起手,猛扇了他一個耳刮子。

仲國泰的萬丈氣焰,被一巴掌扇成了一堆青煙縷縷的廢柴。

他捂著麵頰,瞠目結舌地看著娘親。

這一巴掌可謂立竿見影,他的聲音也緊跟著斯文細弱了起來:“怎麼了呀,娘?”

“你那些狐朋狗友,從此後都不用見了。”仲夫人這兩日早已哭乾了眼淚,如今欲哭無淚,唯餘一臉麻木,“鋪子抵出去了,房產也賣了。半個月後,等咱們離了南亭,你好好做人吧。”

仲國泰剛受了當頭棒喝,又挨了一個晴天霹靂。

他腿一軟,一屁股坐倒在了青石階上,困惑地“啊”了一聲。

待他神魂歸位,又帶著哭腔,“啊”了一聲:“……咱們家要走?……走去哪裡?”

仲夫人不見他時,想得揪心扯肝;見了他,又宛如見了一灘爛泥巴,隻剩下煩心苦惱,不如不見。

她懶得再同他耗費心力和唾沫,看他一眼,見他胖壯不少,不缺胳膊不少腿,更是眼裡冒火,煩躁地一擺手絹,虎虎生風地走了。

仲國泰心如火灼,忙去尋妻子、尋親信,要把家事問個究竟。

沒想到,這些人身在家中,居然比自己更迷糊。

在妻子和下人們眼裡,老爺就像是被迷了魂似的,沒來由的惶恐不安,流水價的往衙門送錢。

少爺確實是被牽扯進了私設賭坊的漩渦裡,家中鋪子被查封了一段時日,可調查清楚後,鋪子很快便解封了呀。

衙門既沒延長仲國泰的刑期,也沒虧待他。

仲國泰想來想去,仍是不明白為什麼要走,隻覺得爹娘年紀大了,成了膽小怕事的糊塗蛋。

難道父母是為了他好?要學孟母三遷,迫他離開南亭的這些舊友?

嘁,當真是小題大做!

仲國泰留在家裡,並幫不上什麼忙,平白生了一肚子氣。

他抱著一點僥幸心理,想再去尋尋春娘。

仲夫人怕他

再出去惹是生非,點了個伶俐的家丁,叫他跟著出去,做他的小伴兒。

沒想到,仲國泰剛一出門,便趕上了一樁天大的熱鬨。

不少人都往城門的方向跑去。

仲國泰隨手拉住一個人:“哎,出什麼事啦?!”

那人激動道:“有死人!”

仲國泰一愣,想,死人有什麼好看的?

再說,冬日裡的路倒千千萬,死人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啊。

那人興奮得句不成句、調不成調:“是刺客,要刺殺太爺的。……全被太爺格殺了!”

仲國泰一撇嘴:“吹牛吧。”

他見過太爺,那是夠招人看的。

若他不是太爺,是秦樓楚館裡的小倌,單憑那個上等的樣貌,就算是個驢脾氣,也能混個頭牌當當。

可他?他能殺人?

路人見此人如此不識貨,語氣中流露出了真切的恨鐵不成鋼:“你懂什麼?太爺那射術,出神入化,當世一流!你去打聽打聽,多少人見他隔著老遠,把那葛二子一箭放倒?你知不知道,太爺為了贖回給咱們南亭修路的石材,跑到景族地界去,和那些景族人比騎射,一點也不怯場!比了三場,贏了三場,真給咱們南亭人長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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