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來了,讓他彆來了,我說!我說!我都說!!”
在張越再一次醒來的時候,他終於再也無法忍受這循環。
當這位曾經的大漢驍將驚恐的求饒的時候,官吏們看向他的眼神裡卻並沒有什麼鄙夷,他們很能理解張越,至他們有些同情這位張越。張越年輕時也是一員猛將,東征西戰,可如今畢竟是年近花甲的老者。
大王身強力壯,手撕虎豹,有慶忌項籍之勇,彆說是張越了,就是塊好鐵,被大王這麼乾錘百煉,隻怕也是遭不住。大王甚是殘酷,日複一日的前來毆打張越,起初可能隻是單純的氣不過,到後來,可能就是養成了這麼一個壞習慣。
王恬啟幾次請求劉長,希望劉長能結束這樣的酷刑,曆史上,從不曾聽聞有君王這麼折磨大臣的,哪怕是俘虜,這般不人道的行為,實在不是賢明的君王能做的出來的,這張越都指不定能撐幾天了。劉長深以為然,即刻叫來了太醫令來為張越治療,確保他不會被打死。
評
到最後,連張釋之都看不下去了,他提醒大王,若是大王的這個行為被後人知道,堂堂君王親自施展酷刑來折磨罪犯,怕是會遺臭萬年,就是殘酷如紂王,那也是令人將罪犯推上銅柱,沒聽說過是紂王親自將人給按上去的,大王可以令人毆打他,可不能親自來啊,這是紂王都做不出來的行為啊!
時有名士暗諷,稱大王德過桀紂。
可劉長顯然是不太在意這些的,一天問不出那些甲弩的來源,他就一天不能安穩。
他自己倒是不怕這些,隻是,這些甲弩可以用來對付他,以後也可以用來對付那三個豎子,可以對付劉敬張不疑這樣的酷吏,劉長不允許這樣的威脅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張越還是扛不住了,當他開口求饒的時候。
張釋之格外的激動,雖然不認可大王的手段,可這確實很好用。
“說!甲和弩是從哪裡來的?!”“武庫!是皇宮武庫令所售的!”
張越大叫了起來,那一刻,周圍那些官吏們,瞬間沉默了下來,張釋之瞪大了雙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丟下了手裡的筆,憤怒的質問道:“你最好如實招來,若是胡言亂語,擔心大王即刻就要來毆你!”
不能怪張釋之不相信,這武庫,是大漢用來儲備武器的機構,至於這皇宮武庫,是長安最大的武器庫,這武器庫就在未央宮和長樂宮的中間,四周築有圍牆,是城內唯一能跟皇宮的城牆高度一致的建築,看守極為嚴格,裡頭所存放的甲,弩的數量,也是隻有三公級彆才能知道具體數字的。
每當大漢準備大規模出征的時候,才會拿出武庫的軍械,作為精銳軍隊的後勤。
反賊用皇宮武庫的軍械來造反,這件事怎麼聽怎麼荒謬,這如何可能啊?
光說運輸,這武庫四周是皇宮,如何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這麼多的甲和弩搬運出來?
何況,誰敢這麼去做呢?
武庫隻聽從太尉和大王的命令,就是天子親自下令,都難以從武庫裡拿一副盔甲,難道是太尉謀反??
到這,官吏們就不敢再繼續往下想了,聽聞太尉最近忽然說要出兵河西,群臣皆多反對...而張越聽到張釋之的恐嚇,也是嚇得大叫了起來。
“彆讓他來,彆讓他過來!真的是從皇宮武庫裡拿出來的,武庫令府裡還有很多...明碼標價!”
張越將自己如何聯係到武庫令,如何買來軍械,如何在對方的幫助下將軍械分布在各地的事情一一交代,張釋之有些相信了,難怪怎麼都查不出這些軍械是怎麼進入長安的,原來這些軍械根本就是長安裡頭的軍械,甚至是從皇宮裡出來的。
張釋之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周圍的官吏們。“今日的事情,絕對不能外傳。”
“吾等明白。”
張釋之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正要外出,就看到劉長忽然從門外閃了進來,獰笑著衝向了張越,張釋之大驚失色,急忙叫道:“大王!彆打了!彆打了!他招了!招...”
張釋之的話還沒有說完,劉長的鐵拳就已經落在了張越的身上,張越再次失去了意識。
劉長意識到了什麼,收起了拳頭。“他招了??”
“是啊。”
張釋之愣愣的看著暈過去的張越,劉長低聲嘀咕了起來,張釋之分明聽到大王正在說可惜什麼的,自家大王真的是在不當人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張釋之令人帶走了張越,這才私下裡與劉長彙報情況。“早在您下令勳貴不得僭越,擁有超過自己爵位的耕地之後,這廝便想要謀反....這廝名下耕地無數,為了應對您的政令,他將耕地分發給了自己諸多的親族,甚至暗自示意他們去搶占百姓的耕地,逼殺甚多,而他自己整日住在簡陋的房屋內,穿著簡陋的衣裳,來表現自己的清貧..”
“可這件事後來被禦史大夫張公所發現,儘數沒收,殺他親族百餘人,他便想要派人去殺死張公,可他派出的幾個門客都是韓人,不願意對張公下手,故而自殺....這廝擔心這幾個人泄露了實情,整日擔憂恐懼,開始積極聯係不軌之臣,想要一同謀反。”
“張不疑啊....他居然能讓彆人為他自殺....”劉長忽然喃喃道。
顯然,大王又一次偏離了話題。
張釋之卻很認真的說道:“不是因為張公,是因為留侯,留侯的父祖都是韓國有名的賢相...韓人深愛之,留侯一心複韓,韓人願意為他死戰,奈何,韓王信不堪....韓人不肯對張公下手,大概也是因為他先祖的恩澤。”
張釋之又說道:“大王,繼續說張越之事,這廝先後聯絡了眾人,需要盔甲重弩的時候,有人聯係了他,聯係他的人,就是如今的武庫令...那些軍械,是從皇宮武庫裡拿出來的!!”
聽到張釋之的這句話,劉長果然氣的跳了起來,“什麼?是寡人的軍械??”
“寡人辛辛苦苦的儲備了那麼久的軍械,自己都舍不得用呢,卻讓反賊先用上了了?!”
“寡人非要烹了他!烹了他!”
劉長大怒,轉身離開了這裡,張釋之急忙跟上了他,“大王,我們現在還沒有實證....可先查之,不能大張旗鼓,否則廟堂的顏麵...”
“先抓了再查!”
當劉長領著如虎似狼的甲士衝到了武庫的時候,武庫的官吏們急忙前來相見,皇宮武庫很特殊,因為是在皇宮內部的,在長樂宮和未央宮之間,故而都是些閹人,武庫令也是一位閹人。
這位皇宮武庫令,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個閹人,身材高大,儀表堂堂,頗有威儀,隻是那眼睛有些細長,猶如毒蛇一般,有些狡詐模樣。
此刻,他茫然的看著周圍這些虎狼一般的甲士們。“大王....是要取軍械嗎?”
“取軍械?乃公是來取你狗頭的!”
劉長一把抓著這人的脖頸,質問道:“犬入的,你是如何臟了軍械的?”
“大王!我從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情啊!冤枉!”
此人很是堅定的說道:“大王!您可以查,我絕對沒有貪汙的行為!”
一旁的幾個官吏也是有些遲疑,領兵一同前來的柴武皺著眉頭,“大王,此人是燕人,喚作中行說...平日裡倒也勤懇,每日報備,不曾有缺。”
“他叫什麼?”“中行說。”
劉長皺著眉頭,沉思了許久,隨即看著麵前這位閹人。“怎麼是這麼個奇怪的名?先帶下去,認真的去查!”“唯!!”
接下來的調查並不算是很順利,這個中行說,格外的清白,在眾人的口中,這也是一個儘職儘責的好官吏,深得同僚的喜愛。他否認了自己認識張越,也不承認自己有賣軍械的行為,而張越指認的交易府邸,被確認是一處荒蕪了許久的民居,屋主不知所蹤,看登記發現主人卻不是中行說。
這個人簡直乾淨的令人發指,張釋之仔細盤查了四五天,都沒有找到半點的罪證,彆說是倒賣軍械了,就是聚飲這樣大臣們常常會犯的過錯,他都不曾做過,平日裡的行為簡直比周相還要乾淨。
要麼是張越說了謊,要麼就是這個中行說提前銷毀了證據。
儘管沒有罪證,可張釋之還是很懷疑這位中行說,主要就是因為他太乾淨了,比起相信這位是一個無私高德的賢人,張釋之更願意相信他是一個偽裝極高的奸賊!這次的謀反,絕對與他脫離不了關係。
張釋之將他關押了幾天,苦於沒有罪證,卻對他無可奈何。
除非是天子親自下令要找出盔甲,不然廷尉也不敢隨意從他們府裡找出盔甲,廷尉沒有這個權力。
可張釋之也不慌,因為官吏們正在清點武庫的裝備數量,隻要清點好了軍械的情況,這件事遲早都能查清楚。
王恬啟又將目標放在了張越身上,唯獨張釋之,依舊是在全力調查中行說,甚至為了調查,將他的家人也給弄到了長安,他的這個舉動,頓時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甚至連廷尉的同僚,都說他是為了立功急瘋了。
武庫的軍械很多,想要在短時間內查清,根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在廷尉全力調查這件事的時候,劉長卻還在皇宮裡玩著勃。
小孩子是最好玩的,皺巴巴的皮膚,拿在手上,微微睜開的雙眼直勾勾的看著父親,上下審視了一番,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阿母,隨即開始張嘴哭了起來,劉長隻好將這廝交給他阿母,當樊卿抱著勃的時候,那家夥居然就不哭了,安心的閉上雙眼,小嘴一張一合。
劉長不信邪,再次偷偷從樊卿手裡接過孩子,小心翼翼樣子令人心疼,可再是小心,那小家夥似乎就是有種感應,睜開了雙眼,再次張開了嘴,哭聲嘹亮。
劉長謾罵著,將劉勃又還給了樊卿。
“這豎子,寡人就知道該要個女兒的,安是隻知道阿母的...這廝也是一樣,若是女兒,定然不會在寡人懷裡便哭,你拿著就沒事!”
劉長謾罵著,樊卿卻白了他一眼,“誰讓你長得這般凶神惡煞呢?勃那是怕你!”
“寡人這般俊美,這豎子不識貨!”“我呸!”
看著兩個孩子吵了起來,曹姝忍不住訓斥道:“當著孩子的麵,不許說臟話...尤其是大王,更是不該如此...孩子會學的!”
“哦....”
劉長瞥了一眼在樊卿懷裡眯著雙眼,閉目養神的小家夥,不由得學起了欒布的模樣,抬起頭來長歎,“唉....何時才能有個女兒啊?”,安那豎子有事便是阿母,向來不將他這個阿父放在眼裡,勃這個豎子也是一樣,自己一抱他就哭,他阿母抱著他就笑。
“勃啊...你等著吧,以後寡人若是有了女兒,你求著寡人來抱,寡人都不會抱你的...”
就在劉長大發牢騷的時候,忽有近侍稟告。王恬啟,張釋之他們幾個人趕來了。
劉長讓曹姝和樊卿帶著孩子離開,自己接見了這三位。剛看到他們,劉長便迫不及待的問道:“如何?如何?武庫清點好了嗎?”
王恬啟點了點頭,“大王,我們按著原先清單認真的清點,發現並沒有盔甲和軍械丟失。”
劉長一愣,“莫不是冤枉了好人?”
張釋之卻忍不住說道:“大王,那清單也是武庫令自己負責,怎麼能知道沒有作假呢?應該讓尚方等府配合,徹查這些年裡製造的盔甲和重弩數量....驗證這清單的真實性....”
張釋之的話還沒有說完,呂祿便不悅的打斷了他,“您要徹查這些年裡的製造的盔甲和重弩?您何不乾脆一查到底,去徹查這些年裡開采了多少鐵?”
武庫中的軍械來源複雜,若是要徹查中行說擔任武庫令的這四年裡的軍械製造之事,那確實是有些複雜。
麵對呂祿的嘲諷,張釋之就很嚴肅了,“大王,世人多言秦國暴虐,可秦國做事,甚有章法,從開采,製造,到入庫,出庫,都有詳細的記載...大漢初建國,官吏不足,不易強政,故而怠慢,到如今,我們連武庫裡到底有多少軍械都搞不清....”
“大膽!你怎敢推崇暴秦?是想要反漢複秦不成?!”呂祿憤怒的打斷了他。
劉長卻深深的看了張釋之一眼,這廝若是生在秦國,定然是秦王帳下的一條好犬,能當三公,然後被秦二世給殺死。不過,這廝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漢在辦事縝密這方麵,確實比秦差了一點,主要原因還是大漢那寬鬆的社會氛圍,不可能像秦國那樣讓整個國家都變成一個高精密的機器,官吏們猶如齒輪一般,不敢有半點差錯。
“你還是懷疑那個中行說?”“對!”
“可有罪證?”“沒有!”
張釋之理不直氣也壯,劉長卻眯著雙眼,他讓幾個人先出去,留下了張釋之。
“寡人知道你並非是為了功勞而誣陷他人的人,這一次,為什麼就咬著那個小吏不放呢?”
“大王,這朝中諸多官吏,無論是誰,都定然有些不光彩的事情...便是當朝三公,周公那般正直,卻常常打壓麾下的官吏,不願意為他們上表功勞,召相做事勤勤懇懇,可他與群臣交往甚密,常常互送禮物,太尉有大才,卻輕視同僚,對大臣們百般羞辱,張公....就不必多說。”
“至於底層的官吏,更是如此...誰人會不犯錯呢?唯獨此人,竟無一點惡跡,天下絕無完人,此人定然是大奸大惡之人!”
劉長對此很是不服氣,“怎麼會沒有完人呢?寡人便是一代完人!”
張釋之身上的那股氣勢頓時就被打破了,他遲疑了許久,“大王除外?”
“好,說的好,你繼續查這個人!”
“不過,若是此人真的已經消除了證據,那就隻能用特殊的手段。”
“大王!不能再打了!”
“哦,寡人不是要打他,你說,什麼樣的人才會將自己的嫌疑撇的這麼清白?”
“臣不知。”“怕死的人。”
張釋之一愣,“大王的意思是?”
雖然被關在了廷尉大牢,可中行說並不畏懼,臉色很是平靜,一直都是在安安靜靜的等待著,連抱怨都沒有。
終於,劉長走進了大牢內,瞥著麵前的中行說。
在他的身邊,則是跟著幾個重臣,包括張不疑在內,他們都很重視這次的武庫之事,若是武庫都出現了私下裡販賣軍械的事情,那大漢其他地方變成了什麼樣,他們完全不敢相信,就連急著要前往河西的太尉韓信,此刻都被驚動了,站在劉長的身旁。
韓信半眯著雙眼,打量著麵前的中行說。“張釋之?此人的事情如何了?”
“大王!尚未查清案情,不曾發現他有什麼...”“算了,算了,不必再審了。”
劉長很是乾脆的打斷了張釋之,關在大牢內的中行說,低著頭,臉上卻出現了一抹笑容,縱然廷尉又能如何呢?
劉長大手一揮,說道:“查來查去,甚是麻煩,拖出去斬了吧!”
中行說猛地抬起頭,卻再也無法保持原先那平靜的模樣,高呼道:“大王!臣無罪!臣無罪!!”
“寡人說你有罪,你敢無罪?!”劉長惡狠狠的質問道。
那一刻,群臣驚愕,中行說瞪圓了雙眼,說不出話來。
“拖下去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