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李追遠主要做的事,就是看書。
他無視了來自柳奶奶的一次次暗示明示,他沒有去打擾阿璃,沒想著再去靠近尋求接觸與解釋。
因為他知道,一味的死纏爛打隻不過是一場毫無意義的自我感動。
阿璃回屋了,她把自己又封閉了起來。
但李追遠知道,該怎麽把她再喊出來。
上次女孩出來,是因為貓臉老太進了家,所以,自已需要做的,隻是場景複現。
李追遠不知道貓臉老太消散了沒有,可就算牛家仁人還沒死,這會兒應該也被子女孝順得奄奄一息。
黑貓身上的煞,估計散得七七八八了,藥性可能不夠。
再者,就算找它了,它大概也不敢來,怕進屋後再遇到一次僵屍。
可這死倒到底不是路邊的大白菜,似乎總能在不經意間遇到,可正兒八經想主動找尋它們時,又挺難的。
思來想去的,也就隻剩下一個小黃鶯了。
首先,她住得近。
自己提著鈴鐺抱著香爐,走幾步路,也就引到家了,總不能去外頭活捉一隻再由潤生用三輪車載回來。
其次,有過合作經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李追遠清楚記得,小黃鶯帶著大胡子父子進入池塘時,她身上沒像貓臉老太和周姓太歲死倒那樣,升騰出黑氣。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這也意味著小黃鶯極大可能還在那裡,她還沒有消散眼下,場景複現成功。
小黃鶯的到來,成功引起了阿璃的注意,阿璃出來了,來到了夢中,李追遠也終於再次「見到了」她。
隻是,在道歉之後,接下來,男孩就沒話了,
他不想解釋關於李蘭那通電話對自己的影響,也不想闡述自己身上的病情,
更不會去說自己也需要安慰扶持丶我們可以互相幫助。
要是這些話對阿璃有用,那身為阿璃親奶奶的柳玉梅,估計早已講了無數遍。
累贅的解釋能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累贅。
他隻需要表明一個態度,自己這座陽台又敞開了,希望你可以再出來看一看我有你所需要的,而我,也需要你的眼晴裡,重新有我。
互相需要,才是人際關係中,最穩定的紐帶。
男孩女孩,就這麽互相沉默地站在那裡。
二人身後,小黃鶯依舊保持著雙臂半舉的姿勢,她今天被帶來這裡,主要起到的,就是一個電話線的作用。
除此之外,因為她的存在,附近才得以吹起陣陣陰風響起低沉哭嚎,讓環境與氛圍不至於那般單調。
良久,阿璃轉身,走入房間。
李追遠沒有喊住她,沒追著要一個明確的結果,他隻是抬起頭,有些嫌棄地看了看夜空,期待黎明。
不過在黎明之前,自己還得把請來的人,再給送回去。
李追遠重新走到小黃鶯麵前,彎下腰,撿起香爐和鈴鐺,然後轉過身,往後慢慢步,直到那雙冰冷濕漉漉的手,再度與自己的肩膀完成契合。
閉上眼,努力想像著自己現在在水底,身體正不斷地向上浮出,向上,向上,再向上·
在腦袋破開水麵的同時,李追遠重新睜開眼。
他回頭,看見了站在壩子邊,左手持七星鉤右手持黃河鏟保持戒備的潤生。
回歸現實,走陰結束。
今兒個喝多了酒此時正在屋裡呼呼大睡的李三江怕是怎麽都不會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多次布置轉運儀式,隻為了斷絕小遠侯身上的陰暗麵,好讓他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結果,男孩卻在一次次實踐中,逐漸摸索出了走陰規律。
「叮鈴鈴—叮鈴鈴」
鈴鐺搖起,李追遠轉身,身後的旗袍身影也扶著他的肩膀跟著轉身。
潤生用黃河鏟的鏟背,蹭了蹭後腦勺。
他有些不理解,小遠大晚上地把死倒從水裡帶出來又帶回去,到底是要做什麽,還好他對於不理解的事也不會去深入思考,反正小遠會告訴自己要做什麽。
深夜也沒遇到什麽人,李追遠一路很是順利地將小黃鶯又帶回了大胡子家的池塘前。
「嗯?」
先前引小黃鶯出塘時,李追遠是背對魚塘的,現在回來,小黃鶯還在自己身後,沒下去。
因此,李追遠得以重新審視起,這座暫時失去小黃鶯影響下的魚塘原貌。
他以前不是沒來過,但那時他還沒看《柳氏望氣訣》,那時就如同個還不識字的孩子去參觀古跡名勝,根本看不懂碑文上寫的什麽。
現在,他察覺到了不對勁。
小黃鶯明明不在裡麵,可這魚塘裡的風水氣象,卻比來時,更加陰沉。
要是變得消散清朗一些倒能理解,反著來的話就意味著這座魚塘深處還有更特殊的東西,小黃鶯在上麵,反而對其起到了遮掩作用。
難道,這就是小黃鶯完成複仇後,還沒半點要消散跡象的原因?
「叮鈴鈴—叮鈴鈴——
李追遠沒有急著擺下蠟燭將小黃鶯送下去,而是帶著小黃鶯沿著魚塘邊慢慢走著,他想嘗試一下,看看能不能看出魚塘裡真正的奧秘。
隻是,走著走著,李追遠卻沒能得到更多的收獲,反倒是身後的小黃鶯,逐漸有了不安穩的跡象。
李追遠知道,是因為自己把她請上來的時間,太久了。
原本扶著自己肩膀的雙手,已改為抓,力道也在越來越大,濕漉漉的寒冷已浸潤李追遠全身。
一時間,李追遠也被攪弄得心煩意亂,連帶著望氣的狀態也很難維持,變得磕磕絆絆,像是之前中斷後重新撿起閱讀《柳氏望氣訣》那鬼畫符般的字。
不過,就在這時,李追遠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
他抬起手,嘗試按照閱讀那鬼畫符潦草字體時的感覺,重新觀察魚塘的風水氣象。
在這種扭曲摺疊沒有規律的波動下,好幾處原本沒看出來的細節,竟然呈現了出來。
【太陰垂釣丶孤潭映月丶利葬貴女丶蓄引福澤。】
這是上佳的水葬之地,若是家族尊貴女性下葬於此,可庇護滋養後代福緣。
古人不喜水葬的原因就是水文易變,到時候不僅不方便後代子孫香火悼念也容易破壞原有的風水格局。
但水葬的習俗也是古來有之,一是佳穴寶貴,二是不容易被盜墓,三則是有些人身份特殊,就是想葬得不為人知曉。
眼下這座池塘,雖然也有極大程度的破損,但基本風水格局還是被保留了下來。
先前李追遠之所以沒能看出來,就是因為它的破損,相當於本就是一道錯題,你拿正確的講義去套,反而容易驢唇不對馬嘴。
但這世上風水格局,除非剛修建的,否則又哪裡能找到絕對無損的完美?
因此,這種潦草的錯進錯出,反而才是解決實際問題的正確思路。
這麽說來,自己之前的猜想錯了,這人不是抄書時緊張急迫把字寫得極為難看,而是抄書人主動將自己的實踐理解通過字體形式加了進去。
這真是.—·.—令人難以想像的高端手筆。
明明是偷抄的人家東西,可卻比人家正主領悟得更為深刻。
為什麽依舊能確定是抄的?
因為要是柳家人自己也掌握了這種提高實踐的認知方法,不可能故意地把字繼續寫得工工整整給後代增添領悟難度。
而那天,柳玉梅掃過自己手裡故意撕去封麵的書,她隻看到了字跡淩亂潦草,根本就沒認出來這是她家的《柳氏望氣訣》。
李追遠好奇起來,這抄書的到底是什麽人?
但眼下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那幫水猴子要找的主穴,應該就在這裡。
隻不過那幫水猴子學藝不精,被四海家魚塘那兒的餌穴給迷惑住了,觸破了地陰紅煞,還折了倆人手。
現在警察已經在衛生院病房那兒布控了,等著他們同夥過來探病,好一網打儘。
不,這是怎麽回事?
李追遠原本以為身上滴落的粘乎乎東西是來自於自己身後的小黃鶯,可問題是小黃鶯身上流下來的怎麽可能是溫溫熱熱的?
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摸了摸自己下巴,最後摸了摸鼻子——
好了,不用繼續摸了,他已經感知到了自己鼻血劇烈湧出。
這是怎麽回事?
是這幾天提速學習《柳氏望氣訣》給自己造成的身體透支還沒恢複,還是說用新領悟的方法望氣對自己本身也是一種巨大負擔?
但不管怎樣,自己再不止血,真的要出問題了。
最重要的是,似乎是因為自己鮮血不斷流出,導致身後本就已經不再平靜的小黃鶯,變得更為躁動!
她已經不再滿足僅僅抓著自己肩膀了,她的頭已經湊到自己臉側,雖然她沒有呼吸,卻像是一頭野獸在抵近深嗅著獵物。
李追遠不敢再耽擱下去,再說現在目的也完成了,他馬上扭頭看向遠處站著的潤生,伸手指向應該放蠟燭的位置。
原本潤生隻是在後頭跟著的,沒有離太近,所以不清楚李追遠的情況,這會兒小遠轉身朝向他了,月光下,潤生看見小遠滿臉滿衣服的都是血,再結合小黃鶯不斷劇烈晃動的身形,他直接看成了是小黃鶯在掐李追遠脖子對著他脖子啃!
當即,潤生就操起了黃河鏟準備上來解救小遠,卻聽得小遠喊出一句話:
「那兩處,擺蠟燭,點燃!」
潤生的腦袋和身體慣性產生了衝突,舉著黃河鏟的他來了個單腿支撐旋轉。
要不是及時靠著鏟子插入地麵穩住身形,剛剛說不定就直接摔倒滾落魚塘。
馬上爬起身後,潤生迅速擺好了蠟燭位置,然後拿出火柴點燃蠟燭。
李追遠則搖晃著鈴鐺,恰到好處地將小黃鶯領到了這裡。
他背對池塘,將手中香爐裡的香折斷熄滅。
可小黃鶯並未鬆豐,依舊抓看他的胳膊。
她,不想走。
此時的情形,算是詮釋了什麽叫請神容易送神難。
潤生已經拿起了回魂筐,他已經準備好將死倒罩住,然後抱著死倒一起摔入水中。
李追遠將鈴鐺往自己臉上蹭了一下,裹上了鮮血,緊接著向後一甩,清脆的鈴鐺聲在空中響起最後墜入魚塘。
小黃鶯鬆開了手,轉過身,向魚塘走去。
水麵逐漸漫上她的身體,她的手抓住了浮在水麵上的鈴鐺。
李追遠馬上抽出兩張黃紙,用蠟燭引燃後,張開雙臂,然後抓著燃燒著的黃紙對著用力一拍!
「啪!」
黃紙火星四濺,卻也直接熄滅。
而地上的兩根蠟燭,焰心轉為綠色。
李追遠用腳踩去,將兩根蠟燭完全踩滅。
做完這些後,他看向魚塘裡的小黃鶯,小黃鶯此時已轉過身,水位沒過她的胸口,卻留有脖子和頭,正盯著自己。
「生門已關,三祭會送,請君歸去!」
終於,小黃鶯緩緩沒入水麵,等黑發披散後完全陷入,就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
李追遠「噗通」一聲,癱坐在了地上,仰起頭,可鼻血還在繼續流,
「潤生哥,幫我搓兩個紙球。」
「哎,好!」
潤生馬上拿起黃紙,搓了兩個球,但第一次搓出來的有點太大,鼻孔塞不進去,隻能又重新搓了一次。
塞進去後,鼻血並未止住,滲進了紙球後,繼續流出,等重新又換了兩個新紙球後,這鼻血,才可算是消停了。
李追遠大口呼吸著,他感到很明顯的胸悶無力,這是失血過多的症狀。
潤生則在旁邊小心照料著,他也真不顧忌那魚塘裡有死倒,跑去那兒接了不少水,幫小遠拍涼額頭和擦洗臉頰上的血汙。
「呼.—...呼.·..—.呼休息了好一會兒,李追遠才算是緩了過來。
潤生則舒了口氣,拍打著自己胸脯,後怕道:「小遠,她好凶啊。」
李追遠搖搖頭:「她很好,是我的問題。」
小黃鶯已經夠克製的了,這次真的是自己的問題,誰能想到看個風水還能給身體看透支。
再溫順的獅子,你頭破血流地去逗弄它,它要是真把你吃了,也是你活該。
但這也是理論聯係實踐時所必須要付出的摸索代價,隻能說,還好是小黃鶯,要是換做其它死倒,就算潤生能救下自己,那麽也免不了來一場和死倒之間大戰。
「小遠,你今晚到底在做什麽?」
李追遠伸手指向前麵的魚塘:「潤生哥,下麵有墓。」
潤生聞言,立即麵露振奮,馬上再次起黃河鏟。
「小遠,我去挖了它!」
「潤生哥,你最近又看了什麽電影?」
「《奪寶奇兵》,有三部,都是縣台放的。」
「潤生哥,盜墓是犯法的。」
「額——.—」
「還有,我建議你以後飯後可以先看看《新聞聯播》。」
「好,我會的,那這個地方怎麽辦?」
「水猴子沒找到這裡,那就放著吧,反正是埋在下麵。」
因為李蘭的工作原因,李追遠對考古也是有一定了解。
現如今,要麽是大工程動工,要麽是陵墓被盜或者出現自然損壞需要進行保護性考據挖掘,否則是不會去主動開挖陵墓。
水葬因其特殊性,墓室距離地麵比土葬的要深得多,開挖難度也更大,既然小黃鶯現在還留在這兒沒消散,證明這裡主穴保存狀況良好,既然如此,那就讓它繼續保存著吧。
「潤生哥,今晚的事要保密。」
「明白。」
李追遠慢慢站起身,再深深看了一眼麵前的魚塘,這裡,確實是個不錯的養屍地。
要是那夥水猴子沒有完全落網,且還對這裡的主穴不死心,他還真挺期待水猴子們能找到這裡的,因為在這裡等待他們的,可就不是簡單的地陰紅煞了。
回到家,李追遠又洗了個澡,然後他發現自已這件衣服是沒法洗乾淨了,畢竟是件血衣,隨便亂丟可能會嚇到人。
隻能先摺疊起來,等明天丟灶台裡燒掉了。
把自己處理好後,李追遠躺上床,趁著天還沒亮,再眯個覺。
可身體應該真的透支得厲害,又流了很多血,這一眯,就直接眯到了中午。
醒來時,眼晴都沒睜開,就感知到了來自正午的強烈陽光。
李追遠睜開眼,看著床上方的雕刻,甚至仔細分辨了一下上麵的各個圖案。
最後,沒辦法躲避了,隻能選擇直麵現實。
他側過頭,看向門口。
女孩坐在椅子上。
她今天穿著一套淺綠色的繡裙,帶來一種端莊與新生並存的感覺。
每天一睜眼就能看見她的感覺,真好。
不用說過多的言語,也不用做多餘的表達,就這一眼,就能讓你身心開始愉悅。
李追遠下了床,走到零食櫃那兒,拿出三瓶健力寶,還是老規矩,遞給女孩兩瓶,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