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國,王宮。
梁王劉恢笑吟吟的吃著茶,在他麵前,則是坐著梁國的兩位實權派人物。
國相張蒼,禦史靳亭。
這一老一少,兩人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
劉恢慢悠悠的開口了,“聽聞長弟又生了個兒子取名勃,長弟對周侯真是尊重啊。”
“是啊周侯戰功赫赫,應該的我聽聞唐國那邊送來了一種新的菜,用來烹肉是最好吃的。”
張蒼慢條斯理的說著,劉恢認真的聽著,兩人就這麼閒聊了起來。
靳亭絕望的看著他們。
靳亭年紀不大,卻能做到禦史,這全靠他本人的努力,跟他爸爸是開國功臣裡排名十一的信武侯是一點關係都沒有,起碼,他本人是這麼認為的。他比劉長這些人要大出了一輩,因此不在群賢的隊伍之中。
年輕的靳亭渴望著建功立業,他很想要做出一番事業來,在阿父麵前證明自己。
因此,他總是一副急急忙忙的樣子,他曾在趙國,楚國任職,任職期間大刀闊斧的做事,得到了趙王和楚王很好的評價。趙王的評價是:
建議去楚國。
楚王的評價是:建議回趙國。
倒不是他有什麼惡習,隻是他太能折騰,跟張蒼正好相反,是一個鐵打的“工作狂人”,動不動以身作則,帶著麾下的官吏們就開始加班,不讓他們休息,連帶著百姓們都要被瞎折騰,這趙國人哪能受得了這個。
他就這麼一路高升,最後被送到了梁國。
就在靳亭準備在這裡大刀闊斧,建功立業的時候,他猛地發現,自己來錯地方了。
梁王劉恢是一個很溫和的人,也是一個慢性子,做什麼事都不著急,慢條斯理的,國相張蒼更是如此,隻要沒有人逼迫他,他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這兩個人簡直就是天生的一對。自從張蒼來到梁國之後,朝議也不怎麼辦了,像這種國內三公議事,都是在聊家常,這哪裡是朝議啊,這分明就是茶話會!
兩人麵向而坐,吃著熱氣騰騰的茶,
開始聊天,從各地的趣聞聊到美食,
從諸侯的家常聊到美食,從廟堂的政策聊到美食。
兩人都好吃,都有著偉岸的身軀,不分上下。
“大王啊!這馬上要秋收了,是不是該督促一下各地的官吏?還有糧倉是不是要”
“不急來,吃點茶。”
劉恢說著,又看向了張蒼,“張相啊,我聽聞祥做了河西王,以欒布為國相,河西既然建國了,那以後是不是會有很多好吃的,從河西運往各地啊?“
“有這個可能,聽聞西域有很多中原沒有的果,菜等物欒布在唐國待過,自然是知道該怎麼辦的。”
靳亭深吸了一口氣,“張相我想要辭官。”“哦?”
張蒼看了他一眼,隨即點了點頭,“也好,你且先寫辭官書,等我批複之後上奏了大王,商談之後,再做打算”
“不會拖太久吧?”
“怎麼會呢,放心吧。”
看著兩人的茶話會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靳亭無奈的走出了王宮,他捏了捏自己的肚子,發現了一大塊的肉自從來梁國之後,他是啥也沒做,整天就是陪著那兩人吃東西,腰間竟然都有肉了。
在如此不作為的情況下,梁國的街道卻是那般的繁華,來往的行人不絕,熙熙攘攘的,比起唐國的晉陽都毫不遜色,梁國的官吏很舒服,
梁國的百姓也很舒服隻有靳亭感受了深深的絕望。
不行,自己必須要上奏彈劾,這麼充足的國力,怎麼都不做,簡直是暴斂天物啊!!
“做任何的事情,都不能放鬆警惕”“但凡鬆懈,便是再聰慧的人,也會吃了大虧。”
“有些時候,能害了你的,往往是你最信任的人,家賊難防!”
張良認真的給劉安解說著書本裡的內容,不知為什麼,劉安總覺得師父這段話仿佛是發自腹心,說的是那麼的痛心,劉安思索了片刻,方才小心翼翼的問道:“那本書,是張禦史拿去了嗎?”
張良抬起頭來,不由得感概道:“被他拿去獻給了陛下。”
“師父,無礙,您想想,他能主動來跟師父認罪,這也是知錯能改”“是陛下說的他並沒有承認。”“額”
張良搖了搖頭,“不說他了安,你阿父還是在忙著做那個祭祀之事嗎?”
“是啊,阿父說要將自己的功勞告知上天和大父。”
張良輕笑了起來,“那你覺得這件事如何呢?”
“奇怪,阿父以前從不在意這些的,我聽聞他到龍城的時候,不祭天,不告祖,反而是祭祀了犧性的將士如今卻不知為何如此。”
“安啊,大王做事,定然是有緣由的,你想要理清楚,要將最近所發生的事情聯係起來,就能看出個大概不隻是這件事,其他的事情,你也能看出大概來。”
“你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多跟你阿父學。”
“跟我阿父學?前日廣嚴侯呂歐指責他,說他鋪張浪費,導致天下人效仿,如今又要搞什麼祭祀阿父吵不過他,便直接要動手這打老臣的本事,我是萬萬學不來的。”
“哈哈哈,你阿父打廣嚴侯,不是因為他的指責,是因為廣嚴侯之子當然,我也沒有資格說他人的子嗣當初我們這些人四處作戰,麼有時日顧家,因此,國內諸侯的子嗣們,大多不善。“
張良所說的諸侯,是值徹侯一類,因為他們也擁有食邑。
而張良說起的這個情況,在漢初非常的普遍,大多開國功臣的爵位,在第一代就丟掉了,這些人跋扈,動不動就殺人,造反。舉幾個例子,張良家的張不疑,周勃家的周勝之,柴武家的柴奇,靳歙家的靳亭等等。
他們沒有其父的能力,在得到爵位之後,往往都會走向另外一個極端。
而大漢這類的侯極多,他們還不屬於一般豪族這個範圍內,沒有天子的許可,官吏也動不了他們。
張良認真的說道:“大王不會無緣無故的動手這次祭天,隻怕也是跟這些無法無天的諸侯們有所關聯啊。”“犯事殺便是了,何必毆打呢?”
“大王重情,這是留了他一命,呂侯應當感謝大王的仁德。”
“挨了揍還得感謝阿父?”
“你不要糾結這些,你要跟著大王學習識人之術大王最能識人,燕王剛愎,便讓宣義去輔佐他,梁王寬厚,便以張蒼去輔佐他,趙王從諫如流,便以賈誼去輔佐,吳王手段高明,便以傅寬來為他做事情,長沙王軟弱,便以灌嬰來扶持,齊王無謀,便以季布去治理,膠東王魯莽,便以蠱逢來製止”
劉安認真的聽著,瞬間反應過來,驚呼道:“師父你這麼一說,我阿父還真是有大本事啊!”
“我還一直以為阿父多是依靠大母呢!”
張良眯著雙眼,“誰將你阿父當無謀,那誰才是真的無謀你阿父之謀略,僅次與你大父。”
“我大父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劉安聽了太多關於大父的故事,提起他的時候,眼裡都是有些懂憬。
張良忽然沉默了下來,認真的思索了片刻,方才說道:“你大伯父的寬厚,你二伯父的仁善,你三伯父的相貌,四伯父的謀略,五伯父的重情,六伯父的細膩,你阿父的性格,你八仲父的莽撞差不多就是你大父了。“
劉安目瞪口呆,這麼多不靠譜的伯父仲父們加在一起???
“那還是個人嗎??”
那大父該有多麼不靠譜,其為人該惡劣到了什麼地步啊??
劉長要對付諸侯們,這個諸侯不是指劉長的兄弟猶子們,是那些二代的侯爺們,在開國的功臣們逝世之後,這些繼承了爵位們的侯爺們,
那可是過上了有滋有味的好日子。
哪方麵都不如其父,唯獨這作惡的本事,那是他們的父祖都遠遠不能比的。
到如今,很多功臣的爵位已經傳到了二代甚製是三代四代,打仗治國的本事丟了個一乾二淨,若他們隻是外出狩獵,辦個宴席,浪費家產,劉長也不會說什麼,這畢竟是他們的阿父給他們留下的,當初他們拚命,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子嗣過上好日子。
可他們在地方欺壓百姓,公然羞辱廟堂官吏,甚製帶人包圍書肆,揚言不讓自己先看便縱火燒之,那劉長就不能忍了。
這些人還在家裡養門客,藏甲弩,相互勾結,這是準備做什麼??
製於為什麼對這些侯的行動能抑製諸侯王,這是因為廟堂準備進行推恩,齊王就是個先例,而齊王的其餘兒子,不少是封侯的,劉長的做法可以遏製徹侯,當然也是變相的為推恩加上了一層手段,剛柔並用,給後人留下這麼一個削弱諸侯的手段。
可劉長目前的心思還是在南越的事情上。
四哥奪關之後,逼迫南越歸順,趙佗先後答應了吳王的條件,允許大漢的軍隊和官吏進入南越,接受大漢的治理,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大漢諸侯國。據說,趙佗已經派孫子帶著幾個罪臣前往長安。
劉長對這幾個罪臣沒有興趣,他隻是在想,能不能從南越弄點糧食呢?
先前賣爵,後來賣書現在還有什麼可以賣的呢?
對於劉長的這種想法,周昌是很憤怒的。
他這幾天一直都在宣室殿內,不斷的勸諫。
“大王啊廟堂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不能再這樣了,內外都要做事,百姓疲敝,官吏更是如此,大王還不知收斂,還要不斷的做事,治國之事,是不能著急的,您不可能將百年的事情在一朝就做好啊!如今屯田之事,書肆之事,啟蒙之事,醫館之事,河西之事,南越之事還有您要祭天的事,大王這麼做,大漢遲早要滅亡在大王的手裡!!
“大王,急功近利,乃是君王的大忌!好大喜功,更是如此,請您外出狩獵吧,狩獵個兩三年!”
“啊?我怎麼能丟下國家大事外出狩獵呢?”
“不,大王隻管去狩獵,去飲酒作樂,去納妾反正做什麼都好,就是不要再忙與國事了!”
周昌從不曾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說這樣的話。
麵對這位精力過剩的君王,周昌是真的希望他能去做點自己的事情,不要再折騰大漢了,劉長卻不以為然,周昌幾次勸諫,把他弄得也有些不耐煩了,即刻擺出祖傳的箕坐,一副你隨便說,寡人就是不聽的模樣來。
“祿!送客!”
周昌隻能是丟下了幾句很話,便離開了。
“周相啊勸說君王縱樂,不為國事您不怕名入佞臣傳嗎?”
呂祿好奇的問道。
“你覺得,不說這些就不會進嗎?”周昌警了他一眼,俯身穿著履,說道:“你猜日後的史書會說大王如何?”
“大王與國有大功!”
“哈哈,縱觀先時,與國有大功的君王極多,可風評都不好,我料定大王在史書的風評也極差,遠不如當今陛下。”
“啊??這怎麼可能呢?”
"怎麼不可能?大王輕視士子,辱罵毆打,反而與販夫走卒親近,風評能好到哪裡去?”
“可大王有大功德,當今陛下遠遠不如。”
“這史書是後人用來給後世勸諫的,你說他們是希望多出幾個大王這樣的君主,還是多幾個陛下這樣的君主呢?”
“我們跟隨大王,為他做事,就注定不會有什麼好名聲我是這樣,你也是如此。”
周昌穿好了鞋履,便轉身離開了。
周昌走了幾步,眉頭始終緊鎖著,自己還是得想個辦法啊,大王太過著急,什麼都想要去做,這樣下去,遲早要出大問題,可這昏君又不是個聽勸諫的,跟自己完全不是一類人,要如何說的動他呢?
不行,麵對這樣的真小人,自己太吃虧了,得用他的想法來對付他!
那若是大王遇到這種情況,他會怎麼辦呢?
周昌這個老實人開始苦苦思索小人的做事辦法。
一瞬間,周昌茅塞頓開,撥雲見日,他急忙改變了方向。
“太後!!!”
“大王。"
“那廝走了嗎?這些老臣啊,整日提心吊膽的,一會擔心這個,一會擔心那個,就是不肯幫寡人做事!”
“像張不疑欒布他們多好,寡人說什麼,他們都願意去操辦!“”
聽到劉長的抱怨,呂祿卻沒有像平日裡那樣附和,他有些遲疑的說道:“其實這些老臣也不是壞的,他們的建議也有可取之處”
劉長大吃一驚,他上下將呂祿打量了一番。
“這不像是你能說出來的話啊?"“大王,彆人我不知道,但是周相,他是個很厲害的人。”
“享人知道,不然就不會讓他做國相了看來這侍中給你做還是給對了,這才幾天啊,你就懂得思索了可以啊,用心學習,將來就封你做國相!”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寡人何曾騙過人?你要用心辦事啊!”
劉長正在跟呂祿吹著牛,陳平便前來拜見。
因為陳平如今在忙著金的事情,因此,他現在還是有仲父的稱號,劉長笑吟吟的請他坐下來,噓寒問暖。“仲父,如何啊?”
“臣認真的核查,果然,諸侯們所交的酎金多有問題有的成色不足,有的乾脆是少了份量”
陳平壓低了聲音,“趙王的酎金便有大問題。”
劉長聽聞,卻是咧嘴笑了起來,“我就知道肯定有他!”
“諸侯王的不必理會主要是仲父您明白吧?”
劉長眨了眨眼,陳平自然是明白的,
他說道:“我這裡收集了不少,都是些徹侯,他們不珍惜其父祖留下的爵位,糊弄大王,輕視陛下,不敬蒼天”,幾個鍋一扣,爵位即刻不保。
陳平挑選出來的人,那也是有講究的,不是隨意擬定,找的都是一些平日裡作惡多端的,不乾正事的二代三代侯爵。如此往後,推恩和酎金相互配合,後人也就有了製裁地方諸侯的借口和能力了。
幾代推行下去,諸侯就再也不是廟堂的大患了。
當初分諸侯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大漢治理不了那麼龐大的疆域,可隨著大漢的發展,各地的道路愈發的平坦,官吏數量增加,大漢的可治理疆域也在不斷的增加,再發展個幾代,大漢不需要諸侯王,就能直接目前的任何一個地方。
“既然仲父已經著手開始調查,那就辦了吧!“
“不久後的朝議,仲父可以提起這件事。”
“臣知道該怎麼去做。”
陳平並不怕這麼做會得罪人,他是群臣裡罕見的不怕事的人,若是怕事,當初他就不會幫著高皇帝去設計抓韓信了,在蕭何時期,他就敢站在劉邦的身邊,為他出謀劃策來對付自己的同僚,壓根就沒有怕過什麼人。
這也是為什麼劉長總是讓陳平來背鍋的原因,陳平他不怕啊,就是背了鍋,彆人也不敢對他出手啊。
就在兩人商談著大事的時候,忽有一行人走進了厚德殿內。
看到來人,陳平急忙起身拜見。劉長則是有些愕然。
“阿母?您怎麼來了?”
周昌忽然從後方走了出來,恭恭敬敬的站在太後的身邊。
那一刻,劉長的臉頓時就黑了。周昌你這廝學壞了呀!!!
君臣之間的較量,你居然去跟我阿母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