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他們到底是在做什麼啊?”
劉姈無奈的坐在曹姝的身邊,很是不解。
“直接下令將他們放走不就好了嗎?誰又敢違抗您的詔令呢?”
“阿父也是的,這幾天都不知去了哪裡,壓根就見不到!”
若不是衛文君的勸說,劉姈早就將他們給帶出來了,她要是想從牢獄內救個人出來,這並不是什麼難事,就算衛文君真的將鄭季給痛毆了一頓,她都能將人給救出來...就因為她的身份,不放人就去找阿父阿母,再不行就去找大母,實在不行給山羊大父他們寫信,就看誰能攔得住吧!
但是衛文君似乎並不願意讓她將自己帶出去,還說什麼其中另有隱情之類的話。
劉姈倒是很相信衛文君,這廝做事還是很靠譜的,或許他有自己的什麼想法吧。
可是在接下來的時日裡,各地都能聽到對鄭奇和衛文君不利的話,愈演愈烈,甚至都開始對自己的大哥有些不利了,劉姈再次忍不住,就在劉姈準備強行動手,直接帶走他們幾個的時候,事情發生了變化,廟堂的報紙出現了。
劉姈拿著報紙,興高采烈的找到了曹姝,將報紙拿給她來看。
曹姝低著頭,認真的看著報紙上的內容。
儘管從曹奇的口中聽過了一次,但是卻不如這報紙上所寫的這般全麵,曹姝看著報紙,眉頭緊皺。
“沒想到,這鄭季做的事情,比曹奇說的還要過分!”
曹姝生氣的放下了報紙,劉姈再次勸說道:“那就下令將他們幾個人給放出來啊!廟堂都公布了真相了,為什麼還抓住不放呢?”
曹姝深深看了女兒一眼,隨即說道:“廟堂是公布了真相,可未曾說他們幾個人是無罪的啊。”
“啊??他們有什麼罪?您看看,此人魚肉百姓,毆打發妻,虐待孩子,對跟隨自己多年的奴仆都這般的冷酷...四處騙人,孩子出生之後居然都不去看上一眼...”
曹姝平靜的說道:“他們還是犯了忤逆,你看其中的報道,鄭奇對生父有推搡辱罵,鄭沘有撞擊毆打,衛文君有勸離的行為...這三個行為都可以算得上忤逆罪,這與鄭季是什麼為人沒有關係,鄭季就是謀反弑君,他孩子毆打他,也算是忤逆。”
劉姈頓時就坐不住了,大聲叫嚷道:“這是什麼道理??”
“這就是以孝治國的道理,是儒家的道理...這麼與你說吧,當父親的出了錯,當兒子的就可以不孝順了,那當皇帝的出了錯,當大臣的還要不要忠誠與他呢?是不是也能跟鄭奇他們一樣毆打皇帝啊?”
“當然可以啊!我看夏侯仲父不就常常對阿父動手嘛?!”
“這不是一回事!”
曹姝頗為頭疼,“總之,這裡頭有很多的東西,你現在是看不清楚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當初你大父立下這樣的主張,還是有很深原因的...”
劉姈有些生氣,“這簡直是不公!這是什麼狗屁主張?”
“不許說臟話!”
曹姝瞪了她一眼,說道:“這是大事,衛文君不讓你插手是對的,你阿父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莫要壞了你阿父的事,接下來就不要再出門了!”
劉姈很是不服氣,可麵對阿母,也不敢多說什麼,急忙答應。
雖說是答應了,可劉姈從椒房殿走出來後,就直接衝向了長樂宮。
“大母!
當劉姈一頭闖進了壽殿的時候,呂後滿臉的無奈,瞪了她一眼,罵道:“看你哪裡像個女子,簡直與你阿父一般,我看你們非要將我嚇出個好歹!”
劉姈是不怕呂後的,臉上堆滿了笑容,躲在呂後身邊撒起了嬌。
“大母~~~誰能將您嚇出個好歹啊,向來隻有您嚇唬彆人的份!”
“來,您看看這個!”
劉姈趕忙將報紙遞給了呂後。
呂後瞥了她一眼,“我早就看過了。”
“大母,這個叫鄭季的真不是人啊....”
“你是想讓我將衛文君和鄭奇救出來對吧?”
劉姈再次傻笑了起來,“果然還是瞞不住您!大母您英明神武,聰慧...”
“好了,你不必擔心,他們不會有事的。”
呂後輕聲說道:“他們啊,此刻就是魚餌,你阿父呢,是要用這些魚餌來釣出一些惡臭的魚,清理一下魚塘...等到清理好了,這魚餌自然就放了。”
劉姈瞪圓了雙眼,“魚餌,魚塘??”
“你很快就知道了...也不要擔心那幾個魚餌了,他們不會有事的,那些魚還不至於吞下他們...沒那麼大的肚量。”
劉姈沉思了片刻,隨即問道:“阿父是要乾掉那些提議處死衛文君他們的人?”
“也可以這麼理解。”
劉姈頓時笑了起來,“那我就放心了!”
呂後是非常喜歡這個孫女的,畢竟她孫子很多,而孫女卻很少,這個孫女又很像自己,膽大妄為,絲毫不遜色與她的幾個哥哥...呂後看著她這般開心的模樣,忍不住打趣道:“聽聞這些魚餌裡,還有你的心上人?是衛文君?還是鄭奇啊?需要我幫你與你阿父說嘛?”
劉姈笑了起來,完全不害怕,也開起了玩笑,“好啊,不如將兩個魚餌都嫁給我算了!”
呂後聞言大笑。
此刻,外頭的輿論已經不再是一邊倒,麵對鄭奇的事件,內部出現了割裂,開始彼此辯論。
劉良此刻再次出現在了王同的府邸內。
“王公!”
劉良朝著他認真的行禮拜見,隨即坐在了一旁。
“大王忽然前來,不知是有什麼吩咐啊?”
“王公啊...我剛從刑部那邊過來,去看望了一下我的兄長...最近的忤逆桉,不知您是如何看待的?”
王同冷笑了起來,“還能如何看待呢?”
“我很早就說過能孝則孝的道理,可惜啊,並沒有人認同,甚至無法在中原立足...現在的這些大儒們啊,可是開心極了,總覺得找到了機會,我看他們也蹦躂不了多久了。”
劉良遲疑了片刻,隨即說道:“情況不一樣了,王公啊,現在也有不少人支持鄭奇他們,您的主張,大概是如今最適合為鄭奇他們脫罪的主張了...您為什麼不去跟那些辯論,傳播自己的主張呢?”
王同看著麵前的劉良,笑了起來。
“這是董仲舒讓你來與我說的吧?”
劉良大驚,“您是怎麼知道的?”
王同認真的說道:“這些人用所謂的孝道來逼迫刑部,裹挾輿論,而最危險的是,他們居然將矛頭對準了太子...這已經不是尋常的學術爭鋒了,往大裡說,這是誣陷太子,禍亂廟堂,這可不是什麼小罪啊...偏偏這些人又看不透,越叫越凶...這些人混跡在儒家裡,連累整個儒家,與儒家諸派爭權奪利,搶奪名分...”
“董仲舒這個豎子,肯定是看出了這些,才讓我出麵,一方麵是保全一部分儒家,不要跟著那些人陪葬,另外一方麵,也是想要為公羊學派謀取儒家內的話語權啊...”
劉良還是有些不明白,王公出手跟公羊有什麼關係呢?
王同卻沒有再給他解釋什麼,緩緩站起身來,“其實不用你來提醒,我也做好了辯論的準備...我可不能看著儒家被這些宵小拖進深淵...”
劉良笑了起來,“我大哥那些門客,也很想與他們好好辯論一場....”
此刻,躲在屋內的鄭季,卻是那般的不安。
先前時日裡,他將自己的過錯摘的一乾二淨,將所有的過錯都放在了妻子的頭上,可是廟堂的打臉來的如此迅速,很快就揭露了他的全部罪行。
他頓時就失去了原先大賢門上賓的位置。
在過去的幾天裡,有很多人都主動來拜見他,表示對他的關心和理解,還有幾個大儒前來詢問事情的經過,仿佛一時間就擺脫了豪強的身份,成為了人上人。
可是在今日,當眾人得知了他做出的事情後,這樣的待遇自然是不存在了。
還好,那些儒家還是願意挺他的,雖然他的所為令人不齒,可忤逆畢竟是存在的,既然存在,那就一定要力挺,無論他的為人如何。
隻是,雖然是力挺,卻不會再去接觸了,跟這樣的人廝混,容易傷到自己的名譽。
鄭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主張上爭端。
經過了長老爺一係列的革新舉動,連帶著思想都有了很多的進步,過去的那套嚴密的孝行主張,似乎都出現了無數的裂縫。
太學內,各派的大家們緩緩聚集起來。
而能讓如此多人聚集起來的,自然是禮部的陸賈,今日,陸賈就要在太學內商議這次的忤逆之事。
各個學派的大老們來到了這裡,坐在了前麵,那些學子們則是聚在了後方。
人越來越多,很快,陸賈四周都被各個學派的大家所擠滿了。
當眾人差不多聚齊的時候,陸賈方才開口說道:“諸位...今日,我們聚集在這裡,是為了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長安有一人喚作鄭季...”
陸賈將事情原委緩緩說出,眾人也是很安靜的聽著。
說完之後,陸賈方才開口說道:“按著大漢的律法,忤逆是要重判的,可是,朝中有人認為,這不算是忤逆,鄭季有錯在先,不曾照顧好妻子,對他們毆打虐待,而他的孩子也有權與他決裂...諸位可以說說自己的看法。”
魯儒們頓時變得義憤填膺,他們紛紛看向了坐在前方的丁寬。
丁寬還是站了出來,他沒有用這件事來攻擊黃老和太子,可是,如今這是學術上的爭辯,他是不會避讓的。
“諸位,忤逆與大漢的其他罪行一樣,不是看其原因,而是看其作為...推搡生父,毆打生父,既然是發生的事實,那就一定是忤逆罪,就算鄭季的行為有不正當的地方,那該由官府來判決,由他的妻來進行上訴,而不是由他的兒子來動手,這當然是忤逆罪...無論是鄭季的道德,還是他們兒子的名聲,都無法左右....”
丁寬先是說出了自己的看法,隨即開始補充細節。
魯儒們極為開心,紛紛起身來附和丁寬,再次將矛頭對準了黃老。
在他之後,蘇飛頓時起身。
蘇飛看起來一點都不慌張,他認真的看著丁寬,詢問道:“敢問丁公,鄭季的兒子們為什麼要推搡鄭季呢?”
“是因為鄭季要毆打他們的阿母,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阿母,既然您說起了孝,那我就想要詢問,這對阿母的孝,是否能算是孝呢?難道隻有對阿父的孝才能被稱為孝?在我看來,他們幾個才是最孝順的人,為了孝敬自己的阿母,不惜豁出生命來,這可比那些十餘年不曾回去看一眼阿母,用他們的葬禮來為自己揚名的人要孝順的多!”
“你說他們忤逆,我卻說他們是真孝!”
作為跟隨太子許久的大老,蘇飛並不懼這些老儒,開口就說起了自己的觀點,從原因入手。
丁寬還不曾開口,就有魯儒開口說道:“你這是強詞奪理!就算是孝,也當是以父孝為先!”
“哦,那為了阿父毆打自己的阿母,算不算忤逆呢?”
“你!
丁寬伸出手,製止了自己身後的人,隨即認真的說道:“首先,我們要說的是忤逆的事情,而不是對父對母的事情,無論是為了阿母毆打阿父,還是為了阿父毆打阿母,隻要對父母動手,顯然都是忤逆...鄭季縱然犯了錯,可是他還是父,無論其他,子對父出手,就是不孝,就是忤逆!”
蘇飛還沒反駁,就有人笑著站起身來,正是儒家的申培。
申培平靜的看著丁寬,問道:“按著你的說法,父親有錯,兒子也得孝敬他?那若是做父親的想要謀反,兒子也得跟著他一同謀反嘛?若是為父親的人做一些不道德的事情,孩子還得成為他的幫凶嘛?鄭季做不道德的事情,他的兒子製止了他,在我看來,這才是真正的孝行,這就如您方才說的孝治天下一樣,皇帝犯了錯,大臣難道不該去製止嘛?跟著他去做壞事,甚至支持他來做壞事,這能稱為孝?能稱為忠?!”
“協助阿父犯錯,包庇阿父犯錯,這不是孝順的行為。”
“鄭季有過,他們的兒子們製止他!這不是忤逆!”
丁寬眉頭一皺,卻沒有能及時回答。
四周的人頓時議論了起來,剛才的那番話,還是引起了很大的轟動,眾人議論紛紛。
丁寬遲疑了片刻,隨即說道:“您說的不對!阿父若是要犯錯,孩子要勸諫他,要擋在他的麵前,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讓阿父清醒,這才是孝順的,這種製止,不是說通過暴力的手段來對待自己的父母...您說起了孝治天下,若是皇帝犯下了過錯,那大臣就可以去毆打他嗎?可以拳腳相向嗎?!大臣是要死諫的,是要以自己為代價的,而不是要傷害君王!
“哈哈哈~~~”
隻聽的對麵傳出了一陣笑聲。
王同緩緩站起身來,平靜的看著自己的師弟。
“那按著您的說法...當初秦二世是天下人的君王,他做出了很多的錯事,而高皇帝將他推翻,是不孝不忠的行為?高皇帝應當跪在他的麵前,請求他改變自己的過錯?你先前是指責太子,現在又來指責高皇帝了?”
丁寬臉色大變,“秦二世暴虐無道,怎麼能算是天下人的君王....”
“那鄭季凶殘狡猾,怎麼能算是鄭奇等人的父親?!”
“強詞奪理!
鄭季乃是他們的親生父親無疑!這...”
“那秦二世當時難道就不是天下人的君王嗎?”
丁寬目瞪口呆,臉色迅速通紅,再次說道:“我們所談論的是忤逆的事情....君王與生父是不同的,過去的事情與如今也是不同的,既然你說出這樣的主張,那敢問,若是往後的大漢皇帝有昏庸無能的,你也支持帶兵去推翻他嗎?!”
丁寬這番話一出,連他身後的魯儒都被嚇傻了。
他們臉色蒼白,驚愕的看著丁寬,額頭上滿是汗水。
王同卻半點都不怕,“我以過去真正發生過的事情來質問你,你卻說與此無關,過去與如今不同,而你卻以未來那不存在的事情來詢問我,想讓我給出回答...那我就告訴你,若是往後大漢出現了秦二世那樣的皇帝,欺壓百姓,凶殘無道,行如桀紂,你以為就不會有陳勝吳廣這樣的人出現嗎?不會有高皇帝這樣的英才出來拯救天下嗎?!順天者昌,凶殘欺民者亡!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若是到那個時候,你就是如趙高費仲那樣扶持無道君王的小人!
而非是為民請命的君子!
“你又有什麼顏麵高談孝道呢?”
“還有你身後的那些魯儒們!你們這些人趁機詆毀太子!
甚至還密謀要廢除太子的位置!想要離間皇室兄弟!
你們這樣的人就是大漢最不孝最不忠的小人了!
你們所看到的隻有自己的利益,你們甚至連趙高費仲都不如!你們不過是郭開後勝那樣唯利是圖的小人而已!
王同火力全開,對著那些人大聲謾罵。
整個太學內,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