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這個名字放在大漢,多少有點大逆不道了。
不過,好在這個稱呼來源很早,在秦國之前就已經叫這個名字,不過,如今的人更願意用最古老的名字來稱呼,稱為南山。
前禦史大夫張不疑就曾注意到這個問題,特意上書給劉長,希望改名為漢嶺或者唐嶺。
可群臣卻不太同意,這個秦字就隻是一個地理概念,你非要弄得這麼繁瑣做什麼呢?
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秦嶺北麓,這裡並沒有焉支山的鬱鬱蔥蔥,因為是冬季,放眼望去,竟是光禿禿的,孤零零的樹木上灑了一層灰色的薄雪,又不是很明顯,整座山都仿佛被不知名的植物和動物的屍骸所覆蓋,也看不到什麼動物,隻能看到灌木一陣抖動,有什麼飛過。
“額!”
“嗬!”
隨著一聲聲悶哼,農民舉起了手裡的鍁,狠狠插在了麵前的土地上,費力的將土丟在了一旁。從山頂望去,延綿不絕的數百裡,都能看到聚集起來的百姓們,有的正在挖土,有的正在運土,有的則是往手心裡吐口水,搓了搓,拿起了工具。熱火朝天,每隔一段距離,就有被石塊堆砌在裡頭的篝火微弱的燃燒著。
有官吏穿著厚厚的冬衣,來回的巡視,或是嗬斥,或是講解。
也有全身武裝的甲士,三三倆倆的從不遠處經過。
在與他們平行的方向,就是奔流不息的渭水。
他們是在挖掘水渠,用來縮短潼關到長安的運輸路程,當然,沿路的農田也能得到灌既。這條漕運運河並不長,動用的百姓也不多,有三四萬人。
劉敬下了車,吐出了一口濃霧。
儘管穿的厚實,那層寒冷還是透過那冬衣,狠狠砸在了他的骨頭上。
劉敬打量著遠處,身邊有七八個官吏,這些官吏尋常都是管理那些巡察官吏的大人物,在這裡服徭役的百姓們都很難見得到他們,可是在此刻,這些人早已沒有了往日裡的威武,臉上堆滿了笑容,低聲下氣的彎著腰,不敢直視劉敬的臉。
“王縣令?”
“劉公!”
劉敬感受著這驚人的寒冷,不由得說道:“篝火要多點幾個,但是要小心,勿要走了水,另外,確保這些人都能穿上冬衣,但凡凍殺一人,我可不饒你!這些物資,就由你來分發,最後呈上內史,由我們來報。”
“唯!”
“劉公,此刻寒冷,不妨前往縣中...”
“我是來巡察運河的,不是來避寒的!”
劉敬很不客氣的打斷了官吏,隨即在他們的帶領下,徒步走在了工程的邊緣,沿路的官吏都紛紛拜見,劉敬卻下令,不許拜見,專心辦公,官吏們更加賣力了,百姓們更是頭都不敢抬。
劉敬點著頭,“不錯啊,各縣召集的人數都是齊全的,還這麼迅速....”
“都是按著您的命令,令地方忠良之家前來修築,為陛下效力...”
縣令們笑了起來,秦漢時的豪強們,真的是生不如死,猶如待宰羔羊,在未來,這些鄉紳們在地方上甚至能與廟堂抗衡,有時還敢架空縣令,可是在此刻嘛,這些縣令在戰時是要擔任軍職的,無縫交換,平日裡的工作裡就包括帶著百姓進行三次操練,武庫裡有充足的武器,豪強彆說去架空縣令了,就是這份心思都不敢有。
要是運氣不好,遇到西漢初的這些酷吏們,家破人亡那都是常事,西漢初的一大群酷吏們,最喜歡這些地方的豪強了,這些感覺就像是周勃看到了敵人一樣,好大一個戰功啊!
不過,除卻豪強,當然也有很多的百姓參與在其中。
縱然是豪強出動,那也是發動自家的佃戶,家臣之類。
因此,劉敬還是比較在意這些人的安危的,哪怕是豪強,也不能讓其凍死在這裡,若是凍死在了這裡,那多可惜啊,下次的徭役怎麼辦呢?
劉敬將漫長的運河工程巡察了一圈,也發現了不少的問題。
其中引起了劉敬警覺的就兩個問題,第一個是百姓的積極性問題,這一路走來,劉敬發現這些服徭役的人,積極性都不是很高,當然,想要讓百姓們熱情的自發來修建,那也是不太可能。漢廢除了很多秦的製度,他們這種略顯消極的態度,若是放在大秦,分分鐘“刮胡子剃頭發剁腳趾”三連走起。
而漢朝的官吏的處事態度要溫和一些,畢竟大漢總是在各處標榜自己的仁義道德,聲稱自己是以孝治國,仁政思想基本成為了主流。哪怕是裝,也要裝出那麼一回事才好,因此,在大漢,魚肉百姓的官吏還是比較少見的,哪怕是最殘酷的酷吏,也不會跟底層百姓過不去,因為這事它zz上就不正確。
其實要解決這件事也很容易,讓官吏們凶殘一些,或者找出幾個雞來宰掉,震懾一下其他的猴子們。
可劉敬並不願意這麼做,因為他本身就是徭役的受害者,當初就是被強行帶往邊關服徭役,走到一半大漢建起來了,他方才逃過了一劫。
出身底層的好處,就是劉敬知道這些服役的人心裡都在想什麼,知道該如何去對待他們。
劉敬隨即公布了命令,按著軍隊的標準,在徭役群體裡施行獎賞製,將他們以十人為標準,設立什,其中每天成效傑出的,可以得到獎勵,而其中表現差勁的,則是要接受懲罰。
這獎賞製度跟官吏們沒有關係,完全就是在那些做工的人身上。
這是為了避免出現秦國時那樣官吏為了比賽而瘋狂壓迫百姓的情況。
秦國很喜歡比,無論是操練,耕作,徭役,什麼都要比出個名次來,縣和縣會比收獲,收獲差的就要獲罪,收獲好的就升遷,軍隊和軍隊比操練的成果,徭役也要比進度,這就導致了秦國官吏的凶殘,他們為了這些獎勵,往往會瘋狂的壓迫百姓,強迫他們做事,隻要不弄死了,就隨便折騰。
還有為了獲得比賽勝利就找巫來想抓鬼給自己當徭役的。
劉敬的辦法,卻隻針對百姓,免除了這種危害。
另外一個問題就是農具的消耗問題,破損的農具與剛送來的農具數量不符合,顯然是有貪墨的行為。
在嚴查之後,很快就有收破損農具來賣鐵的幾個小吏成為了徭役大軍裡的一員。
渠道的修建速度很快,如此看來,頂多一年的時間,這裡的水渠就能連接起來。
這讓劉敬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果然,這種小規模的修建渠道,還是比在洛陽建設皇宮要靠譜的多。
站在厚德殿門口,劉長一臉無奈的看著外頭。
雖然還沒有下雪,可這天氣卻越來越寒冷。
最近這幾年,整個北方的氣候都越來越冷,冬季持續的時日都比從前要久了許多。
劉長倒還好,皮糙肉厚的,也不懼怕這冷風,就是不知這各地是否有被凍殺的百姓啊。
張不疑穿的極為厚實,站在劉長的身後,在冷風下瑟瑟發抖。
他的身子骨就比不上劉長了,極為怕冷。
“聽聞唐,趙,梁,齊都有不少地方下雪了...”
“有六個縣上奏有災情。”
劉長輕輕撫摸著下巴,“可惜啊,若是此刻有大量的棉....”
張不疑哆嗦著說道:“陛下,何不讓西域諸王派遣商賈,前...前往身毒,獲取大量的棉呢?種子,成品,都可以買下來啊...我們也有他們沒有的東西,可以交換啊。”
“早就下令了...不過,身毒如今多數地區被匈奴所占領,匈奴人與我大漢乃是死敵啊...”
“陛..陛下,稽粥也算是個有能力的王,他不會拒絕與大漢通商的....”
“正是因為他有能力,才會嚴格控製那些大漢真正需要的東西流往大漢啊。”
而在張不疑口中的這位有能力的稽粥,此刻正帶著不成器的弟弟在身毒境內嘎嘎亂殺。
此刻的身毒,當真是很熱鬨。
算得上是多方會戰了。
首先就是印度孔雀王朝的毀滅者普沙密多羅·巽加,他原先是孔雀王朝的將軍。
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弑”。
這位殺死了大車王,以弑君的方式終結了孔雀王朝,建立巽加王朝,首都仍為華氏城。因為他上位的手段不正當,故而分裂後的孔雀王朝內部,大多都不服從他,羯陵加人更是幾次反攻,弄得這位新國王頭疼不已。
阿育王時的孔雀王朝,多次擊退了來自四邊的希臘人和遊牧民族,而得知孔雀王朝終結的消息,入侵的希臘人所建立的巴克特裡亞王國是最高興的,他們趁著孔雀王朝終結,將喀布爾,犍陀羅,旁遮普等地納入王國的版圖。
弑君者巽加勃然大怒,帶著軍隊想要收複這些地區,孔雀的王是自己所殺的,這土地怎麼能歸外人呢??
此刻的巴克特裡亞王國的國王德米特裡二世正在抵擋弑君者的反撲,為了抵抗反撲,他殘酷的壓迫百姓,逼迫他們繳納更多的糧食,來作為自己的軍費,發誓要跟巽加王朝死磕到底,這樣的舉動卻引起了叛亂。
監領興都庫什山以北地區的將軍歐克拉蒂德斯發動叛亂,在巴克特裡亞稱王,從此,王國以興都庫什山為界,分裂為南北二朝,互相攻戰。
就是這麼多方混戰的情況下,稽粥一頭闖了進來。
稽粥是屬於那種名聲不顯,可能力非凡的,後人大多喜歡將冒頓與稽粥對比為劉邦與劉恒,乃至是嬴政和劉邦。
眼光長遠,有魄力,做事不遲疑,用人不疑,賢君所具備的所有特點,這位大多都具備,而他本身不好殺,不好色,不好酒,嚴格要求自己,以身作則,愣是開辟了一個強大帝國。他此刻雖然被韓信打的不輕,可他麾下的將領們經過了那番血戰之後,都得到了不少的提升,優秀的將領,勇猛的士卒,他都不缺。
他在擊敗了幾個土著民後,迅速就遇到了歐克拉蒂德斯所統治的北巴克特裡亞,雙方迅速交戰。
希臘式的軍隊正式遇到了匈奴的鐵騎。
匈奴無論是在軍隊數量,統帥質量,還是在軍隊質量上,都占據了絕對的上方,而且他們沿路劫掠,根本不必擔心糧食的問題,歐克拉蒂德斯的公民軍幾次被擊敗,大片的土地被匈奴人所搶占,歐克拉蒂德斯迫不得已向南邊的德米特裡二世求助,並且表示:先放下成見,擊敗這些穿著獸皮的野蠻人。
稽粥也迅速派人與弑君者巽加聯係,希望雙方結盟,並且表示他願意歸順巽加所信奉的婆羅門教。
婆羅門教是古印度的一個教派,可以理解為如今印度教的古代形式,而孔雀王朝是尊佛教的,主張佛教人人平等那一套,不施行種姓製度,在孔雀王朝時期,婆羅門教衰落了許久,可是如今的巽加王朝,信奉的卻是婆羅門教。
各國之間互相敵視,矛盾重重。
稽粥在這裡是屬於得心應手,經過多年磨礪的稽粥,已然有了曆史上那位老上單於的姿態,他在被占領地區進行各種安撫,建立新的管理製度,拉攏王公貴族,鼓勵百姓們重新投入耕作,在外聯絡各國,挑起戰爭,卻一時都沒有停下擴張的腳步。
匈奴的勢力就像是將墨水倒向了輿圖,不斷的將輿圖的各個部分染上自己的顏色。
稽粥並非是魯莽,隻會殺戮的人,他更擅長政治,他甚至通過禮賢下士的方法,收獲了一大群希臘的學者,將他們當作自己的老師來對待,向他們詢問道理,讓他們教自己語言,以及來自西方的文化,這都是為了更好的了解自己的敵人。
歐克拉蒂德斯麾下有一位將軍,為了得到這位驍勇善戰的將軍,稽粥先後用了離間,感化,乃至苦肉計,成功收服。
若是說稽粥唯一的缺點,那就是他的身體太弱。
雖然也能披甲拉弓,奈何,遠不如他的兄弟們那麼強壯。
在被劉長擊傷之後,他的身體更加虛弱。
整日臉色蒼白,身邊總是有很多的巫醫跟隨。
“兄長,你不會要病死了吧?”
護塗擔憂的看著哥哥,不由得問道。
稽粥抿了抿嘴,沒有正麵回答護塗的問題,隻是問道:“西域諸國派了人,想要進行貿易,你覺得如何?”
護塗正想要說將這些人抓起來殺掉,可看著大哥那神色,還是回答道:“為了早日征服身毒,暫時放下成見,跟他們換取軍械糧食...”
“放屁!”
稽粥憤怒的罵道:“他們索要的棉,那是用來做什麼的?是用來禦寒的,是用來遠征的,這是他們最需要的東西,豈能輕易讓他們得逞呢?軍械?漢人能將軍械賣給自己的敵人嗎?什麼東西是身毒所沒有的,要去跟大漢換呢?你應當守住門口,阻止一切對大漢有大用的東西進入大漢,也要阻止一切對大夏人有用的東西從大漢出來!”
護塗低著頭,說道:“我知道了...兄長。”
“那往後我就殺死他們的商賈,斷絕一切來往。”
“放屁!”
“誰讓你斷絕一切來往的,不許他們派遣商賈,你就不會派遣嗎?將大漢的絲綢瓷器紙張運往大夏,將大夏那邊的棉牲畜葡萄榴豆瓜運往大漢....兩邊都無法貿易,隻能由你來控製貿易,這不必斷絕來往更好嗎??”
護塗委屈的說道:“反正我說什麼你都要罵我,倒不如不講這些虛的,直接將我罵一頓算了,反正你也病了,現在趁機多罵幾句也好.....”
稽粥長歎了一聲,“我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我想要做的事情卻還有很多,目前的這些敵人,都是很難纏的敵人,不能輕視....我擔心你不是他們的對手啊。”
“兄長,您放心吧!”
“我一定會擊敗他們,就這些人,壓根就不是我們的對手!”
“想要擊敗他們很容易,可是想要治理好地方就不容易了,漢人蠢蠢欲動,他們將我們當作先鋒來探路,我們就是他們的鷹犬,是狩獵前用來搜尋獵物的,要趁著獵人還沒有趕來的時候,吃飽喝足,再咬死隨後趕來的獵人...否則,你們就要繼續當獵犬,一路西進,永遠都沒有自己的故鄉了...”
“漢人要來了??”
護塗臉色大驚。
稽粥皺著眉頭,認真的說道:“唐王是什麼樣的性格,你是知道的,遲早有一天,他會騎著那匹白色的駿馬,踏足這片土地...如此富饒的獵物,他怎麼會放過呢?”
“那我怎麼辦啊,我打不過他!”
“努力讓自己強大起來,我不求你擊敗他,隻要能打退他,讓他無法前進...那便足夠了。”
“陛下,您又想要去遠征了?”
張不疑看著劉長眺望著遠處,出於對劉長的了解,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
劉長咧嘴笑了起來,“總會有那麼一天,朕會帶著一支精銳的騎兵,從西域出發,一路朝著西方進攻,消滅沿途所遇到的國家,讓他們都臣服與朕,朕就這麼一路殺,永遠都不會停下來,死在那征伐的道路上!”
“這才是大丈夫所為啊!
”
聽著劉長的大誌向,呂祿忍不住問道:“那太子,皇後,太後她們怎麼辦呢?我們又怎麼辦呢?”
劉長沉默著,並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