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郡,便是從前的博陽郡。
當初高皇帝立長子劉肥為齊王,以臨淄,博陽,濟北,膠東,膠西,城陽,琅琊等七郡歸與齊國,那時的齊國,當真是雄踞中原之東,勢不可擋,七郡之地,百萬之民,隨時都能抽出二十萬甲士出來作戰,有曹參作為國相,高皇帝對長子是真的不錯。
當然,如今的齊國就不行了,濟北郡被唐國割走,膠東郡封給了劉建,膠西郡原本封給了劉卬,城陽郡封給了劉章,琅琊郡封給了劉興居,劉襄還能掌控的郡,就隻剩下了臨淄和博陽。
在上一年,膠西王劉卬犯法,劉長改封他為北庭王,封在西域,將膠西國改為郡,還給齊國,又將齊國的博陽郡改為濟南郡,收回廟堂所用。
廟堂設立濟南郡,倒不是要針對齊國或者其他,齊國如今不足為慮,這是劉敬的主意,主要還是為了濟水,劉敬正試圖用水運來取代原先的陸運,將東部的糧食,物資,豪族都用水運來運往廟堂這邊,又迅速又方便。張不疑也很是讚同,他覺得,若是遇到不好處理的豪族,還能當場讓他落水,實在是太方便了。
齊人不怎麼待見劉長。
最不待見的就是齊國的一些大家以及豪族,百姓還好,齊國的文化氣息很濃厚,這些文化人是不喜歡劉長的,他們當然也不喜歡劉邦,他們倒是很喜歡劉盈,還有劉肥,楚王劉交和吳王也不錯。在這種地方,能出一個像伏勝這樣吹捧劉長的大家,這還真的是很不容易。
劉盈對這些文士們很尊敬,劉肥,劉交,劉恒他們也差不多,還曾召集國內的賢才,將他們養在身邊。可劉邦和劉長對這些人的態度就很惡劣了,劉邦當初被齊國的儒生們徹底得罪,往他們的冠裡撒尿,要不是叔孫通,儒家能不能堅持到武帝時都不好說。
而劉長更甚,他不但會往儒生冠裡撒尿,還會讓儒生們戴著這帽子來給他做事!
劉邦隻是對儒家不太客氣,而劉長則是對哪個學派都不客氣。
濟南,濟水之南,齊國的文風在這裡同樣十分的濃鬱。
當劉長的車來到這裡的時候,當地的郡守領著大臣,以及地方的大家前來拜見。這些都是當地有名的學者,不隻是有儒生,其他學派也是有的,齊地的學士,並非是儒家占據主流,目前來說,還是黃老更勝一籌。
這要多虧了劉肥,齊國用黃老治國是一個傳統了,當今的齊王劉襄也是在用黃老之學來治理齊國。
這些黃老大家雖然不喜歡陛下千裡迢迢的來找一個儒生,可想到這大儒也是自家齊地的,心裡也就沒有那麼抗拒了。
劉長下車,接見這裡的諸多官員。
濟南郡的郡守,還是劉長的老熟人,紀通。
當初的唐國禦史,也就是那位做了唐王誘捕器的那位。
這位襄平侯紀通,雖然是二代徹侯,可他跟如今的群賢不同,他是正兒八經跟著高皇帝打過項羽的那一批人,在功臣表裡排名五十六名。漢書裡記載,這位當初是跟著高皇帝參加過鴻門宴的,而史記裡則是說參與者是紀信。
看到老熟人,劉長的心情還是不錯的。
“哈哈哈,許久不見,您無恙啊?”
劉長開心的拉著他的手,紀通笑著回答道:“托陛下之洪福,臣無恙!”
“這群臣都是將朕當成了治病的良藥啊,都是這般回答。”
“陛下賢明,不隻是對群臣,對整個天下,那都是起死回生的仙藥!”
“哈哈哈~~您說的很對!!”
劉長就喜歡這種敢說實話的大臣。
給劉長當官,可以沒有能力,但是一定要懂得奉承他,隻要把他哄開心了,那什麼都好辦了。
紀通在這方麵顯然是有著一定造詣的,他就知道陛下喜歡什麼,在迎接劉長之後,他沒有帶著劉長返回府邸,反而是帶著劉長去看濟南的糧倉。齊國和梁國是大漢糧倉,而濟南在長時間裡都是齊國的糧倉,這裡很適合耕作,而且人口很多,在先前的戰事裡所遭受的摧殘也比較低,他們從不給敵人折騰他們的機會,往往在敵人準備折騰他們之前就投降了。
當然,齊人是很有血性的,田橫就證明了這一點,可不是所有的齊人都有血性,田建同樣也證明了這一點。
劉長看著東平陵縣內這堆滿了糧食的諸多糧倉,臉上果然樂開了花。
整個城北,共有數百所糧倉,糧倉裡的糧食堆積如山,彰顯著大漢如今非同尋常的國力。
而紀通也不斷的向劉長介紹著當地的情況。
“我們是最先設立縣學的,當初薛肅侯還在的時候,對我們這裡的縣學也是非常重視的,我們這裡的群賢,都感慨與陛下的仁德,紛紛自願的派遣自己的弟子來啟蒙教學,他們還收下了很多的弟子,不跟他們索要錢財....他們這麼做,都是因為受到了陛下的恩德,自願而為之,這是在大漢都罕見的。”
紀通轉過頭來,看著不遠處的幾個大家,眯了眯雙眼,問道:“我說的對嗎?”
這些人急忙點著頭,“對,對,正是郡守所說的這樣!”
劉長大喜,當即賞紀通華服,賞百金。
而紀通卻說道:“濟南郡的成果都是因為這裡的百姓愛戴您,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請陛下賞賜當地的百姓,讓天下人都來效仿他們!”
劉長自然沒有反對,又下令賜濟南郡新生的無爵孩子升一級爵位。
這下,整個濟南郡的百姓是真的開始歡迎陛下前來,發自內心的歡迎,他們四處傳播這個好消息,無比的開心。
紀通也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劉長在做完這些事情後,終於想起了自己來濟南的目的,帶著袁盎便前去拜見那位伏公。
伏勝的家在濟南來說也是一個大戶人家,他的府邸挺大的,或許是因為劉長要來,不隻是府邸,就是門前的街道,都被弄得十分乾淨,在紀通等人的陪同下,劉長來到了伏勝的家裡。
劉長並沒有讓他的弟子們將伏勝接出來,而是一頭撞進了內屋裡。
伏勝坐在床榻上,整個人看起來都是皺巴巴的,眼睛已經看不清什麼東西了,聽的也不是很清楚,包括說話,都不是那麼的利索,想要聽懂他說什麼,還是有些費勁的,骨瘦如柴,瘦的有些可怕,渾身仿佛就剩下了骨頭,一副時日無多的樣子。
不過,這是大漢的祥瑞,就是到了七十,那都可以算得上祥瑞,何況是百歲呢,簡直就是祥瑞之中的祥瑞。
劉長好奇的打量著麵前這位老者,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年邁的老人。
伏勝的臉上滿是斑,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臣拜見大王。”
紀通大驚,連忙說道:“是陛下。”
“拜見陛下...臣口齒不清,不甚清醒.....”
老人並不害怕,隻是笑嗬嗬的說了很多話,可劉長有些聽不清楚,還得紀通在他耳邊不斷的翻譯。
“哈哈哈,朕這次前來,既是為了不使尚書失傳,也是為了見見您這大漢之祥瑞...您可有什麼心願?”
劉長坐在了一旁,大聲詢問道。
伏勝樂嗬嗬的說道:“陛下到來之前,郡守曾找我,要我為濟南百姓討要些好處,可是臣覺得,這並不合適,有欺君之嫌。”
紀通臉都黑了,你這老頭,怎麼說這話的時候就說的那麼清楚了呢?
劉長卻哈哈大笑,說道:“紀通這麼做,是因為他的職責的緣故,他身為濟南郡守,最重要的本職就是治理好濟南,隻要不在地方上弄虛作假,為百姓討要好處並不算什麼過錯。”
老人聽聞,頓時也笑了起來。
“臣常與浮丘生書信聯絡,大王比他所說的要更加賢明。”
劉長愣了一下,在大漢,年紀不大地位不是很高的稱為生,如賈生,欒生這樣的,稱呼關係不是很親近的同齡人時往往會在姓後加個君字,而年紀大有地位的稱為公,如張公,周公等,而浮丘伯,劉長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喊他浮丘生的,不過想到麵前這位老人的年紀,劉長也能釋懷,確實啊,浮丘伯在此人麵前隻是個後生而已。
“聽聞大王乃是張生的弟子...荀子都已經不在了,他的再傳弟子們都還是如此優秀。”
“他若是知道這些事,定然又要仰起頭來訓斥我們....”
劉長愣了一下,聽這意思,這位是認識自己祖師的啊。
“他為什麼要訓斥您呢?”
伏勝笑嗬嗬的說道:“他一直都覺得我們不會教導人,說我們是誤人子弟,不懂得正確的教導辦法,隻懂得將自己的想法灌輸給弟子們,卻不讓他們擁有自己的東西,不過是將一卷竹簡上的內容抄到另一卷上,還漏抄了不少,長此以往,儒將不儒...可我們當時也很生氣,我們再教,那也是幾十年後,才能是儒將不儒,而您呢?您現在的弟子裡有一個是儒嗎??”
劉長很喜歡聽故事,聽到伏勝說這些,不由得輕笑了起來。
“是啊,祖師他教了兩個法家的,一個縱橫家的,一個毛詩派,也就是我師父,浮丘公還算是儒,可這兩個人都不是什麼正經的儒!”
“伏公啊,朕的祖師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朕平日裡詢問師父,師父總是不說,隻說自己忘了。”
伏勝回憶了起來,認真的說道:“他是一個性子很急的人,性格暴躁,好為人師,語氣嚴厲,哪怕教導自己的弟子,也是以訓斥的口吻。”
紀通再次清了清嗓子。
這話可不能亂說啊,陛下上位之後,不斷的抬高荀子的地位,您就不能說點好話嗎?
劉長也很疑惑,問道:“這麼說來,朕的祖師就沒有一點優點了?”
伏勝說道;“他總是忙著辦事,他很厭惡其餘眾人的空談,認為再多的話也不如腳踏實地的去做事,他很在意百姓,可那時,連年的戰爭,百姓遭受各種屠戮,故而他總是很生氣,很憤怒....他的學問是任何人都追不上的,因此他無論對待任何人,都會將自己的知識傳授,從來不會藏私,他希望所有人都能成聖,故而教導他人的時候,總是以嚴厲的語氣來教導,擔心他們學不會....”
劉長這下滿意了,點著頭,“朕的祖師正是這樣的人啊!”
“朕準備在邯鄲設立祭祀,令天下士子都來祭拜荀子,您覺得怎麼樣呢?”
“大王這麼做,荀子未必會開心,與其在邯鄲設立祭祀廟宇,大王不如在邯鄲多設幾個縣學,荀子或許會更加高興。”
“哈哈哈,您說的有道理!”
劉長隨後又讓袁盎來拜見伏勝,表示要讓這位年輕人來跟隨他學習,伏勝提出要先考校一下袁盎,看看此人有沒有那個資格,隨即,兩人就開始雲裡霧裡的各種問答。劉長安靜的聽著他們的話,袁盎有沒有資格他不知道,反正整個長安從自己到最年幼的樊市人,應該都是沒有資格的,因為劉長壓根就聽不懂這兩人到底在說什麼。
劉長就奇了怪了,這些人為什麼就不能說點人話呢?
原本簡單的道理,非要說的這麼複雜。
若是伏勝能聽到他的心聲,定然會誇讚一句,真乃荀子之徒孫也。
因為荀子也很煩這件事,當然,他不是因為聽不懂,他隻是厭惡那些不乾實事,整日扣先賢經典,不斷的注釋,為一個話找出幾十種解釋的人。荀子是個實用派,學術底線是非常靈活的,據說《荀子》裡記載的很多關於孔子的事情,都是根本無法考證的,很可能就是這位編出來的,至於為什麼要編典故呢?當然是為了實用。
而且,這位編造的典故,還不是什麼好典故,荀子不隻是罵其他的儒生,惹怒了他連孔子都照罵不誤,孟子的脾氣也很不好,可他就做不到這一點,在罵人這方麵,大概還是荀子更高一籌。也不知道後世將荀子搬出儒廟的時候,孔夫子和孟夫子有沒有開心的拍起手來。
袁盎留下來跟著伏勝學習,至於劉長,縱然有心學習,那也學不懂,這就像是指望著一個小學都沒畢業的人去跟著教授學高數,哪怕再用心也做不到啊。
劉長也沒有閒著,在紀通的陪同下,先後去看了濟南諸縣,紀通實在是太懂劉長的心思了,所到之處,百姓們紛紛拜見,高呼萬歲,官吏們感激的熱淚盈眶,人群之中不知誰唱起了唐王破陣樂,頓頓有肉,歌姬起舞,還專門在城外安排了獵場,讓劉長能在這裡安心狩獵,簡直就是樂不思長安啊。
同時,兩位熟人來到了濟南郡。
劉長縱馬狂奔而來,手持強弓,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咧嘴笑著,看向了不遠處。
齊王劉襄畢恭畢敬的站在不遠處,而在他的身邊,則是國相季布。
“哈哈哈~~~”
劉長跳下馬來,快步走了上去。
“陛下!”
劉襄急忙拜見,劉長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襄啊...你都許久不曾來長安拜見朕了!”
“仲父...我...”
“好了,往後可以上書,你阿父不在了,你不依靠我們這些做仲父的,還能依靠誰呢?”
劉長跟他說了幾句,這才看向了季布。
“哈哈哈,季舍人...許久不見啊。”
“陛下。”
季布附身長拜,劉長擠眉弄眼的問道:“當初那些跟隨寡人的舍人裡,唯獨您不是徹侯,您知道是因為什麼嗎?”
“是因為臣的能力卑微。”
“不,主要就是想著得讓太後親自來封,寡人來封倒是不合適,哈哈哈!”
雖然是這麼說的,可劉長對他還是很親近的,三人一起回到了府內赴宴,劉長問起了齊國的事情,如今齊國的大小事,都是季布來負責,劉襄跟季布大治齊國,當然,劉襄負責齊國,季布負責大治。
“賈誼在趙,欒布在河西,朝中就召公,張不疑,晁錯他們幾個,召公跟張不疑還是吵得不可開交,兩人在路上遇到了,都不會去問候一聲,不過,召公的身體逐漸有些不好,他年紀也很大了...晁錯倒是成長起來了,都敢去懟張不疑了....”
“你好好治理齊國,再過兩年,你就回朝....”
季布倒是無所謂,在哪裡都好,比起在廟堂,他倒是更適合治理地方。
曆史上,這位雖然是以誠信而聞名的,可治理地方的本事並不差,還因此得到過四哥的讚許,也是一代能臣。
“那陛下準備什麼時候回去呢?”
劉長一愣,不悅的問道:“聽你的意思,怎麼是在趕朕走呢?”
“陛下離開長安,本就不是什麼好事,最好還是能早些回去。”
季布認真的說道:“陛下向來直率,那些不能理解陛下的小人,時刻都在等待著機會要謀害您,您若是在長安,他們隻能是低下身子來拜見您,不敢有半點違背您的企圖,可若是您離開了,他們就會將心裡所有的不滿付諸於行動。”
“我聽聞:治生乎君子,亂生乎小人。”
“地方的小人不足為懼,隻需要幾個士卒就能將他們全部抓起來,而在長安,小人的一個舉動都能危害到整個天下,就如古人說的那樣:打仗時要保護好自己的要害部位,治理天下同樣是這樣。”
劉長撫摸著胡須,“你說的也有道理....朕會早些回去的。”
“不過,長安有諸公在,又能出什麼大事呢?”
“你這個人啊,就是有些謹慎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