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騎士正在沿著官道迅速朝著長安的方向飛馳而來。
這一行騎士大概有三十餘人,披甲持弩,一路飛馳,看著他們這架式,也沒有什麼人敢去阻攔,就連地方亭長也沒有詢問他們的身份,任由他們暢通無阻的朝著內史地區飛奔而去。
當他們來到了河內的時候,騎士們看起來大多都很疲憊。
那些騎士們都是一臉的風塵仆仆,而為首者看起來更是憔悴,卻是眉頭緊鎖,他看了看周圍,指著遠處的一處驛舍,「且在此處休息,明日卯時做飯,辰時之前出發!」
騎士們欲言又止,為首者瞥了他們一眼,問道:「怎麼?沒聽到我的話??」
眾人大驚失色,急忙行禮,表示服從。
當騎士叩響了驛舍大門的時候,負責驛舍的老頭有些不情不願的開了門,抱怨道:「都這般晚了,怎麼還有行人??」
當他走出來,看到門外那全副武裝的騎士們後,頓時就不敢抱怨了,臉上掛滿了笑容,急忙行禮拜見,騎士很是疲憊,「什麼都不需要,要點水,我們要儘快休息。」
老人笑吟吟的領著他們走了進去,給他們各自安排了住所。
他情不自禁的看向了那為首者,不由得張大了嘴巴。
他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人,皮膚細膩,模樣清秀,完全看不出到底多少歲數,若不是留著胡須,簡直與那妙齡婦人一般,神色冷冽,眼神孤寒,令人不敢輕易親近,好一幅相貌啊!
老人暗自想著,若是能得到這樣女婿,那該多好啊,隻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就他家裡那女子,隻怕給人做妾都不夠資格,他領著這為首者進了最好的房,又讓自己的女兒進來收拾房間,這人果然是根本沒有多看他女兒一眼,倒是他女兒,看著這人出了神,險些就打碎了那幾個茶具,另外一人也走進了屋內,坐在了這為首者的身邊,老人上了點吃的,這才離開了房間。
後來的那人有些無奈的說道:「張相,我們長途跋涉,已經全速趕路了一個多月...騎士們都快撐不住了,我們倒是無礙,就是您,您是大漢之相,豈能這般輕慢自己的身體呢?您若是出了事,我們要如何跟陛下交代呢?請您在這裡休息兩天,然後再出發,免得傷了身體...」這位英俊非常的為首者,當然就是左相張不疑。
隨著年紀的增加,他的魅力也是越來越大,他變得更加成熟,那整齊的胡須讓他沒了當初的陰柔秀氣,讓他變得陽剛了不少,更是俊朗。
可他的心情卻很糟糕,他嚴肅的說道:「我們晚回去一天,陛下就要多遭罪一天,那什麼吳王,居然敢欺辱陛下!!當真是罪不可赦!!」
坐在他身邊的這個人,乃是他的長史,呂種。
呂種是呂祿的弟弟,也算是自幼跟劉長他們玩到大的,但是呂種的性格並非很外向,不適合乾偷雞摸狗的勾當,因此遲遲無法徹底融合到群賢的行列裡,當然,也算是半個群賢了。
他年少為吏,一步步升到了如今的位置,成為左相長史,張不疑的助理加秘書,在這個年紀,他也算是頗有前途了。
而張不疑火速返回長安,這件事還要怪在他的頭上。
前不久,呂種接到了兄長的書信,兄長在詢問他情況的同時,也是以玩笑的姿態說了些長安的趣事,就包括禦史盯著皇帝,讓皇帝無法再像從前那般奢侈,華服都不敢穿,還抱怨自己也被禦史盯上,坐立不安,出行都隻敢坐驢車...家裡的錢大多都被禦史拿去用了,皇帝一天隻敢吃一頓肉。呂種覺得這些很有趣,便給同僚們講述長安的趣聞,結果當張不疑聽到這個趣聞的時候,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張不疑一聽這些話,當即暴跳如雷。
什麼?我家
陛下居然遭受了這樣的委屈??
他家陛下一天豈能隻吃一頓肉?連件華服都沒有?
怒火攻心,張不疑當即將傅清找來,將修建城池的後續事項交給他,自己甚至都不再坐車,而是騎著馬就朝著長安的方向衝鋒而來。呂種現在隻恨自己嘴欠,乾嘛非要講述這些事情呢?
他都不敢想象,等張不疑返回長安,跟吳王打起來的時候,自己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吳王和張不疑都是陛下的心腹,大概不會受到什麼嚴重的懲罰,反而是自己這個教唆者,大概要去隴西服徭役去了吧??
可呂種現在無論有多後悔,後悔的想要抽打自己的臉,都沒什麼用處。
張不疑已經知道了,他將吳王當成了自己的頭號大敵,一路上都說要去長安宰了那吳王...這可要出大事了。
「張相,吳王向來勤儉,陛下肯定是受到了他的感化,自願不享受的,否則,誰又能逼迫陛下呢?」
「放屁!陛下是什麼樣的人,難道我還不知道嗎?那是頓頓無肉不歡的人,怎麼會是自願呢?這都是那吳王的過錯!!我絕不饒恕這廝!!」
張不疑還是很生氣,大手一揮,就讓呂種離開了房間。
等呂種離開後,張不疑的神色方才緩和了片刻,外王進駐廟堂,尤其是這麼一個善於收攏人心,德高望重的外王,勢必會引起那些忠君派的強烈不滿,而自己作為忠君派的首領,在這個時候,必須要回去把持大局,緩和矛盾,否則豈不是要耽誤了陛下的大事?有自己在,那些吹捧劉恒的人也不敢信口開河,那些反對劉恒的人也會放心的看著自己來發揮,到時候,自己就保持著與劉恒對立的局麵,讓廟堂平衡下來讓陛下繼續自己的宏圖偉業!
劉恒要幫助陛下完成改製,這些忠君派的大臣才是最重要的,他們不配合,劉恒再努力也沒用,陛下又不能親自逼迫他們協助,這種時候正是需要我的時候啊。
張不疑沉思著陛下整日念叨的那些事情,隨著年紀的增加,他也逐漸學會了如何控製自己的脾氣,不再是那麼的易怒暴躁,辦了很多事,讀了很多書,他對廟堂的局勢,天下的情況,乃至不同人的想法,都看的越來越透徹,他也學會了在不同人的麵前用不同的模樣來偽裝自己來達到目的。
此刻的他,再聽著身邊的人的言語,總是覺得自己能輕易看破他們的想法,卻不會主動點破,隻是點著頭當作不知情。
或許當初的阿父,也是如此看著自己的?無論是地方還是廟堂,都需要製衡,而自己這個激進的帝黨之首,是進行製衡的最好人選,無論是晁錯的時期,還是如今的劉恒時期,自己都能發揮出重要的作用來,為了陛下之偉業!
他情不自禁的望向了窗口。
皎潔的月光從窗口灑進了屋內,張不疑的臉上緩緩出現了一抹笑容。
「陛下...放心吧,您的大臣要回來了。」
次日,騎士們很早就驚醒了不情不願的起身,準備做飯,好在這裡的負責人還是很有頭腦的,提前為他們準備好了飯菜,他們這才免去了做飯的苦惱,開始坐下來吃飯,而張不疑是最先起來的,明明是個文士,可他看起來比那些甲士們還要精神奕奕的,不見絲毫的疲倦,他與騎士們坐在一起,大口的吃著飯菜,呂種坐在一旁,一臉無奈的啃著麥飯,邊啃邊抱怨著。
門外忽然傳來了叩門聲。那老人急忙去開門。
門外傳來了很嘹亮的聲音。
「老丈...我是不其侯呂種,前來遊學,想要在您這裡要些吃的...」
正在吃飯的呂種頓時就將嘴裡的麥噴了出來,目瞪口呆的看向了門外,他勃然大怒,「是哪個狗賊??連我都敢冒充!!」
他猛地跳起身來,快步衝到了門口,一把拽開了大門,正好看到了站在門外的人。
好一個魁梧壯漢,呂種後退了幾步,再一看,這不是劉勃嗎??
劉勃剛說出呂種的名字,就看到舅父站在了自己麵前,這讓他頗為尷尬。
「舅父?您怎麼在這裡?」
劉勃急忙行禮拜見,他身後那些人也紛紛行禮拜見,呂種看到他身後還站著好幾個人,他遲疑了片刻,「你怎麼在這裡?來,進來吧。」
他拉著劉勃走進了院內,那老人也沒想到他們相識,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張不疑看著自家女婿,因為早就知道了他要外出遊學的事情,心裡也並不驚訝,隻是平靜的讓他坐在一旁,而跟隨劉勃走進來的,還七八個壯漢,這些人此刻都警惕的看著這些騎士們,神色有些不安,張不疑注意到了這一點,開口詢問道:「這些都是什麼人??」
劉勃笑著回答道:「丈人,這些都是心向儒家的士子們,過去他們沒有機會來學習聖人的道理,不小心誤入歧途,在遇到我之後,被我所說服,都表示願意跟著我一同遊學,一同學習聖人的道理,因此我就將他們留在了身邊。」張不疑看向這些人,發現他們都是些模樣凶惡,衣衫襤褸,甚至有剃發的,怎麼看都像是強盜,不像是求學的士子。
他問道:「你們都是跟著他來求學的?」這些人小雞啄米般的點著頭,「對,對,對,我們仰慕聖人文章..」
就在二十天前,他們還是些需要聖人恩澤的賊寇,跟著他們的老大哥在河水附近打劫商賈,那天他們遇到了孤身一人的劉勃,原先他們看到對方的身材,就不願意去招惹的,奈何,他們已經六十多天沒有生意,實在無奈,趁著自己人多,就圍攻了上來,不成想,這家夥一點都不害怕,居然準備以聖人的文章來說服他們,想要教化他們。
聽到這話,他們的領頭大哥當場笑得肚子疼。
聖人文章?狗屁文章!
本以為是個豪傑,沒想到是這般腐儒,那就不必害怕了。
於是乎,這位領頭大哥就大大咧咧的坐在了對方的麵前,讓他用聖人文章來說服自己。劉勃嘗試著用各種道理來說服對方,可領頭大哥卻各種羞辱他,就是不領情,直到劉勃說了一個多時辰,那領頭大哥覺得玩夠了,直接要動手。
然後,他就被一發強弩給貫穿了。
又有四五個人衝上來為大哥報仇,隻見劍光閃爍,那些人都丟了腦袋。
劉勃就將其餘那些盜賊拉過來繼續講道理,這次,這些盜賊們都聽進去了,聖人的道理果然是天大的道理啊!說的太有道理了!!
他們當即洗心革麵,成為了儒家的忠實門徒,決定跟隨在劉勃的身邊,跟著他一同去求學。
劉勃很開心的說起了自己成功教化賊寇,讓他們走上正途的事情,他說道:「老師果然沒有騙我,這聖人的文章,是可以讓作惡的人開始行善的,教化之能,莫有能如我儒家這般的。」
那幾個盜賊深以為然,不斷的點著頭。
張不疑和呂種沉默了許久,呂種看向了張不疑,示意了下自己的佩劍,張不疑卻輕輕搖了搖頭。
他冷笑著,一臉不屑的說道:「何其天真啊,你覺得這些人是服了你的那些大道理?他們隻是害怕你的勇武而已,隻要找到機會,他們就會逃跑,甚至可能會在你睡覺的時候謀害你,想要殺你,機會實在太多,像這般行凶作惡的低賤之人,哪裡配學習儒家的道理呢?也就騙騙你這樣的孩子罷了,還是讓騎士們將他們全部誅殺吧,免得給你招來禍患..」
那些盜賊們臉色大變,拔出了腰間的劍。劉勃一愣,隨即憤怒的站起身來,「丈人,怎麼能這
麼說呢?儒家有教無類,不會因為身份而輕視他人,我已經詢問過,他們都是因為活不下去才成為那人的幫凶,也不曾殺人如今更是真心願意跟著我學習道理,將來做出一些貢獻,將功贖罪,我將他們當作自己的好友,沒有提防的心思,他們又怎麼會謀害我呢?聖人向來是不濫殺的,是要教化的,不教而誅,何以稱仁?!」
那些盜賊的臉更是赤紅,有人憤怒的將劍對準了自己的脖頸,「此人既然是君的長輩,請君莫要因為我們而與他頂撞,我們就死在此處,自證清白就是,可恨遇到君的時候實在太晚,沒有機會,不能為您效力了!!」
他說著,猛地用力,劉勃眼疾手快,直接奪走了他的佩劍。
隨即看向了張不疑,憤憤不平的說道:「我向來以為您是有智慧的長者,豈能是非不分?人總有犯錯的時候,能改正自己的過錯,正視自己的過錯的,才能成為真正的賢人...豈能因為他們曾從賊,就如此對待呢?這些都是義士,不該就這樣死在這裡!」
張不疑冷哼了一聲,不悅的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好自為之吧!我們走!」
他領著眾人,一聲不吭的離開了這裡,呂種還想說些什麼,此刻也是無奈的跺腳,跟著張不疑離開了此處。
那些盜賊都站在劉勃的身後,有人喃喃道:「君真的要帶著我們學習道理嗎?」
劉勃轉過頭來,驚訝的問道:「你們不願意學習嗎?」
那些人頓時跪在了劉勃的麵前,「願跟隨在您的身邊,學習聖人的道理,萬死不辭!!」眾人再次縱馬狂奔而去,呂種有些不滿的說道:「方才就該殺了那些盜賊的,勃多危險啊,若是他們有了歹意,夜裡行刺...」
張不疑輕飄飄的說道:「繡衣。」「嗯??」
「會有繡衣盯著他,不會讓他出事的。」「您怎麼知道??」
張不疑沒有回答,大概也是不屑於回答,呂種沉思了片刻,方才驚訝的說道:「你是故意說那些話,好讓勃來收複那些人??」
張不疑依舊沒有回答,縱馬朝著內史的方向狂奔而去。
當他們中途換了船,來到渭水碼頭的時候,早已有官吏前來迎接。
來迎接他們的乃是城門校尉呂產。
呂種急忙上前行禮拜見,張不疑卻是話都不說,直接上了馬,朝著遠處就衝出去了,呂種滿臉的苦澀,看著一旁的兄長,說道:「我這次惹出了大禍,怕是要被丟去服徭役了...其實,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我...都怪祿非要給我寫信...這下可好,他跟禦史打起來,陛下還能饒了我嗎?
「打起來??這你就不必擔心了。」
呂產撫摸著胡須,「據我所知,張相極其不善武藝...我覺得他可能連賜都打不過...對了,你還不知道吧,賜在隴西獨自乾掉了一位縣尉,陛下這幾天笑得嘴都合不上了...你不要擔心,張左相頂多就是罵幾句,吳王自幼操練劍法,對付十個張相都足夠了....」
呂種鬆了口氣,「可就是罵起來,我怕也逃不開懲罰了,對了,我在來的時候還遇到了勃,說來有趣,他居然頂著我的名字...看到我的時候,他羞愧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呂產頓時警覺,他看著麵前的呂種,眼神逐漸變得憐憫。
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隻是長歎了一聲。
「唉....為什麼就盯著我們呂家人不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