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長弟,坐著!”
當劉盈滿臉堆笑的拉著劉長坐下來的時候,劉長還有些不情不願的。
“兄長啊,我這忙著國事呢!”
“什麼國事啊,你不是剛剛從上林苑回來嘛?”
“兄長也知道我徒手搏殺野豬的事情了??”
“啊?你徒手去搏野豬了?我怎麼不知道?!”
“是啊,我當初去齊國找伏公的時候殺死的。”
劉長得意洋洋的說起了自己肉搏野豬的事情,劉盈不喜反怒,“你身為大漢君王,怎麼能以身犯險呢?袁盎非良臣也!!”
“兄長,我天生神力,野豬又能奈我何?”
“豎子!”
劉盈板著臉,罵道:“自恃勇武,屢屢犯險,這是自取其禍!!!”
劉盈即刻轉變成了大道理模式,引經據典的就開始給劉長說起了道理,循循教導,劉長也有好長一段時日沒有聽到二哥的囉嗦,再次聽起來,依舊是那麼的親切,甚至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看到這豎子不但不反悔自己的過錯,甚至還敢笑,劉盈頓時更加生氣。
“你要是再小十歲,我非得把你打得三四天起不了身!”
劉長已經長大了,雖說長兄為父,可劉盈肯定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打弟弟,所以說,打弟弟一定要趁早。
看到劉盈真的生氣了,劉長搖了搖頭,“好了,兄長,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會再做這樣的事情了,你派人將我叫過來,就是為了將我訓斥一頓嘛?”
劉盈想起了自己叫他前來的目的,臉色稍緩。
“長啊,我確實是有事來找你的。”
“我聽聞,你在長安設立了一處天論府,專門用來鑽研荀子的學說?”
“是啊...兄長是想過去看看?”
“肯定是要去的...不過啊,長,你看這荀子都設了府,這黃帝和老子的府是不是也該設立呢?”
黃老學派,顧名思義,就是黃帝和老子的學派。
劉盈身邊各個學派的人都有,不過,他本人還是更偏向黃老的。
“哦,前天王公那些黃老學派的來拜見你,就是為了這件事?”
劉盈笑了起來,“長啊,黃老其實也有很多優秀的主張,大漢如今這般強盛,難道不是黃老的功勞嘛?”
“這跟黃老有什麼關係!都是我的功勞!”
“好,好,你的功勞,可是你也是黃老的弟子啊,你是蓋公的真傳...難道隻有張蒼才是你的老師嘛?”
劉長解釋道:“這跟我的老師沒有關係,主要是我祖師,他對我極好....”
“啊??你祖師逝世都多少年了,他如何對你好?”
劉長不屑的看著劉盈,“兄長,你是不是不曾讀過我祖師的書呢?”
“我的祖師說:上天的運行是因為有我劉長,堯舜他們的功勞,在我的功勞麵前都不存在,就算我做出桀紂那樣的事情,也不會滅亡!”
劉盈目瞪口呆,“荀子他何時說過....”
劉長得意的說道:“天行有長,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劉盈呆愣了許久,忽然笑了起來,忽然又板著臉,搖起頭,忽然又再次發笑。
二哥這模樣,將劉長都給嚇了一跳,“二哥?你沒事吧?”
“要是照你這麼說的....那黃老確實不該立廟,畢竟道德經開篇就罵你四哥了,道理可以說出來,但是不能讓劉恒來說,是不是?”
“啊??真的??”
“放屁!你不想立廟就不立,何以如此羞辱你的祖師呢!!”
劉長咧嘴笑了起來,“兄長啊,你也不是不知道,這次武最的事情引起了多大的麻煩,我設立這個府邸啊,那是有原因的,朕就是要將天論篇傳到天下各地去,讓其深入人心,全力打壓這些方士,巫...隻有改變了思想,讓談論這些東西都變成恥辱的事情,這種風氣才能結束啊!”
“至於黃老,我並無惡意,我同樣也不喜歡儒,隻是,目前的黃老,實在還沒有可以讓我所用的地方....得逼一逼他們啊,不然他們怎麼去改變呢?這天底下最好的學派,就是能為君王做事的學派,兄長覺得呢?”
聽到劉長的話,劉盈驚愕了片刻。
“阿父不重視儒家,叔孫通各種嘗試,你看看他這一派的儒家,我完全可以用在任何地方....法家不受待見,一下踴躍出了這麼多的人才,這是他們奮發圖強的結果,我現在冷落黃老,這是在給他們改變的機會呢!他們應當感謝朕才對啊!”
“還得感謝你?!強詞奪理啊....”
劉盈罵著,可他又再次審視著麵前的弟弟。
“你現在是越來越像阿父了啊。”
“我呸,你才越來越像阿父了呢!”
“我要是像阿父,剛才你罵我的時候就該把你踹翻嘍!”
兄弟兩人吃著肉,喝起了酒。
劉盈遠離政務後的人生,過的還是很瀟灑的,他常常陪同在皇後的身邊,兩人時不時就要出來散心,照看兒女,當然,他的兒女也是越來越多了,活得很是滋潤,提前開始的退休生活是那麼的有趣,劉盈甚至還幾次便服在外遊玩,他不像劉長有那麼高的辨識度,外出遊玩也不會被認出來,他每次出去玩,都會說自己是洨侯呂產。
因此呂產在家裡的生活很不好,常常跟妻吵架。
因為他的妻王夫人總是能聽到很多關於自己良人的閒言風語。
呂產總是要費力的辯解,甚至有過休妻的想法,可他不敢這麼做,因為他的老丈人叫王陵。
這婚事可是呂後親自安排的,就是因為敬重王陵的為人。
“我也覺得挺對不起產的,可是吧,朕與其他人又不熟....”
“無礙,二哥,你儘管用他的名號,這是他的福氣!”
“你看大臣們,都認為他是個沉迷女色的庸碌之人,都懶得去對付他,他多安全啊,他還應該感謝你呢!”
“你說的對!”
劉盈點著頭。
“你剛才不是還說我強詞奪理什麼的嗎?”
“剛才確實是,可現在這番話卻很有道理。”
“你看看,到底是誰類父??”
劉盈輕笑著,又吃了一口酒,“要說類父還是如意最類,他上次來的時候,有一次來找我,我當時喝多了,看到他,嚇得以為是阿父來罵我了,差點就給他跪下了....”
“放屁,當時你明明都已經跪下來喊阿父了,還要給他跪拜,把如意給嚇得,啪一下跪你麵前了,一個勁的給你跪拜的呢!”
劉盈哈哈大笑,“你這廝也是,當時為什麼不攔著我呢?”
“我當時也沒閒著啊,我還給你拿了席,怕你磕傷了頭...”
“真是我的好弟弟啊!”
“哈哈哈~~~”
兄弟兩人笑著,氣氛極為融洽,劉盈有些遲疑的說道:“長啊....我這稍微長大之後,就被困在這皇宮之中,很少有外出的機會....跟恢,友,也是有很多年不曾相見....”
“那你去見啊。”
“周昌對我說:太上皇不宜....”
“你搭理那個老狗乾什麼,在這大漢,隻要不是作奸犯科的事情,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想去見友就去長沙,想去見恢就去梁,大漢天下,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看什麼風景就去看什麼風景,我那有幾架好車,都是給老臣們準備的,雖然慢了點,可安穩,不晃,配有太醫什麼的,我可以借給你!”
劉盈的眼裡亮起了光芒。
可隨即又暗淡了下來,“可是阿母....”
“你搭理那個...額,這個要搭理啊,不過,無礙,有我呢,你去做你想做的便是!又沒有什麼政務需要你來忙碌,這次去各地轉一轉,玩一玩,也算是能敲打一下各地的官吏了...挺好的。”
“長弟啊...我真的...”
劉盈很是開心,作為嫡長子的他,從小到大,都不曾體會過自由的滋味。
所有人都對他托以厚望,在如意嬉笑玩鬨的時候,劉邦已經請來了最好的老師來單獨教導他,在皇子們開開心心的聚集在天祿閣讀書的時候,他孤身一人,麵對著老師們的盤問。
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半點不合乎禮的行為都會被無限的放大。
或許,他的放縱,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種壓抑了太久的發泄。
看得出,劉盈確實很開心,忍不住給弟弟敬酒。
劉長揮了揮手,“算了,算了,少喝點吧,你若是喝多了,再給我跪下來喊阿父,豈不是無故降了我的輩?”
“哈哈哈,你個豎子!”
從甘泉宮出來的時候,劉長幾次回頭,聽著裡頭傳來的二哥的清脆笑聲,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呂祿卻有些擔憂的看著他。
“陛下,太上皇身體不是很好,怎麼經曆的起這樣的奔波啊?”
“我阿父身體不好的時候還吃肉喝酒入美人呢,大丈夫立與世,若是不能按著自己的心意去活,那算什麼大丈夫,倒不如一死!”
劉長說完,臉色一頓,抿了抿嘴。
呂祿又說道:“可畢竟是太上皇啊,若是這麼隨意去轉...若是有心人....”
“大漢疆域之內,還有人敢謀反?敢針對我?還是說你擔心地方的諸侯王謀反??”
呂祿頓時說不出話來。
劉長沉默了片刻,方才說道:“從小到大,我最大的願望就是騎著駿馬,在天下各地奔馳,打服各地的豪傑,吃各地的酒,入各地的美人,我想踏遍整個大漢,每天都經曆不同的事情....”
“如今看來,我是做不到了....既然如此,倒不如讓二哥代替我,讓他去看,去吃,去入!”
“倒也算是完成我的心願了!”
劉盈很開心,可大臣們就不是這麼開心了,尤其是周昌。
周昌很快就出現在了宣室殿裡。
對此,劉長也早有預料,畢竟自己哥哥那張嘴啊,完全藏不住事,他那一群妃子們都喜歡八卦,這不是沒有道理的,劉盈自己都很喜歡,有的時候,他叫上兩個妃子,吃點酒,聊起他人的私事,能津津有味的聊上一個晚上,都不會疲倦。
“陛下!!您怎麼能允許太上皇隨意外出呢?!您可知道這件事有多凶....”
“我準備討伐馬韓。”
劉長看著他,很是平靜的說道。
這頓是打斷了周昌的言語,周昌頓時將皇帝的事情放在了一邊,“什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為什麼臣不知道呢?!”
“就前不久,燕王派遣使者來告知朕的。”
“陛下不是說燕王是派人來送禮的嗎??”
“是啊,他說要將半島之地送給朕....”
到這個時候,還說什麼太上皇啊,話題直接就變成了戰事。
“陛下啊!馳道,運河,皇陵,修城諸事並行,您現在還說要攻打馬韓...”
“您準備發兵多少?!”
“不多,朕準備發兵五十萬!”
周昌頓時開始整理起衣冠,認真的說道:“看來,臣今日就得跟著高皇帝去了,不然等到大漢滅亡的時候,臣是沒有顏麵去麵見他的.....”
“那您說,該發兵多少?”
“臣覺得應該發兵...不,就不該發兵!燕國一個郡的士卒,就能阻擋馬韓,擊潰他們的軍隊,陛下為什麼要攻打他們呢?!”
劉長這自然是油鹽不進的,頂多保證少發兵,可就是得發兵。
周昌無奈,用出了最大的殺器,找太後。
不隻是劉長會找太後,有的時候,大臣們也會找,不過都是在說不動陛下的時候才會去找。
可周昌沒有想到,當周昌說出這件事的時候,太後卻很乾脆的表示:一定要打!
“當初盈在位,我們與匈奴交戰的時候,衛滿曾給他寫信,信裡的內容不夠恭敬,居然說願意幫助大漢夾擊匈奴,還說什麼助漢則漢興之類的話,居然有威脅的意思....此人豈能不除?!”
周昌驚呆了。
“可是,太後,衛滿早就死了呀!朝鮮也滅亡了,這是馬韓...”
“都是朝鮮國的餘孽,沒什麼區彆!”
太後這麼一開口,周昌就再也沒有拒絕的餘地了。
同月,劉長以周勝之為樓船將軍,以樊伉為副將,率領黃頭軍前往討伐馬韓,同時,趙國,代國的軍隊也開始在燕國聚集,準備一同作戰。這個代國,同樣也采取了劉長當年所用的君主離線製,劉勃年紀太小,根本不可能前往代國,因此就由國相代為治理,而這位國相,也是個老熟人。
就是當年劉長的侍衛頭子劉不害。
劉不害是南軍出身,後來擔任劉長的侍衛頭子,在劉長封王之後前往唐國,在唐國擔任將領,在之後的戰鬥裡,他立下了諸多功勞,封為徹侯,後來在唐國擔任太仆,劉勃封王後在代國擔任國相。
他跟申屠嘉一樣,都是屬於從底層士卒殺出來的國相,其實大漢這樣的現象還挺多的,隻要有軍功,什麼都好說。
“封禪??”
劉長狐疑的看著麵前的轅固生。
今日,天論府正式開啟,劉長親自前來,也算是給足了祖師麵子。
就在劉長即將離開的時候,一大群大儒卻擋住了劉長的道路,他們直接跪拜下來,請求劉長封禪。
“陛下,昔日,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記者十有二焉.....昔無懷氏封泰山,禪雲雲,虙羲封泰山,禪雲雲,神農封泰山,禪雲雲,炎帝封泰山,禪雲雲,黃帝封泰山,禪亭亭,顓頊封泰山...”
劉長聽了許久,狐疑的看向了一旁的浮丘伯。
浮丘伯即刻解釋道:“泰山封禪之事,乃是古之便有的,通常君王在實現偉業之後,便要前往泰山進行封禪,讓上天知道自己的功勞...”
浮丘伯這麼一說,劉長就懂了,什麼雲雲的,不說人話!
劉長撫摸著胡須,驚訝的看著那些大儒,問道:“你們為什麼要讓朕去呢?”
儒生們說道:“陛下,當初始皇帝前往泰山封禪,因為對上蒼不敬,功德不足,故而天降大雨,秦國也很快就滅亡了...”
“高皇帝創立基業之後,卻不曾效仿古代的賢王前往封禪,如今您大治天下,大漢如此興盛,這是陛下的功德,陛下應當前往泰山,進行封禪,好讓上天也知道您的功德,從而庇護大漢啊!”
“哈哈哈~~~~”
劉長仰頭大笑了起來。
浮丘伯卻暗自搖著頭,這些人還是太著急啊。
劉長設立天論府,這給了這些儒者們很大的信心,他們覺得,超越黃老的時機終於來到了,可以一舉成為天下第一顯學了,因為知道劉長喜歡炫耀自己的功德,還有就是儒家本身禮儀的需要,他們方才想要一同鼓動劉長進行封禪。
他們先前也找過浮丘伯,卻被浮丘伯嚴厲拒絕,並且警告他們,千萬不要這麼做。
當時他們點著頭,口稱受教後離開。
可現在看來,他們壓根就沒有將浮丘伯的話放在心上。
浮丘伯長歎了一聲,他一生都在鑽研學問,在其他事情上遠不如叔孫通,叔孫通逝世之後,儒家似乎就找不出他那樣的繼承者,而如今這些人的行為,更是有可能毀掉叔孫通一生的努力,若是不出一個叔孫通這般的大家,隻怕這儒家,要再次一蹶不振了呀。
劉長笑了許久,方才看著他們,好奇的問道:“這倒是個不錯的提議。”
“那你們說說看,朕該封泰山什麼呢?”
“陛下,不是封泰山...是神靈...”
“哦,那你們說朕該封神靈什麼呢?不如封泰一當個異姓王如何?”
就在儒者麵色大變的時候,劉長卻憤怒的罵道:“天論!天論!你們居然在這裡勸說朕去搞什麼祭祀?!”
“來人啊,將他們帶下去,給他們端上水,讓他們在水麵寫天論!!”
“等他們寫明白什麼叫天行有長,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的時候,再放他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