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後的日子,夏青黛連走路都輕快三分。她推開臥室的門,徑直走出起居室,去隔壁的音樂室彈琴。
住在古堡負責教歐文表妹康妮的家庭教師,聽到琴聲忍不住離開房間,走到音樂室門口。
待看到裡麵坐在鋼琴前彈奏的人是夏青黛時,她意外之中又有些了然。
夏青黛今日的琴聲非常愉快,那種一身輕鬆的鬆弛感,隨著指尖的音樂傾瀉而出。
一曲作罷,夏青黛起身跟家庭教師見了禮。這一位老師的課,她也經常蹭著上,許多十八世紀的淑女禮儀都是向她學的。
這二十五英磅的年薪,花得非常值。
夏青黛還額外給這位老師發了好些布料(都是她現代買的碎布)作為補貼,也讓這位被蹭課的家庭教師對夏青黛好感十足。
“夏小姐,您今天心情很好嗎?”
“是,夏日的蟬鳴叫人心情好。”
兩人寒暄了兩句,便一起坐在鋼琴前聊起音樂來。主要是家庭教師在講,夏青黛在聽。
不知過了多久,音樂室又走進來兩位少女,正是歐文的表妹康妮,以及堂妹卡羅琳。
這一對現在成了無話不談的閨蜜,經常同進同出,恨不得上廁所都一起,像極了學校裡抱團的小姐妹。
她們倆現在過來音樂室,可不是為了學琴的,而是為了傳播八卦,因為剛剛聽說的那個消息太令人震驚了。
“噢,夏小姐,您也在這裡。”康妮對著夏青黛和家庭教師屈膝行了一禮,然後語速很快地說道,“你們聽說了嗎?安德森先生被抓起來了,可能要在巡回法庭上判刑咧!”
“他怎麼了?”家庭教師好奇地問,這可是一方鄉紳啊,一般人不能動他,動他的人肯定更不好惹。
“他雕了一座神龍像。”卡羅琳隻說了這一句,家庭教師就懂了,倒是夏青黛還一臉迷糊。
怎麼這裡雕像還會犯法嗎?
“哎,安德森先生真是太不謹慎了。我的天哪,聽說可能會被判叛逆罪。”
夏青黛聞言倒吸一口冷氣,這件事她聽懂了,因為她查過資料。
叛逆罪可是英國血腥法典裡麵最重的罪,謀害王室成員、推翻國家政權、偽造貨幣等等,都在此罪之列。
不用說,那是妥妥死立執的罪。
雕一條龍就要被殺頭了?太誇張了吧!
生活在真正法製社會的夏青黛表示不理解,這都是鄉紳呢,已經是上層階級了,要是普通老百姓又該當何罪?
十八世紀的英國,宗教異端不斷湧現,使得本就動蕩的社會秩序更加紊亂。
而國教作為基督教的一支分支,在英國是絕對的主流,當今的英國國王就兼任著國教首領之職,早就脫離了羅馬教廷。
其它諸如愛爾蘭人信仰的天主教,那都是被嚴厲打壓的。十八世紀初,甚至一些天主教主教、副主教、教團僧侶等還被驅逐出了英聯邦。
而現在居然有人在國教的教區地盤上,公然給東方神龍造神像、塑神格,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可不僅僅是信仰的問題,還關乎著各種相應而來的權利和利益。
雖然東方神龍的降雨,伊芙拉鎮人人都見到了,但是那又怎麼樣?為了利益,既得利益者黑的都能說成白的,指鹿為馬是家常便飯。
不敢動真正有東方神靈保護的浮翠山莊和望荷山莊,還不敢動造了龍神像,龍神都不來下雨的羅斯莊園嘛!
叫你拍邪龍馬屁,人邪龍都不鳥你一眼。雕個石像當神靈,看看石像能不能救你!
安德森就是個被忽悠瘸的傻子,他看歐文的浮翠山莊山清水秀,有神龍行雲布雨,再看周圍人都拜起了龍神,就蠢蠢欲動。
在秘密拜訪了歐文後,安德森便開始找人雕起了東方神龍的石像。
這件事他其實不敢堂而皇之做,而是很隱秘地在自家農場大倉庫裡做的。但不知為何很快就被傳得人儘皆知了,甚至還有愚蠢的老農民到未完工的神龍像前跪拜。
雖然全小鎮的信仰都因為東方神龍在這場旱災裡的顯靈,而開始動搖,但大家還是心照不宣地繼續做禮拜,聽聖經。
關起門可以偷偷念叨東方神和東方龍,但打開門,大家還是“虔誠”的國教徒。
正因此,安德森便覺得自己沒事,而且自打開始雕龍神像,他就得到了浮翠山莊的絕對支持——不是嘴上明說的,而是直接對他莊園裡的仆人及農奴敞開了東湖水的供應。
安德森的莊園並不靠近東湖,在旱災之際,他的莊園想要敞開了提水顯然有困難,除非有湖邊的莊園主幫忙,歐文就是這麼一個“好人”。
所以安德森對自己雕龍神像的行為並不後悔,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風平浪靜了一個月,忽然有一天國教的人會衝進家裡把他抓走!
他們這是汙蔑,是赤果果地汙蔑啊!
我雕條龍玩怎麼了?雕一條龍玩怎麼了嘛,我也沒對外宣傳這是神靈啊!要抓不是應該去抓浮翠山莊的人嘛!
安德森先生及長子一被抓走,底下的弟妹及他們隻懂風花雪月的母親就全都亂了套。雖也一直在向周圍的鄉紳求救,但目前看效果不是很大的樣子。
大家都是出工不出力,根本就沒想著要跟巡回法庭背後的國教魚死網破。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唄!
唯一的例外是一位外鄉來的中年富商韋翰,據說他開著一家水力紡織廠,在印度還有棉花種植基地。
他倒是一直在給安德森先生奔走。隻是,他並不是出於正義感與好心,而是對安德森小姐有明確的意圖,這令安德森小姐非常煩惱。
她心儀的對象是浮翠山莊的歐文先生,又高又帥,彆人說話聲音大一點,他還可能會臉紅。多麼彬彬有禮又俊俏的紳士啊,還身價不菲,遠不是外鄉商人可比。
可是怎麼辦呢?歐文先生才十八歲,怎麼對抗得了國教的那些幾十歲的老油條呀!
就算有心,他也救不了自己的父親。
被安德森小姐拿來跟富商韋翰比較的歐文,此時正在書房裡默默看著富商韋翰的來信呢。
看完後,他掏出火柴盒,點燃後把信紙燒了,隨手往邊上的玻璃杯裡一丟。
看著橘紅腥黃的火焰,慢慢把信紙完全吞沒,他的嘴角輕輕一挑,神情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