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從未想過削藩。因為他不需要。
他並不覺得哪個藩王會對自己懷有不軌之心,會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謀反。
哪怕是這位在夢裡謀反失敗的燕王,劉長對他也是無比的信任,燕王不可能謀反。至於未來的事情,那管自己什麼事??
就算有藩王上位了,推翻了自己這一脈,他敢挖了自己的墳?敢不祭拜自己?
越是得位不正,就越是喜歡搞有的沒的,若是藩王上位,反而是會更加隆重的祭拜自己...因為,正是劉長給了他們這一條路,劉長可是頭一個藩王上位的君王。
劉長壓根就不在意這些,甚至有些時候他會覺得,若是自己的後人不成器,就讓那些其他有能力的小崽子們將他們滅亡,取而代之!!
郡縣封國並行製,劉長就不信自己阿父看不出其中的隱患,雖然劉長總是口口聲聲說著自己的阿父是多麼的昏庸,但是這老頭子還是有些東西的,他鐵定是知道,可他為什麼不改變呢?因為他不在乎,反正誰上位都是自家人,自己又不在了,管他呢?他們上位了還敢拆自己的墳墓嗎??
劉長對自己也有絕對的信心,對藩王們也有足夠的信任。
他非但不去忌憚這些藩王,反而是給與他們大展身手的機會,全力資助這些藩王們,讓他們能夠發揮出自己全部的實力來。分封製對如今的大漢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若是沒有分封製,劉長如今的成就起碼要少一半...可能更多。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若是沒有封在西北的那三個諸侯國,大漢的軍隊就不可能到達身毒,到了也會被餓死,他們不餓死大漢百姓就會餓死。
而且劉長心裡從來就沒有那種狹隘的地理觀念,從春秋到漢末,甚至可以說到未來,華夏的地域觀念十分濃厚,在如今的時代裡,地域觀念甚至超過了民族國家觀念,眾人會以地域來區分自己人和外人,他們不存在什麼我們都是大漢人的觀念,對其他地區直接屠城,而且基本上不會受到什麼道德上的譴責...在他們看來,我們地域不同,就是外人,在燕王的眼裡,趙人大概就不是他的同族,若是兩國交戰,他甚至可以直接屠邯鄲,沒有壓力。
而皇帝同樣也存在這種狹隘性,劉邦時期,他更多的在乎自己直轄領地,對諸侯國的情況不甚在意。
但是在劉長這裡,不存在這些地域的區彆,從西域到燕國,從南越到夏國,那都是自家人,都應該去發展,在這裡生活的百姓都應該去過上好日子。
這樣的分封製當然也不是完美的,他的隱患非常大,哪怕是推恩令,那也得長期才能見到成果,而不限製諸侯王的權力,遲早都會引發出一係列的問題,可能會是在劉安的時期,也可能是在劉遷的時期,或許是更遠之後。
但是劉長不在意這些,乃公做的夠好了,乃公雖然是個聖人,但是不可能把上前幾千年的問題都給解決了吧?那還要後人有什麼用?
在晁錯幾次提出削藩的時候,劉長都沒有理會。
可劉安此刻似乎要跟晁錯聯合,一人在明,一人在暗,推動對諸侯王們的限製。劉長同樣不理會。
他不站邊,這是劉安自己的事情,當然,劉長也不會讓事情走向無法控製的地步,這件事還是要有底線的。
劉濞看出了劉長的不在意,陛下不在意自己的權勢有多大,同樣也不在意晁錯他們是不是要削藩。
陛下很強大,強大到根本不必理會諸侯王的強大,陛下很強大,強大到也不必去理會諸侯王被限製後是否會對皇權造成威脅。
無論是外王還是內臣,都壓根沒辦法威脅到當今這位。
劉濞雖然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可是這已經是很好了,若是陛下也
參與進來,那他們是沒有任何反駁的可能的,陛下既然兩不幫,那說明他們還有機會。
晁錯,也並非就是不可戰勝的。
劉濞匆匆告彆了劉長,也不知是要去找誰。
呂祿有些擔憂的看著這一幕,「陛下,這樣真的不會出大亂子嗎?殿下這是準備跟諸侯王撕破臉?這可如何是好?」
劉長咧嘴笑了起來「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朕哪裡顧得上。」
「我討伐了身毒,可後續的治理問題還不曾解決..除卻身毒的問題,還有給安擦屁股的事情也沒有解決...另外,醫府,縣學,尚方,出海一大事何其多啊,跟這些事情相比較,諸侯王的事情根本就不重要,隻是對安可能要重要些,這也是必要的,帝王當然也得跟諸侯王過招,看看安這個豎子會怎麼辦吧。」
「我就怕此舉會引起宗室內部的不合啊...」
「這你就不必擔心了,宗室也並非是一條心」
劉長確實不在意這些,因為這些話還沒說完,他就盯上了一隻獵物,也不再囉嗦,拿起弓箭就去射殺,到了傍晚,劉長滿載而歸,手持強弓,跟一旁的呂祿詢問著要事。
「朕怎麼覺得少了一把強弓呢?朕從灌侯那裡偷的那把強弓怎麼不見了??」「大概是放在武庫沒拿出來吧。」
「不對吧?不會是被賜給偷了吧?」
「啊..陛下何以如此針對夏王啊...夏王雖然有些頑劣,但是不至於偷拿您的寶弓吧...」「嗬,若是武庫裡找不到,九成就是被他偷去了,要不要打個賭?」
劉長和呂祿說著話,剛靠近了厚德殿,就看到有人站在殿外等候著。「老師??」
劉長一愣,看著站在風中瑟瑟發抖的老者,劉長猛地皺起了眉頭,他一把撤下了自己的裘衣,幾步跳到了張蒼的身邊,將自己的裘衣直接披在了張蒼的身上,劉長身材高大,這衣裳本來就大,此刻披在張蒼身上,險些將他整個人都被包了進去,張蒼一愣,還來不及多說,就被劉長拉著進了厚德殿,張蒼甚至都來不及說什麼,就被劉長推進了殿內。
劉長看著門口的兩個郎官,臉色很是不善。「誰讓你們將朕的老師晾在這裡的?!」郎中大驚,也不解釋,急忙請罪。
劉長正要說些什麼,張蒼卻急忙說道:「莫要說他們,是我自己不願意進去,吹吹風而已,不必小題大做
劉長有些不悅,令人拿來了熱茶,看著張蒼,罵道:「師父啊,你也老大不小了,這般寒冷,何必在殿外等候呢?若是病倒了,我這國事交給誰來做?何以如此不知事?」
「不冷,沒那麼冷..天下哪有國相居在殿內等候天子的道理啊..好了,你坐下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談。」
張蒼的臉色變得嚴肅了起來。
劉長不敢輕視。
對劉長來說,韓信是他軍事上的最大支柱,而張蒼就是他在政事上的支柱。兩人就是劉長的鐵靠山,缺一不可。
這些年裡,劉長四處討伐,狩獵玩樂大漢還在穩步發展,劉長可不相信這是因為什麼泰一的賜福,這當然就是因為自家這位師父,自家師父懶惰,好色,大漢躺平大臣第一人...但是,架不住人家能乾啊,大大小小的事情落在張蒼手裡全部迎刃而解,任何事情都不會推遲到第二天的早上,無論多大的事情,他總是能做的井井有條,順理成章,幾乎找不出錯的。
他不喜歡廟堂裡的權力鬥爭,更不喜歡當什麼士人領袖,百官之首,每天抽出一點時日來幫幫弟子,其他時日就是他自己的。
大漢能經得起劉長這樣的折騰,張蒼勞苦功高,功勞不低於韓信。而劉長當然也給與了他極大的殊榮,他是
劉長時代的第一位萬戶侯。
劉長也知道,老師向來就不是個喜歡政務的性格,他之所以在這般年紀還堅守在國相的位置上,純粹是為了自己。
張蒼此刻說起了自己忽然來找劉長的原因。
「上一年的糧食收支計算出來了....糧產出現了降低,我調查了其中的原因...一部分是因為你的出征,可還有很大的原因在於耕地的歸屬,原先所開墾的大量耕地都落在了同一類人的手裡...佃戶的數量再次大規模的增加,我們剛做出了成就,他們就迫不及待的下手了...該修皇陵了。」
張蒼的語氣有些冰冷,不再是以往的溫和。
這些年裡,大漢進行了大規模的開墾運動,恢複生產,使得糧食產量大增,耕地麵積不斷的增加,就在這全國飛速發展的時候,土地兼並問題卷土重來,主要還是大漢發展的太快,而在發展中最先崛起的又往往不是那些底層百姓..豪強大族們積累了大量的財富,開始滾雪球模式,瘋狂的壓榨底層百姓。
這會影響到廟堂的壓榨,封建廟堂對百姓當然也是壓榨剝削,但是模式不同,廟堂需要他們活著繳納稅賦,而大族似乎不需要
張蒼這次來,就是要提醒劉長,土地太肥沃,韭菜長得太快,影響了莊稼,該再割一波韭菜了。西漢的韭菜並非是指底層百姓,而是這些地方豪強大族。
劉長冷笑著,那表情像極了惡鬼。
他的手輕輕敲打著麵前的案,看向了一旁的呂祿,「祿,現在你知道為什麼要讓他們都去效仿你了吧?」
「僅僅隻用了一年,他們就成功阻擋了大漢前進的腳步...糧產降低了...這些人是殺不儘的,也是不能全部殺死的,所以隻能逼迫他們另謀出路....」
劉長說著,猛地看向了張蒼,「老師,這件事,就交給晁錯來辦吧。」「他不是忙著削藩嗎?」
「削,削藩的同時也不能忘了割韭菜,朕離開了兩年,劉安又扶持了不少底層,雖說打擊了權貴,可豪強卻是開心了..這次,要狠狠的割,我不是阿父,我不需要忌憚他們的反撲,朕絕不允許這些蛀蟲來蠶食朕這麼多年的付出,正好,安也鋪好路,這次,他們無論願不願意,都得去給我老老實實的建廠經商
劉長咬牙切齒的說道。
縮在劉長的裘衣裡,張蒼還是倔強的探出了腦袋,憤憤不平的說道:「都該殺!」這些年對大漢的治理,是師徒兩人的心血,他人的踐踏,是他們都不能容忍的。
張蒼又說道:「正好,各地的餘丁和佃戶問題愈發嚴重,這次遷徙之後,他們留下的大片空白,足以安置很多很多人...嗬,你是不知道啊,這些蛀蟲,在短短時日內,占據了無數良田,佃戶上萬,招搖過市,連服侍他們的人居然都有千餘人,不敢想象啊,他們居然過的比我這個大漢國相還要滋潤,那府邸修的,都快趕上我們這位建成侯了!!」
聽著張蒼的抱怨,呂祿臉色一黑,能不能不要一說豪強就將話題指向我呢?我可不曾侵占百姓家的東西啊,都是正常生意!
師徒兩人談論了許久,劉長最後派遣幾個郎中用自己的馬車將張蒼送了回去。次日,朝議如期舉辦。
群臣所在意的和劉長所在意的,顯然不是同一件事。
晁錯沒有辜負大家的厚望,朝議剛開始,他就開始了自己的上奏。當然,晁錯不是個傻子,沒有直接起身說該限製諸侯王。
他采取了迂回戰術,不打削藩的旗幟,卻提出了很多有關限製王權的事情。最先當然就是軍事上的削藩了。
晁錯提出,當今王國兵素質低下,也起不到什麼作用,無端的浪費廟堂的錢財,請求廢除王國兵,將郡國兵變
成郡縣兵,按著郡縣的規模來分彆規定士卒的人數,由縣尉郡尉進行統帥,聽命於廟堂,清楚地方盜賊,維護治安雲雲大概意思就是廢除諸侯王的私兵,諸侯王當然還是可以調動郡縣兵的,但是這已經不再是他們名義下的軍隊,他們並非是主導者,而是調動者。
他們要將兵權從諸侯王的手裡轉交給國相和國太尉的手裡。這個提議一出,頓時引起了群臣激烈的商討。
支持者很多,看得出,群臣在限製王權的問題上還是比較統一的,雖然提出者是晁錯,但是因為劉安曾利用諸侯王來對付他們,讓他們更加體會到了削藩的必要性,因此,在晁錯帶頭後,迅速站在了晁錯這邊。
這件事還不曾商談好,晁錯再次上奏。
第二次就是在財政權上下功夫了,劉長先前就不許諸侯王私自鑄幣,而晁錯要更加一步,那就是不許諸侯王征雜賦,諸侯王已經無法再收稅,而他們的主要收入來自與賦,若是急切需要錢,那就再加點賦
晁錯不隻是要在這幾個基本權力上下手,他甚至要將官學,國學都收回廟堂,他認為諸侯王不能插手啟蒙的事情,晁錯認為這才是最重要的,諸侯王所教出來的士子,顯然會成為諸侯國的士子,而不是大漢帝國的士子,他要扭轉這個局麵,要讓士子們對大漢有認同,避免諸侯國成為他們的舉主,因此他要取締諸侯王舉薦和征用士子的權力
所有跟這些崗位息息相關的大臣們也都起身來上奏,成為了晁錯的手裡劍。當夏無且緩緩起身的時候,正在上頭打哈欠的劉長眼前一亮。
他狐疑的看著麵前的老者,臉上忽然出現了一抹難以言明的笑容。「夏公???您何時回來的啊??」
「臣...回來已經很久了先前身體不適,就在府邸內修養.....劉長點著頭,眼神很是熱切。
「好啊,好啊,回來就好,稍後可以來厚德殿,我許久不曾與您相見,心裡格外思念.這次我們可得好好敘舊啊!」
夏無且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唯!!!」
夏無且出場當然就是說醫官往後由廟堂的醫府來負責,不受地方管轄的事情。而這個地方,特指諸侯王。
看得出,晁錯已經蓄謀久矣,他將能想到的手段都給用上了,恨不得將諸侯王當成家豬來養,最好什麼都不乾,每天都生孩子吃肉就好了。
劉安當然也在這次的朝議上,他就坐在劉長的身邊,低著頭,一言不發。
可是,當晁錯上奏之後,卻是由他的那些人馬來鼓吹支持。
劉安的勢力並不小,經過這些年的發展,劉安在士子大家心裡的地位越來越高,群臣裡也有不少他的人。
他的意誌在朝中還是很有影響力的。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是晁錯和太子一同出手。
跟這些神色激動的人比起來,那些反對者的聲音就不是很大了。反對者以少府的申屠嘉為首。
申屠嘉雖然是內臣,可在藩王的問題上,他的屁股一直都是歪的,申屠嘉就認為如今的製度才是最好的,最適合大漢的,諸侯王若是暗弱,那就起不到為大漢治理地方,鎮守四方的作用,那還要諸侯國做什麼?要是諸侯王都沒實權了,那怎麼承擔自己的使命呢?在他看來,這些大臣們就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怕被皇帝用諸侯王來針對,所以才想要削弱諸侯王。
因此,他很是急切的反對。
可劉長壓根不在意這些,坐在上位,打著哈欠。怎麼也沒人打個架啊??
「狗賊!!」
嘴巴不靈活,說不過晁錯的申屠嘉憤怒的飛撲了上去。
ps:今天就要動手術了....心神不寧,總是發呆
.唉,但願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