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勞煩稟告一聲,我要拜見太子!”
來客拱手微拜。
門口的文士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太子吩咐過,您不必稟告的,大王請進。”
劉賜這才領著董仲舒走進了太子的府邸。
劉安的府邸極為的熱鬨,文士們就坐在院落內,三三倆倆的坐在一起,辯論著各種學問,這些都是黃老學派的青年才俊,劉安精心挑選出來的,各個都是百裡挑一的才子,劉安跟過往的大家不同,他懂得充分利用自己的權勢,也懂得集思廣益的道理,他身邊聚集了黃老最為優秀的年輕人們,這些人對他的幫助極大,能讓他在任何競爭中都保持領先的位置。
他說要編禮,數百位門客聞風而動,幾乎每個人都能說出點道理來,這比其他人獨自在府內苦思的效率高了太多。
劉安非常的重視這些人才,在諸多大臣裡,跟他來往最頻繁的就是陸賈,劉安在啟蒙事裡發揮出了很大的作用,他領著自己的門客們編寫了從鄉學到國學的全部教材,比起儒家,黃老顯然更適合做這件事,因為他們編寫的教材,包括了多方的知識,不會偏科,劉安還親自在各地設立黃老的書院,專門培養黃老的人才,因為黃老門檻太高,劉安注釋了過去的那些黃老聖賢書,將他們變的簡單,以便培養出更多的人才。
隻要劉安還在,黃老就不會落入下風,他們依舊可以傲視群雄,保持著自己至高無上的地位。
當今這位計相,他做什麼都喜歡運用數學的知識來解決,他對國家進行了詳細的統計,從各種不同的方麵來了解大漢,以便更好的治理大漢,而在張蒼的調查裡,他曾調查過民間的識字情況,這也是在皇帝的要求下進行的,經曆了很久的調查,張蒼最後拿出的全國識字率大概為7%,這個結果在目前看似沒有什麼意義,卻有利於查看啟蒙的成果。
群臣都對所謂識字率無動於衷,而劉安對這次計算卻格外上心。
走進了內屋,劉安正在跟幾個心腹聊著天。
馮唐,劇孟這些老舍人們都不在,陪在劉安身邊的卻是程不識和直不疑兩位。
劉安有說有笑的跟他們討論著什麼,一轉頭,就看到了弟弟劉賜。
劉安看著麵前鼻青臉腫的劉賜,狐疑的問道:“你這是被誰給揍了?”
劉賜尷尬的摸了摸臉,“被惡犬給咬傷了”
“這是哪家的惡犬啊?還挺擅長拳腳的。”
“汝陰侯家的大哥,這不重要,我是帶著我家的仲舒來求學的,請大哥不要在意他的愚鈍,用心教導,我在這裡謝過你了!”
劉賜說著,還努嘴示意董仲舒,“還不拜謝?”
董仲舒算是看明白了,這是自動將自己代入到了我阿父的角色裡啊。
劉安讓這倆豎子站在一旁等著,自己繼續跟兩人交談了起來,“告訴那些人,學院是學院,縣學是縣學,這學院是我自己出錢資助的,就是用來培養黃老之士的這跟太學又不同,學院多了,可用的人就多了,將來派往各地的老師不就足夠了?太學名額本來就少,而且又是以治政為主,我這是純粹的講述學術的地方,若是他們再有什麼疑問,就讓他們來找我!”
直不疑平靜的說道:“他們反對的不是學宮,他們反對的隻是自己的孩子不能入學而已。”
程不識也冷笑著說道:“這些人永遠都不知足,占據著太學的資格,還厚顏無恥的來想在殿下的學宮裡分一杯羹。”
董仲舒聽著他們的交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劉安交代了幾句,這才讓他們兩人離開,董仲舒開口詢問道:“是學宮的事情引起了麻煩嗎?”
劉安笑著說道:“大概是其他學派的人看到我設立黃老的學宮,怕我黃老勢大,有些坐不住了吧。”
董仲舒不以為然,“殿下看似是設立黃老學宮,實際上卻是在提拔底層之士,他們自然是坐不住的。”
劉安哈哈大笑。
劉賜皺著眉頭,“什麼意思?”
董仲舒耐心的解釋道:“殿下在各地設立了黃老學宮,共計有二十多家,殿下的門客們就在各個學宮裡來回的負責講學,規模極大,而且殿下的學宮與眾不同,所招收的都是些年邁的力男.”
“力男?那我阿父符合標準啊!”
“大王.這力男是指那些在耕地裡忙碌,做出了突出貢獻而得到賞賜的農夫啊.”
“啊??農夫??”
劉賜驚訝的看著劉安,“為什麼要招年邁的農夫啊?”
董仲舒皺著眉頭,“這我就不太清楚了。”
劉安輕笑了起來,讓兩個小家夥坐在自己麵前,“你們可知地方三老?”
“知道。”
“大臣們製定政策,固然很重要,可這些三老,尤其是鄉裡的三老,是與百姓接觸最為頻繁,也是切實能影響到政策執行的人我這些學宮啊,就是專門為了這些三老們所設立的,教授的內容算不得太複雜,隻是些黃老的基本主張而已阿父一直全力打擊豪強,防止官吏欺壓百姓,他采取的辦法是讓更加強勢的大臣將刀放在官吏們的頭上至於我啊,我則是想給百姓們也遞上利刃,讓他們也具備一定的自衛能力。”
“這些三老接受過廟堂的賞賜,擁有一定的文化,最重要的是他們是我的學宮出來的。”
“你們明白了嗎?”
劉賜恍然大悟,“大哥是要將基層的人都變成自己的人,要跟阿父奪權!”
“放屁!!”
縱然是劉安,此刻也是不由得罵出了臟話。
劉安已經不想跟劉賜多說什麼,隻是揮著手,“你去玩你的吧!彆影響我授業!”
劉賜就去院落找那些門客們玩耍,而董仲舒則是跟著劉安學禮,董仲舒悟性極高,而劉安雖然是黃老的,對儒家的禮倒是也頗為熟悉,他讀過的書很多,百家的學問他都清楚,若是不清楚,又如何去吸納呢?
董仲舒聽的很認真,聽劉安講述了半個多時辰,這才起身拜謝。
太子還有很多大事要辦,每天能抽出半個時辰來教他,已經是很難得了。
“殿下.您的那個學宮,我覺得有些不妥若是三老強勢,那他們就容易跟豪強同流合汙,廟堂的命令就傳達不到地方”
“這是你們儒家強盛才會發生的事情,禮若是在法之前,才要防備三老的強勢黃老是不必擔心這個的,你知道大漢設各級三老就是因為黃老吧?”
三老嚴格意義上不屬於廟堂的官,他們沒有俸祿,他們是由民間自行推舉,一般都是選擇最有名望的老者來擔任,他們是配合廟堂來治理百姓的,嚴格意義上是負責教化,實際上能管的事情很多,他們算得上最初的民意代表,在大漢治理地方上起到了極大的作用,彆看他們的官爵不高,實際上,皇帝都很重視這些三老們的意見,每年常常進行賞賜,在官吏們商談大事的時候,三老也會作為百姓代表來參加,他們擁有直接越級上奏的權力,他們能影響廟堂的大事,甚至能直接上奏皇帝。
一旦廟堂的政策開始危害到百姓,或者地方的大臣製定了不利於底層的方略,三老們就會開始變得積極起來。
跟很多人所想的不同,漢初的三老,並非是由地方大族或者豪強來擔任,百姓們的推舉是不能受到乾涉的,他們通常會選擇最有文化,最受人尊敬的老者來擔任。
若是有壓迫百姓的惡劣事跡,這輩子都不要想著可以當上三老了。
當然,發展到第二個漢朝的時候,情況就開始不同了,三老不再是百姓代表,而是成為了豪強地主們的代表,他們不再跟劉邦所想的那樣為民做主,反而是加強了民間的土地兼並問題。
漢初的土地兼並不算太強,原因有很多,漢朝對豪強的嚴厲打擊,遷徙,還有就是三老們的強勢。
你想吞掉百姓的土地,你就看三老上不上奏,他要是直接給皇帝上奏,就看你掉不掉腦袋。
而在曆史上,三老上奏的事情很頻繁,很多魚肉百姓的官吏落網,都是有三老往上頭上書,他們甚至還敢勸皇帝,例如小豬時期,太子因為巫蠱而驚懼,想要殺死江充,兵敗後逃匿於泉鳩裡小豬勃然大怒,認為太子謀反,群臣也都認為太子謀反,當時就有三老上書皇帝,認為太子不是謀反,都是江充的過錯!
皇帝的家事都敢參與,還敢跟漢武帝公然唱反調,這就是漢初的三老,他們甚至還有幫著平叛的記錄。
小豬時期有個繡衣叫王翁孺,此人因為辦事不利得罪皇帝而被免職,他後來又得罪了當地最大的豪族,他大概也是個很倔強的人,四處樹敵,可是吧.此人依舊被選上了三老,這就看得出,三老的任免其實還是由民間決定,得罪了豪強還能擔任,看來這豪強的名聲在民間肯定不好。
漢初的三老跟原先的三老完全就不是同一個東西,跟往後的三老也不太相似是黃老時代的產物。
黃老學說儘可能的避免廟堂對百姓太過嚴厲,不希望廟堂什麼事都管著百姓,他們想給百姓一個寬鬆的社會氛圍,他們希望民間能有這樣的民選代表來跟廟堂的官吏們保持平衡的局麵。
董仲舒看到太子如此堅決,沒有再多說什麼,拱了拱手,便決定離開。
等到他離開了,才有門客走上前,“殿下何必去教一個儒生呢?這些人注定是要跟我們作對的”
劉安卻笑了起來,“為什麼不教呢?他就是成了儒家的聖人,到頭來不也是要為我辦事嗎?”
門客恍然大悟,對啊,學問上雖然是競爭關係,可是到頭來還是自家的大臣啊。
劉長舉辦了一個隆重的宴席來款待欒布。
宴席就在原先的唐王府內。
前來赴宴的人並不多,除卻欒布,就隻有呂祿,過去的舍人,還有內史府的幾個官員了。
欒布在隴西完成了複農,這是一件大功。
欒布看起來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這些功勞,他更在意自己離開廟堂後所發生的這些事情,尤其是晁錯辦的那些事。
在欒布看來,晁錯的辦事方式還是有些太激進了,隴西那裡服徭役的人是連年增加,很多人因為一點小事就被判決,晁錯完全不講人情的執法方式實在有些冷酷,欒布板著臉,看著大口吃肉的皇帝說道:“陛下.臣剛剛到達隴西的時候,在那裡服徭役的罪人不過四千多人.可臣離開隴西的時候,整個隴西的罪人已經達到了一萬八千多人。”
“臣曾認真詢問,很多人的罪行都達不到服徭役的地步隻是因為積雪擋住了道路,沒能按時將物資送到,就要將人丟去服徭役這樣的法令實在太過嚴酷,判決的事情應當要合情合理,像是遇到了這樣的突發情況,這完全就是因為氣候的驟變,跟運送的官吏又有什麼關係呢?因為這種無法抵擋的情況而無法完成使命的,就應該進行赦免,或者減輕懲罰.怎麼能直接判去服徭役呢?”
“有官吏因為公事而爭吵了幾句,晁錯就以互毆的罪名將他們通通送去徭役這實在太過分了!”
“用這種嚴厲的方式來治理國家,最會就會像秦國一樣,引起民怨.”
欒布大聲的說著,坐在他下方的幾個官吏很是激動。
終於有人敢大聲訓斥晁錯了。
他們很想點頭附和,卻又不太敢。
因為晁錯就坐在對麵。
晁錯此刻臉色有些不好看,他冷冷的說道:“那些運輸物資的官吏們,沒有在意氣候的變化,若是能早出發幾天,就不會被堵在道路上,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們辦事不利”
欒布猛地起身,訓斥道:“你以為天下的官吏都是能觀天象知地理的嗎?”
晁錯並不懼怕欒布,他挺直了脖頸,“我是按著律法來辦事,處罰了那幾個人,往後官吏就會長記性了,引以為戒.”
“強詞奪理!”
看著兩人吵了起來,劉長卻有些無奈。
“錯啊.欒布說的也有道理,赦免那些因為突發意外而失職的官吏吧,讓他們官複原職。”
晁錯頓時就急了,他知道欒布能影響到陛下的判斷,可沒有想到他在陛下麵前的影響力居然這麼大,他急忙叫道:“陛下,若是開了這個頭,往後的官吏可都不再懼怕了,出了事就要以突發意外來搪塞”
劉長暴怒,猛地拍了一下木案,“朕說放就放!!”
晁錯低下了頭,不敢拒絕。
劉長憤怒的說道:“為了讓往後的官吏們長記性,就要去懲罰一些無辜的人嗎?若是有人做錯了事借口意外來搪塞,那你就去抓!用無辜的人來嚇唬彆人,你就這般無能嗎?!”
晁錯急忙認罪,他偷偷看了一眼欒布,心裡有些苦澀,欒布一回來,他就頓時失寵。
這位在陛下心裡的地位實在是太高了,同樣的話,若是其他人來說,怕是要挨揍。
而其餘那些官吏,眼前一亮。
能治晁錯的人終於出現了???
欒布重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再次開口說道:“陛下,還有就是晁錯新擬定的律法,他要求增設的二十條律法裡,臣認為有十五條都是不合適的。”
說到新律法,晁錯再也忍不住了,“陛下!!您不要聽他胡說八道!這廝.”
“好了!先吃飯!!”
劉長打斷了兩人的爭吵,可兩人依舊是怒氣衝衝的樣子,互相盯著對方,晁錯此刻正是最得意的時候,剛剛滅了禮派,讓他的威望暴漲,群臣更加害怕,他趁機上奏要求增設了二十條律法,其中都是各種針對大臣們的,群臣敢怒不敢言,欒布是第一個公然反對的,可晁錯並不能將他怎麼樣.欒布同樣沒有汙點,想要找他的罪證,那比找晁錯的還難。
最重要的,是皇帝非常寵愛這廝。
這頓飯,晁錯吃的並不是滋味,早早就離開了這裡。
欒布卻留在了劉長的身邊,“陛下.晁錯這見知法實在太過嚴厲完全不將大臣當作人來對待您千萬不能同意的請求!”
晁錯作為韓非子思想的直接繼承者,他將韓非的治理理論直接運用在了治國上,針對了一係列針對官員的法律,包括明令禁止群臣互相宴請,禁止群臣來往,禁止群臣外遊,禁止群臣夜行還有就是讓他們互相針對的法律,他要求群臣彼此監督,若是看到了對方犯錯而沒有製止的要受到一樣的懲罰欒布覺得,這些法令未免有些太苛刻。
群臣同樣也是人,輔佐君王治理國家,也是有功勞的,怎麼能被如此對待呢??
群臣不太敢反對晁錯,一方麵是害怕他,一方麵也是擔心背負惡名,被誤認為是貪圖享樂,故而不肯接受這樣的法令。
可欒布卻不害怕。
“他這是以治理囚犯的方式來治理大臣,我深以為不妥君王要是像對待盜賊那樣來警惕自己的大臣,那大臣就會以同樣的方式來對待君王!”
“請陛下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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