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子丶雷子曾對李追遠顯擺過,說有些明星就算穿著衣服,他們也依舊能在腦海中想像出對方光著身子的樣子。
現在,李追遠看著自己麵前鮮活的丁大林和金秘書,腦子裡,全是他們被剝皮後血紅蹦跳的模樣。
夏天,清晨,陽光明媚,卻忽然冷得想要打哆嗦。
丁大林彎下腰,麵露慈祥的笑容,疑惑道:「怎麽了,這就不認得我了?」
李三江笑道:「咋可能,這兒剛剛才跟我說到你咧,說你——」
李追遠當即嚇得脊椎骨發涼。
可此時李三江的話已經到嘴邊,也根本無法阻止。
「..—-說你上次給他那麽大一個紅包,誇你這爺爺怪好的咧。」
「哦,是麽,嗬嗬嗬嗬。」丁大林發出爽朗的笑聲。
李追遠則有些頭眩,劫後餘生的感覺直衝天靈蓋。
李三江摸了摸李追遠的頭:「我這兒啊,誰對他好,他都記得,不像其他那些兒,對他們再好,轉頭就忘了,哪認得你是誰啊。」
丁大林點點頭:「這論人的。」
「那可不,有些兒,就是天生的白眼兒狼,養不熟。」
「三江侯啊。」丁大林直起身子,目光從男孩身上挪開,看向李三江,「走,到我那裡去坐坐吧,中午在我那兒吃飯。」
「那怎麽好意思。」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昨兒個辦席剩下的菜挺多,彆嫌棄,幫我一起吃了。
辦辦席後總會留下些剩菜,放久了容易壞,要是自家人口不多來不及吃的話,
會在席後第二天再開兩桌小席,隻請近親來吃。
這種席就沒什麽考究了,冷菜堆一堆,熟菜熱一熱,品相不好看,卻也是好酒好菜。
李三江:「吃中飯,那也不用去那麽早吧。』
李追遠這會幾終於做好了表情管理,也確認接下來自己說話時不會顫音,可剛準備開口給自家太爺找理由推掉這一邀請,抬頭就對上了來自金秘書的目光。
她看著自己,嘴角帶著笑意,可眼眸裡,卻流轉出一種空洞和冰冷。
尋常人很難看出來,可李追遠以前就有觀察和模仿彆人的習慣,在讀過《陰陽相學精解》後,對人的微表情觀察更為細膩深入。
剛剛壘起的心防堡壘,此刻又出現了崩塌。
她沒說話,有可能是自己的腦補,可他卻真的仿佛看見了無聲的警告。
是針對自己?還是針對太爺?
亦或者是,
針對所有可能看出他們皮囊的人。
「是這樣的,我想承包個責任田,租金我一次性付清,但還得掛你名下。」
「承包多大?」
「十幾畝地。」
「承包多久?」
「三十年。」
「那得去!」
丁大林笑罵道:「好啊,你個三江侯,就篤定我活不了那麽久是吧?」
「三十年呢,咋可能活那麽久,你我這樣的歲數,要是再活三十年,這身皮都得皴破了。」
「嗬嗬,咱都那麽一大把年紀了,又不是年輕人要個形象,皮破了就破了嘛,縫縫補補不照樣能用。」
李追遠心裡一咯瞪。
他現在真的很怕太爺忽然嘴瓢,真把人家的皮給刺激破了。
雖然他知道自家太爺身上有福運,但柳奶奶也說過,這福運,也得看地方,
看遇到什麽,真遇到硬茬子,這福運也沒啥子用了。
昨晚大胡子家發生的事情,其駭人程度,已經超越了李追遠的想像。
眼下自己所經曆的,更是將昨晚的事情,推向了更詭異恐怖的層麵。
在這種情況麵前,李追遠覺得,太爺的福運—·肯定扛不住。
「行,去吧。」李三江用手掌摩著自己的下巴,低頭看著站在自己身側的李追遠,「正好趁著這個時候,我也把遺囑給立了。」
「喲,三江侯,你個無兒無女的老絕戶,打算立給誰啊?」
「我無兒無女,可我有曾孫子不是,我走後,留下的東西,當然是給我們家小遠侯的。」
丁大林再次對男孩彎下腰。
李追遠對他這個動作,極為排斥和抗拒,但還是擠出了一個碘的笑容。
這種神情對一個孩子來說,實用性真的很高,無論是對人·-還是對鬼。
「小遠侯啊,你瞧瞧,你太爺是真稀罕你啊,你長大了,可要好好對你太爺哦。」
「嗯,我會的。」
丁大林直起腰,動作一頓。
金秘書伸手將其換扶住。
李追遠注意到,金秘書的右手在丁大林的後脖頸處,左手在丁大林下腰側部,她不是手掌扶,而是抓,五根手指繃起,很用力。
像是在把崩裂的什麽東西,給強行捏合回去。
「咋了,林侯?」
「這老腰,不行了哦。」
「晚上床上少打滾嘛。」
「三江侯你個老東西,走吧,跟我家去。」
說著,丁大林就把手伸向李三江。
李三江主動接住,換他來著。
兩個老人,就這麽一邊說著話一邊並靠著往前走。
「走吧,小弟弟?」金秘書將手,放在了男孩肩膀上。
「我的暑假作業還沒····
「你太爺要給你立遺矚,所以,你今天是必須去的。」
「—.還沒買橡皮,之前的橡皮不知道落哪裡去了。」
「走,阿姨給你買。」
「不用了,我有錢。」
從這裡去大胡子家,正好順路經過張小賣部,靠近時,金秘書停下腳步。
李追遠走到櫃台前,正準備開口要塊橡皮交差,自小賣部棚子後頭蹦出來一道身影,是譚文彬。
這家夥圖捷徑,沒走村道,是從田埂那兒穿過來的。
「喲,小遠哥,買啥呢,來,我給你一起付了。」
「橡皮。」
「兒,拿塊橡皮,再拿瓶風油精。」
張嬸把東西遞過來,譚文彬給了錢,把橡皮遞給李追遠後,他趕不及地扭開瓶子,往自己脖子和手臂上開始塗抹。
「昨晚看你們癢得厲害,弄得今兒個我自己也覺得有些癢了,我懷疑是潤生傳染給我的。」
「彬彬哥,你回去吧,告訴潤生哥和柳奶奶他們,我和太爺去丁爺爺家吃飯去了。」
「啥,你還要去水————·哦哦哦!」
李追遠抓住譚文彬的手,指尖抓住他的掌心肉,用力一扭,
而這時,站在遠處的金秘書,也走了過來。
譚文彬先前是從小賣部後頭出來的,還真沒注意到她也在附近,嚇得繼續叫起:
「—.哦哦哦!」
金秘書繼續靠近。
「」——-要水是吧,給你買,哥給你買,嬸兒,來兩瓶健力寶。」說著,譚文彬還故意看向走過來的金秘書,「姐,你要一瓶不?」
金秘書搖了搖頭。
「嘿嘿。」譚文彬再次付錢,然後將一瓶健力寶遞給李追遠。
「謝謝彬彬哥,那你回去吧,記得給家裡人說,我和太爺不回來吃中飯了,
不用給我們做。」
「好。」
這時,金秘書忽然開口道:「一起去吃吧。」
譚文彬愣了一下。
金秘書:「昨天看你吃席上的菜,吃得很開心,中午還有,一起去吃吧。」
「那不好吧·——」
「走吧,一起走,他們要走遠了。」
金秘書伸出手,分彆搭在一大一小兩個男孩肩上,催促他們前進。
這是一種,不容拒絕的態度。
李追遠都沒料到,昨天譚文彬的席上的吃相,居然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但凡咋兒個吃席能斯文點,可能就沒現在的事兒了。
不過,目前來看,譚文彬應該隻知道水猴子的初版訊息。
那是自己昨晚和潤生出發去大胡子家前,告訴他的。
昨晚回來後,他想要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自己那時不想重新回憶和講述,就讓他去問潤生。
潤生應該也和自己一樣,暫時不想再提起那個恐怖的場景,沒來得及告訴他否則,要是他知道的話,在看見金秘書時,怕是會如同褲襠裡塞二踢腳,直接嚇得跳起來。
走著走著,金秘書開口道:「家裡是還有人麽,讓他們中午一起過來吃吧不用做飯了。」
李追遠忙拒絕道:「不用了,家裡就剩下給太爺做工的人了,不算親戚。」
「那好吧。」
接下來的路途中,譚文彬逐漸放開起來,甚至主動找起話題說起了話。
李追遠覺得,彬彬心裡應該還挺驕傲,
他大概自覺是警察的兒子,有著遺傳的反偵察意識,能在水猴子麵前談笑風生。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會演戲還不會露怯。
就這麽一路走到大胡子家門口,剛上壩子,李追遠目光就是一滯。
壩子正前方就是魚塘,此時,塘水豐沛,和昨個白天一模一樣。
本該被抽乾水挖掘開的魚塘,複原了;
本該被剝皮死去的一群人,一個個的全都又活了。
自己記憶裡的那個畫麵,此刻在邏輯上越來越向幻覺夢靠攏。
當這個世界以非常理的方式展現在你麵前時,人們通常會先開始自我懷疑。
然而,李追遠很確信,那絕對不是夢,昨晚的那一幕,就是真實發生過的。
魚塘應該是昨晚又被填充回去蓄回了水,死去的人就是死了,至於現在還活著的他們到底是什麽——.—他也不懂。
村長和村裡幾個鄉老到了,大家坐在壩子上的長凳上,圍成一圈,聊著天說著話。
金秘書端來了一個小茶幾,上麵擺著瓜子花生和糖果,
李三江順手抓了兩把,一把遞給李追遠,另一把則遞給譚文彬。
丁大林對他們說:「去樓上看電視吧,房間裡有,等到要吃飯時,再喊你們下來。」
李追遠搖頭:「家裡有電視呢,太爺買了。」
李三江挺起胸膛,驕傲地說道:
「那是,我給兒買電視看了,不過這兒愛學習,平日裡也不怎麽看,就便宜了家裡的騾子天天守著電視機。」
其實,李追遠是不想脫離人群。
雖然進入這裡,就意味著危險,而且壩子上的這批老人綁在一起,也沒多少實際作用,可至少能起到一點心理安慰。
感性讓他自見到他們起就陷入恐懼之中,可理性告訴他,局麵,還有的救。
畢竟,自己等人以及村長他們,沒有一來到壩子上就被直接脫皮。
如果隻是想要把人引來殺了,他們剛剛就可以動手了。
能坐這兒聊天,而且還真聊起了土地承包的細節問題,證明他們是有自己的目的和規劃的。
那麽,隻要不違反他們的規則,自己和太爺,以及彬彬,興許還能安全地回去。
村長這時有些為難地開口道:「可是,一口氣承包三十年,會不會太久了,
村裡也不太好交代。」
丁大林說道:「承包費可以每年遞增嘛,你給我一個最後具體的數就行。」
李三江對這件事很是積極,他是認為丁大林活不了那麽久的,自己也活不了那麽久,那這土地承包以後,不就還是小遠侯的?
「我說,人家要三十年就三十年嘛,大不了具體合同村裡公示出來,大家都知道了,以後也就沒人傳閒話了。」
金秘書此時已回了屋,應該是去準備午飯了,家裡就她和丁大林,因此隻有她一個人能忙活。
而丁大林又把注意力從自己身上挪開,李追遠覺得輕鬆了不少。
擅自離開這裡,他是不敢的,任何出格的舉動在此時都顯得格外危險。
真逼急了他們,大不了現場人都換一次皮,既然能讓戲班子那幫人又活過來,那把村長給活過來應該也簡單,不會耽擱土地承包的事。
確保自己身影還在他們視線範圍的同時,李追遠走下了壩子,開始在魚塘前的空地上轉圈。
他知道這個圈不能一直轉,否則會顯得自己很傻。
這個時候,最適合的應該是玩點遊戲,但問題是,自己兜裡向來不會放小孩子玩的東西。
但好在,他沒有,有人有。
譚文彬應該是看懂了小遠哥的意思,他將手伸入口袋,掏出了一把五顏六色的彈珠。
「小遠,我們來玩這個吧。」
「好呀。」
李追遠第一次發現,原來幼稚也可以變成天使。
一個準高三大男孩,兜裡居然會裝著彈珠,怪不得你爸會給你買果凍吃。
二人彎下腰,開始玩起了打彈珠。
李追遠原本隻是想藉機近距離觀察一下魚塘,他相信,再完美的複原,終究才過了半天,肯定會留下痕跡。
但玩著玩著,譚文彬卻漸漸進入了狀態,隻見他一彈一個準,每次都高興地鼓掌為他自己歡呼。
這動靜,不時引來壩子上一群老人的注意。
他們指指點點,嘴角都帶著笑意。
大部分小孩子都會有相似的經曆,那就是自己和夥伴們玩耍時,身邊經常有大人站在旁邊就這麽看著,一看就很久。
他們其實看的,是自己的童年。
可李追遠並不想營造這種溫馨氛圍,終於,他忍不住把一顆彈珠,彈到了彬彬的鼻子上。
彬彬先是一痛,捂著鼻子,隨即目露釋然,接著又是羞愧,他入戲太深了。
李追遠開始故意朝著魚塘方向打彈珠,譚文彬也配合著朝那邊打,二人追著彈珠,來到了魚塘邊。
抓緊時間,目光快速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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