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我爺摔斷腿了!」
潤生整個人都證住了,他是被山大爺在河邊撿來的,雖然爺倆經常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但斷頓也是爺倆一起斷,因此感情是真摯且深厚的。
譚文彬興奮地眉毛跳起,恨不得單腳撐地原地轉幾圈芭蕾,自己終於有機會見到死倒了!
李追遠則心裡有些愧疚,算算時間,差不多就是自己去西亭鎮打牌贏錢後,當時山大爺分走了自己一半的錢。
唉,果然,這臟錢確實不好花啊。
「還愣著乾啥!」李三江對潤生喊道,「快點去準備好家夥事出發了!」
「哦,好。」潤生馬上進屋拿東西去了,這次不僅是回去看爺爺,還得把活兒乾了。
「李大爺,我也要去,帶我一起。」
譚文彬恨不得整個人都掛在李三江身上,生怕這次再甩下自己。
「成成成,帶你去。」
李三江直接答應了,因為那邊電話裡說,死倒是在一段流域裡漂漂沉沉,好幾個村民看見了,可真聚集人手去找時,卻又找不著了。
這種死倒,危險談不上,就是得費功夫找,多帶一個人手去也是應該的。
「太爺。」
「怎麽了,小遠侯?」
「我想去看望山大爺。」
「應該的,一起去吧。」
急著回去見爺爺的潤生,把三輪蹬得飛快。
坐在後麵的仁人,則都有些局促地抓著車邊。
因為車中間區域,被三捆東西占住了太大的地兒。
李三江的家夥事,李追遠的家夥事,外加潤生自己的家夥事,潤生全給裝上了。
「我說,潤生侯啊,你咋帶了這麽多東西,我們是去撈死倒的不是去給你家蓋樓房的。」
潤生沒回話,他騎得太快,風聲呼呼的,聽不到後頭的埋怨。
李三江也就懶得再費口舌,從懷裡掏出了自己的羅盤,開始一本正經地校對。
李追遠從袋子裡拿起紫色羅盤,也開始校對,既然要去找死倒,那肯定得用上這個。
至於自家太爺手上的那個,是找不到死倒的,唯一用途就是帶著大家去南極找企鵝。
剛到山大爺家屋外,從塌了一半的圍牆裡可以看見山大爺一個人正坐在院裡頭,打著石膏的腳翹在一側板凳上,他手裡正拿著一根紅薯邊剝皮邊吃著,假牙擱在一旁。
李三江下了車,然後人未至聲先聞。
「我說山炮啊,你就算牙口再不好,也不能去喝稀的啊!」
山大爺手裡的紅薯都掉在了地上,知道那老東西是知道自己掉糞坑的事了,當即老臉通紅,趕忙抓起身邊的拐棍想要起身跳回屋裡關門。
但因為過於倉促,一個平衡沒掌握好,反而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這下身後腳步已然臨近。
氣得山大爺用拳頭狠砸地麵,死死咬著唇!
李三江伸手將他扶了起來,讓其坐下,隨後幫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山大爺氣鼓鼓道:「誰讓你來了!」
李三江無視了他的嘴衝,笑道:「山炮啊,出了事兒還是得派人告知我一聲的,咱怎麽說都是這麽多年老夥計了,說真的,你可彆一聲不地就走了,我孤單。」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山大爺臉上的神情也緩和了下來:
「三江侯啊——」
「你就算要死也不能死糞坑裡啊,這是被人提早發現了那還好,真要是泡個一宿,我來給你辦喪事坐齋時,還得忍著味兒給你換壽衣,多埋汰啊!」
山大爺:「.—
李三江拔出兩根煙,自己嘴裡叼了一根,又給山大爺嘴裡塞了一根,然後眼神一警,喊了聲:
「壯壯。」
「來嘍!」
譚文彬掏出火柴盒,擦出火,依次給李三江和山大爺點上。
「山炮啊,去我那裡住吧,傷養好了再回來。」
「不去,就斷了一條腿,能自己吃喝,不礙事。」
「那讓潤生回來照看你?」
山大爺懦了一會兒,還是搖頭道:「不用了,潤生住你那兒挺好,吃得好睡得好,人也更壯實了,兒有好日子過,我扯兒後腿乾啥。」
這話聽起來很感人,李三江卻一揮手,道:「潤生侯啊,快去屋裡看看米缸油罐。」
潤生跑進了屋,很快就又跑出來,驚訝道:「爺,你真把上次給你買的米麵油都賣了?」
那玩意兒得從缸裡刮出來零散買,這到底是窘迫到什麽程度才會這樣做啊。
山大爺吐出口煙圈,希望借這個來擋住自己尷尬的臉:
「也不知道那兩天是怎麽了,總來大牌又總是輸,一直輸又一直讓我看見希望,簡直邪了門了。」
「嗬,所以你不讓潤生回來,是怕潤生回來了,你紅薯都不夠吃了是不?」
山大爺側過臉,沒說話。
「我說你這老山炮,好歹也是個當爺爺的,不說給孫子留下點什麽吧,
你也彆這麽敗家啊,等過幾年潤生侯要談對象時,看看你這破屋,哪家姑娘願意許他?
你再看看我,是怎麽給我家小遠侯存家當的,以後城裡不好說,鄉下這塊十裡八鄉的姑娘,我家小遠侯不隨便挑?」
山大爺一下子抓住了重點,問道:「咋了,小遠侯回不了京了。」
李三江麵色一變,狠狠抽了一口悶煙。
「你是咋搞的,兒的京裡戶口都弄沒了?」
「你閉嘴!」
「你也彆再說我,我就閉嘴,要不然我就和你好好說道說道戶口的好處李追遠走到山大爺麵前,問道:「山大爺,你腿不嚴重吧?」
「不嚴重不嚴重,養養就好。」山大爺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擺手。
他上次拿錢時不知道,是後來再回牌桌上才聽了個清楚,原來主要打牌的是那個小孩子不是大孩子,自家潤生就是跑了個腿,本金還是小遠侯,可自己卻居然拿走一半錢。
隻是那錢已經輸光了,還不了,想想自己做的這事兒,真是羞死個人。
「潤生侯啊。」山大爺看向潤生,「以後要聽小遠侯的話。」
沒錢還,那就隻能賠個人了。
潤生點頭道:「爺,我懂的。」
「到了嗎,我說,到了嗎?」外頭傳來本地村長的喊話,先前電話就是他打的。
山大爺還不清楚是什麽事,問道:「咋了?」
李三江沒好氣道:「要不是你們這兒出了死倒,我們還不曉得你腿摔斷了哩。」
『那你快去忙吧,把活兒乾了。」
因李三江剛欲站起身,就聽得自己曾孫道:「太爺,你就在這裡陪著山大爺說說話吧,潤生哥去就行了。「
山大爺不放心道:「潤生還是不穩當吧?」
李追遠:「山大爺,以前潤生哥不穩當,但在跟了我太爺後就不一樣了,你等著看就知道了。」
山大爺撇撇嘴:「你這小遠侯。」
李三江聽得倒是開心,拍了拍膝蓋:
「成,就讓潤生侯先去找那個死倒吧,要是有什麽問題,馬上回來喊我成功把自家太爺哄在家裡待著,李追遠馬上對潤生招手。
潤生會意,扛起一套撈屍器具後,又將小遠的那一套拋給了譚文彬。
然後三人跟著村長來到了一處河段,河麵倒不是很寬,但兩岸都是林子,岸邊蘆葦叢生,視線受阻得厲害。
「就是這一段了,這幾天好多個人來跟我說看見有死人漂在上頭,我帶著人過來了幾次,卻都沒找著,真奇了怪了。
要不,你們先找著,找到了需要人手時,再去村裡喊我,我那裡還有點急事要處理。」
潤生點頭:「好的村長,你去忙吧。」
村長拿出煙,遞給潤生,潤生不要,小遠年紀太小,最後就譚文彬拿了一根夾在了耳後。
等村長離開後,李追遠拿著羅盤,站在了河邊。
村長之所以離開,大概是他也不太抱今兒個能找到浮屍的希望,他之前應該組織過人手對這段河域查找過,卻都是徒勞無功,找撈屍人來,算是死馬當活馬醫,好歹對村民有個交代。
譚文彬已完全進入狀態,一臉嚴肅地問道:「小遠哥,要不要我和潤生分頭去河邊走走看看。」
「彬彬哥,你去吧,潤生哥跟著我。」
「是因為我洞察能力比他強麽?」
『是因為潤生哥不在我身邊,我怕自己一個人有危險。」
「那——·那我也跟在你身邊保護你。」
李追遠知道自己是有點草木皆兵了,村裡沒出什麽怪事兒,那幾個看見死倒的村民也能安全離開,證明那個死倒大概率就是個普通的浮屍。
可既然思源村都能出現南梁時期的水葬,他現在真的不敢太過自信,行事還是小心謹慎些好。
端著羅盤,沿著河邊慢走,走了挺長一段路後,也沒在風水氣象上發現什麽異常,當然,也沒發現死倒。
譚文彬問道:「會不會漂去其它流域去了?」
「有可能。」李追遠指了指水麵,「也有可能是河下麵某一處有漏口,
把屍體吸下去了。」
「還能有這種東西?」
「就像家裡浴缸底的塞子。」
「那豈不是說要潛水去找?我說,你們帶這麽多東西,怎麽不想著弄套氧氣瓶?」
潤生:「這些器具,是專門對那種會動的死倒的。」
「哦,好東西。」譚文彬拍了拍自己背上的麻袋。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這條河的拐口,前方有新建不久的橋。
李追遠停下腳步,他們已經走完了一遍村長所描述的流域,還是一無所獲。
譚文彬捅了捅潤生的胳膊,問道:「那個,你以前遇到過這種來撈死倒卻找不到死倒的情況麽?」
「有過的,我記得那時候我爺和太爺他們,會立個供桌做場法事來『喊人』,讓它自己浮出來。」
譚文彬聞言,湊到李追遠身側,問道:「小遠哥,你會這個不?」
李追遠微微皺眉。
譚文彬馬上道:「沒事的,不會也沒關係,你在我心中還是最厲害的,
哥。」
李追遠搖搖頭,他是會的。
魏正道以及秦柳兩家的書裡,其實都記載過不少「喊人」的方法。
可問題是,自家太爺和山大爺,可能隻是學了個形式,成功了是他們本事高深,失敗了是這死倒不一般,主打一個碰運氣。
但自己,是真能根據風水氣象選位設祭來引動的,自己是真會啊。
可越是真會,越不敢瞎用,可能這死倒早就漂走了不在這裡呢?再說了這附近墳頭也不少,河裡什麽情況也不清楚,真設了祭,萬一沒招出那頭死倒反而招來了什麽莫名其妙的東西怎麽辦?
「過橋吧,我們從那頭往回走。」
李追遠上了橋,這是一座水泥板橋,沒欄杆的,三塊水泥板的橋寬,
等走到橋中間時,李追遠忽然感覺周圍的氣象發生了變化,低頭一看,
羅盤指針也出現了紊動。
心中邊默念《柳氏望氣訣》邊原地轉了一圈,然後停下,看著羅盤上大小圈裡的指針開始計算。
潤生站在旁邊默不作聲,譚文彬好奇地伸著脖子在偷看,他覺得剛剛小遠拿著羅盤轉圈的樣子實在是太有範兒了,可惜就是年紀小了點,長大些的話,靠這種儀態氣質,哪家小廠老板開業前不得請他來轉轉?
李追遠了腳,先前在河邊走不覺得,等上了這座橋後才發現,這橋位置正好處於扼蛟位。
雖然河是小河,這蛟也是小得不能再小的蛟,但格局是完整的。
再看這四周環境,真的很少看見橋會修在河流拐口處的,一般都是在直河段。
隻是,就算是扼蛟位,也沒什麽特殊的,更談不上是什麽煞位。
但如果是自己想要利用,故意把這裡改成煞位的話··
李追遠低下頭,看著腳下的水泥板,說道:「潤生哥,你去河邊看看橋下麵,就我現在腳踩的位置。」
「我來!」
譚文彬將東西放下來,快速跑下了橋,來到河邊時,看得不夠真切,居然二話不說地就往河裡走。
這河雖然是小河,但中間也是挺深的,萬一裡麵有漏口淤陷,把一個成年人悶進去也是輕輕鬆鬆。
潤生蹲在橋邊提醒道:「小心點,彆待會兒還要撈你。」
「這河下麵爛泥好深啊,我才剛到河邊。」譚文彬小心翼翼探步往前,
他現在的心態就是,好不容易買到票進了遊樂園了,那就得主動起來體驗回票價。
終於,他不敢再往前走了,雖然還隔著挺遠,但也能看清楚橋下麵了,
抬頭看了看,目光一瞪,隨即後退幾步,對著上麵的人喊道:
「小遠哥,有大鐵釘,釘在橋背麵,就在你腳下位置。」
「是不是七根?」
「啊?」譚文彬又往前了兩步,一邊維持著身體平衡一邊抬頭數著,「對,七根。」
「釘子周圍是不是紅的。」
「對,是紅的,像是塗了紅漆。」
果然。
本來還算普通的扼蛟位,被這麽一改,直接變成了蛟龍放血,
李追遠轉過身,看向河流拐口處,這段流域的生氣在這裡流出去了,煞氣則被截流,等於是在這兒利用自然環境做了一個風水局。
可為什麽自己先前一路走來時,卻沒察覺到異常?
李追遠馬上想到一個可能:煞氣,被死倒吸走了!
有截有吸,擱這幾成了一個動態循環,
怪不得有村民看見死倒後死倒又不見了,因為它吸煞時浮出來,吸完了就沉下去。
所以,這件事就不是什麽單純打撈浮屍了,這是有人在這裡布局養屍!
李追遠意識到,把自己放在一個邪惡麵拿著結果去逆推,好像成功率真的挺高。
但他卻沒多少高興,反而有些苦惱,自己怎麽這麽容易代入去對立麵?
另外就是,這風水局布置得,也忒小家子氣了。
用太爺在酒桌上常說的話就是:不是,你就倒這麽點兒,養魚呢?
要是自己來布置的話,可以多動工幾處,至少把外麵的煞也接引進來,
形成對衝,這樣才叫真的催化養屍麽,你現在這手段隻能叫屍體保鮮。
『看來,你看的書,質量不太行。'
李追遠伸手拍了拍額頭:不是,我到底在想什麽東西呢?
不,這不是自己的錯,是魏正道的錯。
以前隻是單純看書上的概念感觸不深,等真的開始實踐後,不對勁的感覺就出現了,魏正道書裡全是「正道內容」,他隻教你如何代表正道去鎮殺死倒。
但這家夥的敘述方式和內容布置,很多處都是能反推的,很多義正言辭的禁忌丶錯誤,你反過來用就是另一個極端麵。
這家夥,分明是打著正道的旗幟反正道。
「小遠,你沒事吧?」潤生有些擔心地問道。
「潤生哥,我沒事,這裡是被人布置的———」
「等等我,等等我,等到到了再講!」
譚文彬一邊大叫著一邊舉著手瘋狂跑來,生怕錯過這一段畫麵。
隻是他鞋子褲子剛都濕了,快跑之下有些拌蒜,衝到李追遠和潤生身前時直接失去了平衡。
要不是潤生力氣夠大,伸手將他抓住,可能大家都得被他撞進河裡。
「嘿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譚文彬蹲下來,邊擠著褲子邊道,
「現在可以說了。」
「這座橋是被人布置的一個風水局,那具死倒應該不是路人溺死的,而是他放的,他是在這裡借著這段小河,養屍。」
「養屍?」譚文彬張開了嘴,「哇塞,聽起來真帶勁。」
潤生問道:「那小遠,我們怎麽辦?」
「有兩種選擇,一種,我把它的局破了,那死倒也就浮起來了。另一種,直接找上他家。」
潤生剛想問怎麽找,但他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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